個女人坐在屋裡,各自懷着心思,沒油沒鹽的說着淡自己近兩年沒露面,尤其是被赤松子救出楚營後,完全音信全無,她們可能都以爲我已經死在楚營了。正經的王后沒了,空出的位置總得填上,她們這六位,再加上那位戚夫人,都有被扶正的可能。
在劉邦被項羽打得幾度棄城而逃的時候,她們也許還想不了這麼遠,誰知道所嫁的男人明天會不會成爲階下之囚,若劉邦都完蛋了,她們這些依附於劉邦生存的女人就更加沒了活路。但現在劉邦在戰場上佔了優勢,這一點就算是呆在後宮的女人們也能聽到風聲。楚漢議和,平分天下,不用再打仗,她們也終於可以安享富貴,開始爲自己的未來謀劃謀劃了。
而我的回來打亂了她們心中的那點小算盤,新情況新問題,一切都得重新推敲盤算,不是不令人頭痛的。所以在我回漢營的第一個晚上,她們都不約而同的一齊到了我這裡,拜見大婦只是託詞,更多的倒是想探探我的虛實,也好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我坐在那裡,帶着輕淡的笑容,溫和而尊貴,不動容,不表態,親切柔和,卻也隱約而堅定的提醒她們注意身份的差別。王后就是王后,有呂雉存在的一天,她們就永遠只能是夫人。若是連她們也能在我面前佔了便宜,我可真是枉叫了呂雉這個名字了。
你來我往了好一陣子,她們大約覺得從我這裡也探不出什麼。較爲沉不住氣的,像小趙夫人,神色中便顯出了幾絲躁惱,互相看了看,起身一齊起身施禮告辭。
我端坐不動,微笑道:“各位妹妹走好,呂雉就不送了。”
趙夫人忙陪笑道:“王后路途勞頓,倒是我們幾個不識趣跑來打擾王后休息。已是有罪,哪裡還敢勞王后相送。”她到底是我從秦王宮帶出來地。跟在我身邊的時間比較長,大約還存着三分敬畏之心,顯得比其它幾人更加謙卑。
我含笑點頭。心想趙夫人也還算識趣。轉眼看見薄青也隨在後面默默退出廳堂,突然想起一事。道:“薄家妹妹,你多留一會,還有點事想問問妹妹呢。”
薄青擡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迅速的掃了我一眼。烏黑的眼珠裡有幾分驚疑,也有幾分不安。然後低頭道:夫人幾個也有些詫異,神色各異地看了看薄青,卻也沒多說什麼。退出了廳堂。
的手擡了擡,示意她坐在右下首。“離得近點,咱們姐姐也好說話。”
青低聲應喏。垂首走到那裡。有幾分拘謹的跪坐了下去。
“今天看到妹妹。我就想起彭城。”我道:“記得當時妹妹你受人欺負,結果撞到了我和義帝。就隨我回到了彭城的項王宮裡。當時還承諾妹妹,只要戰事一定,就送妹妹回鄉尋親,哪知道還未過一日,項王便率兵攻城,當日的承諾也成了泡影。”我悠悠地嘆了一聲:“倒是想不到,咱們這緣份結得這般深,竟然能共事一夫,同做姐妹。”
“妾身當日爲惡人所迫,幸得王后相救,此恩此德始終妾身銘記於心裡,不敢稍忘。”薄青忙俯身施了一禮道。
“那是小事,救你也不是爲了求什麼報答。”我淡淡地道:“何況當時救你地並不止我,還有義帝。”說到這裡,瞥見薄青的神色突然微震了一下,然後垂下眼簾,用一雙濃密而長的睫毛遮住了雙眼。我皺了皺眉,接着道:“我記得後來讓人把你送到義帝那裡,讓你暫時伺侯他幾天,城破之時,你……應該和他在一起吧。”
薄青沉默着。
“你可知,他現在何處?”我盯着她,問道。
薄青緩緩擡起了眼簾,雙眼之中竟然淚光隱隱,我心裡一沉,頓時有種不詳的預光。
“他……已經不在了。”那點淚光在眼眶裡閃動,卻始終沒有滾落下來。
熊心,不在了,死了!
那個在山坡牧羊地純真少年,那個鬱郁不得舒的楚懷王,那個懷着滿腔怨恨的義帝熊心——死了。又一個想要保全的人最終還是離世而去,熊心,還那麼年輕——我捏緊了隱在袖中地雙手,指甲深深陷入了肉裡。但肌骨之痛始終比不上心裡那種一陣鈍鈍的沉痛。
這個世界,還要
樣殘酷纔夠?
“是被楚軍殺了嗎?”我澀澀的問道。“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妾身在路上與義帝失散了,後來被帶進了魏王宮。呂臣大人始終跟在義帝身邊,箇中細情王后喚他來一問便知。”
“呂大人現在陽?”我問道。
“是,呂臣大人現在漢王帳下爲將。”薄青又垂下了眼簾。
看來她是不肯說地了,也只能去問呂臣。呂臣至始至終跟在熊心的身邊,應該知道他究竟是死在何人的手裡。我被這個消息打擊得心緒低落,也不想再多盤問薄青,點了點頭,道:“我留你下來,也就是想問這個。行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薄青卻遲疑了一下,然而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定,俯身叩首於地,道:“妾身大膽,有一事懇求王后。”
“說吧。”我還想着熊心地事,有點心不在焉。
“妾身腹中地孩兒若能誕下,不知能否交由王后養育?”她擡起頭,一雙眼晴黑白分明地看着我。
“嗯?”我震了一下,皺起了眉:“沒這個規矩吧。”其實規矩不規規根本談不上,現在劉邦只有兩個兒子,劉肥的娘死了,跟着我過了一段時間,如意是我親生地,自然也跟着我,至於其它還沒影兒呢,自然也沒有先例。只是聽到她說到關於孩子的事情,下意識裡總覺得裡面有什麼貓膩,還是拒絕的好。
薄青顯得有些憂傷:“不瞞王后,妾身跟隨漢王之時已非完璧,蒙漢王不棄,僥倖有了這個孩子。可自古子以母貴,妾身位屬卑下,這孩子跟了我也是受苦的命,若王后肯收養於膝下,將來於兄弟之間也不必因母親卑微而含羞忍恥……”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何必如此多慮,若這孩子將來坦然正氣,自然不會如此輕視自己的母親,你是多餘操這份心,若是他竟然真的以母親爲恥,那麼他也不值得你爲他這般犧牲。”我微微嘆了一聲:“妹妹,你……太多心了。”
“妾身不是多心,妾身是……害怕。”薄青又俯首於席,顫聲道。
“你怕什麼?”我慢慢地道:“剛纔不是還說自己大膽嗎?”
“王后……”薄青伏在席上,卻不擡頭。
“行了,回去休息吧,懷着身子呢,要好好保養纔是。”我微笑道,“莫要胡思亂想,小心亂了心脈。”
……
薄青走後,我坐在廳堂裡沉思了好一會兒。不管她剛纔是純屬試探還是真心這麼想,無疑薄青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青鳥是在我回到陽之前對戚夫人下的手,以薄青在後宮裡的根底,不可能查得出這件事與我有關,那麼她剛纔的那番行徑顯然只是對危險的本能反應。
實際上,在剛剛知道趙夫人和薄青竟然也懷有身孕的時候,我在那一瞬間確實產生了惡念,反正同樣的事情已經做過了一樁,再做兩次也無所謂,並不能讓我感到更多的罪惡。但轉念便知道不妥,剛一回來,趙夫人和薄青的孩子就沒了,豈不分明是往自己身招攬麻煩嘛,就算不是我也要賴到我頭上了。
這麼想着,突然覺得自己的念頭是這麼的陰狠冷酷。若是在以前,我可能怎麼都不會去傷害一個無辜的性命,但是現在爲了保護自己的利益,就算再傷天害理的事情也能面不改色的去做,而且絲毫不感到愧疚。我輕嘆了一聲。楚營的苦役終究還是有用處的,若煉不出一副冷淡堅強的鐵石心腸,又如何能在那種**的折磨和心靈的痛苦絕望中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