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的張良寫了封信,自己又親筆寫了兩封,讓給了韓信、彭越和英布。尤其是韓信那裡,還特意讓士卒多帶了一份封疆的地圖。又盯着我連夜給瓊英寫了封私信,另讓心腹悄悄加緊送走了,這才坐到案几後,看着我笑道:“夫人,這次又是虧了你了。”
我微然一笑,道:“夫妻一體,我自然要爲夫君打算。”
他拉住了我的手,嘆道:“到底是這麼多年的老夫老妻,雖則也吵吵鬧鬧,可到了關鍵時候,肯真心爲我的,也還只有你。”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神色間倒也是真情實意的樣子。我心中一動,轉而想起彭城逃亡時,他掐住我脖子時的猙獰,便垂下頭笑道:“倒也不只是我,若換成是別的姐妹,也是肯全心全意爲着夫君的,只是沒這個機緣罷了。”
他嗯了一聲,拇指無意識的在我的手背上摩挲着,沉吟了片刻,道:“我聽說你讓人把如意接到陽來了。也好,兩年沒見着了,當真有些想他呢,這孩子自小就聰明大膽,着實是像我,就是一直沒在身邊,也沒空教他。待這戰打完,咱們開國定都之後,你是皇后,如意自然就是太子了,真得找個好的師傅教教他呢。”又道:“我看陸賈倒還算不錯。”
“陸賈?”
“陸賈是我手下一名謀士,前幾日我剛剛讓他到韓信帳下效力去了,此人博學多聞。口才辯給,更兼人品端方,連張先生都相當看重他,給如意做先生,當是綽綽有餘了。”劉邦笑道:“你若沒意見,回頭如意來了,我就這麼安排。”
我只能點頭道:“這事夫君做主就是。既是張先生都這般看重,當是不錯的。”
劉邦顯然心情大好,伸了個懶腰。又反手捶了捶後背,搖頭笑道:“老啦,想當初西進咸陽地時候,日夜趕路。也不覺得多辛苦,可這次出來,一直都腰痠背痛的,真真是有些撐不住了。”
我瞟見他鬢邊已漸有霜雪之勢的白髮。嘆了一聲:“這些年,你……也不容易。”
他頓了一下,慢慢放下手,嘆道:“這話。也只有你能說得出來啊。”
一時都無語,只有帳內的油燈突然啪得爆出一個小小的火花來。
…………
韓信、彭越和英布很快差人回信,不管是因爲分土封王的誘惑。還是因爲以前的一些情義所在。他們都表示將帶着自己的主力隊伍前往固陵助戰。
據派去的探子回報。彭越是動作最快地,在信使出發的同時。他的幾萬隊伍已經走在路上了。韓信雖然第一時間回了信,但卻遲了三天才點兵出發,這其間,聽說曾有楚營的說客頻頻出入於齊王府中。
劉邦聽到這個消息,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好在探子趕緊又補充說,齊王最終還是點了十萬兵馬,現在正向固陵兼程趕來,最多不過十日便可到達。他這才舒了一口氣,只是還緊皺着眉,憂心仲仲地揮手讓探子退下,方道:“夫人,你看韓信此來,是相助於我,還是欲漁翁得利?又或者……是打算幫着項羽打我來着?”
派人刺探韓信和彭越等人消息的事甚至是隱秘,所有探子均是劉邦的心腹私人,直接向劉邦彙報,連軍中大將、謀士都未能與聞。只不過因爲這計策原本就是我提出的,所以在這件事上他獨獨沒瞞我。
“夫君大可不必擔心,”我撩開帳中地隔簾自後面走了出來,“韓信心重,當初在項羽帳下一直鬱郁不得伸,此時好容易自己得了塊天地,必不能再吃回頭草去。至於夫君所慮他欲漁翁得利之事,我看也未必,韓信此人在軍事上固然是百年難出的天才,可在大局觀上卻如同稚童一般,更沒有爭霸天下的心胸氣魄。他若早存自立之心,先前楚漢兩軍僵持於陽時,就已然做出來了,何必又等到今日。”
話雖是這麼說,我心裡的底氣卻還是來自瓊英送過來地一封密信,上面言道項羽確增派人前來勸說韓信投向楚營,而齊王治下,也頗有些人想攛掇着韓
的,只是韓信猶豫了幾日,還是決定前來助漢伐楚。很是歡喜的又言道,兩年多不曾見過王后,甚是想念,所以特意央求韓全將她也帶來固陵與我一會。
瓊英地人品我是知道地,應不會以虛言欺瞞於我。更何況在齊地地青鳥也未曾傳來什麼特殊的情報,可見韓信這一次確實是真心實意打算幫着劉邦把項羽幹掉。
也是,這天下若能有人能稱得上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也只能是他和項羽,雖然說沒有對手地天下是寂寞的,但與生平勁敵做一場決定命運的搏殺,對於他,也應該是一個無法抵擋的誘惑吧。
劉邦凝視着我,過了半晌,突道:“夫人,這可是你的……感覺?”
我怔了怔,突然明白劉邦心中仍是忐忑,需要一個冥冥中讓人不能抗拒,更不可能言說的強大力量爲他那顆不安的心提供依靠。我靜了一下,道:慢慢道:“夫君,比這更艱險的日子都過來了,你不必這麼擔心。”
劉邦苦澀的笑了一下,不自覺的用手捋了一下發際,嘆道:“我已經輸不起了。”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不斷的從失敗中走出來,有時候並不因爲沒有勇氣,而且因爲已經沒有了時間。劉邦老了,與項羽的戰爭已經成爲了越來越沉重的負擔,他終有揹負不下去的一天。而項羽卻還很年青,還有的是機會重頭再來。
歲月不饒人,這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視的現實。
…………
就在韓信等人率軍向固陵疾馳而來的時候,項羽顯然也嗅到了其中的危機。雖然他還猶豫着沒有立刻撤軍,但在戰線上卻開始了主動的向後收縮。並且做好了一有情況便能立刻撤走的準備。
如果范增還活着,也許項羽此刻早就已經回到了彭城。可惜,范增死了,楚營裡再也沒有足以影響項羽決斷的人,於是,他一個人的錯誤便成了整個楚軍的錯誤。由於他的猶豫和拖延,楚軍錯過了最佳的撤退時機,當韓信、彭越、英布合領的十幾萬大軍趕到固陵的時候,項羽就算是想走,也沒那麼容易了。
這日,劉邦和韓信等將領在前面中軍議事。自從韓信到後,戰役的指揮權當仁不讓的交到了他的手裡。憑心而論,在漢營的諸將中,韓信的威望是極其高的。而這種威信來自於一場場令人信服的勝利。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陽城下兵車破項,以及水之上大破龍且,都勝得極其漂亮。事實上,在與項羽相對的這些年裡,漢軍所有數得出來的勝利,都是由韓信所指揮的。所以,諸將也由當初拜將時的不滿最終轉而成爲現在的心悅誠服。
我一人坐在後帳裡察看着地圖,雖是知道四面楚歌,十面埋伏這兩個詞,但具體戰役的過程卻並不清楚,這會兒趴在案几上,一寸寸的研究着地圖,努力想從韓信的角度預見出這場大仗的過程。
帳簾一掀,一個士卒立在門外稟道:“回王后,營外有人送了一封信,說是給王后娘娘的。”
“呈上來吧。”我坐直身子,隨手捶了捶因爲長期保持一個姿勢而有些發酸的腰背。那士卒喏了一聲,將一封書簡輕輕放到案几之上,又輕手輕腳的俯身退了出去。
取過書簡,展開看了兩行,就怔住了,寫這封信來的人竟然虞姬。
還是第一次看到虞姬的字跡,很娟秀的一筆小篆,真是字如其人。話也不多,只寥寥幾句,言道與我久不相見,甚是想念,想約我明日午後到風陵坡一會。
風陵坡是固陵城郊的一處地名,離漢營有五里路,離楚營倒有七裡。特意挑這個離漢營更近些的地方,想是怕我心存疑慮不肯前往。畢竟我在她的手下很是受過一段時間搓磨,心有餘悸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