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章 如意
劉邦這一走,便有近兩年的時間。
這些日子裡,也發生了一些事。比如我又生了一個兒子,再比如我的妹妹終於嫁給了樊噲。
我是在劉邦走後才發現竟然身懷了兩月的身孕的。這次懷孕與前次不同,妊娠反應期間,我吐得天昏地暗,死去活來,最嚴重時甚至連續三天水米未沾,人幾乎都奄奄一息了。審食其和紅玉自作主張把母親和妹妹接了過來,四個人目不交睫,精心照顧了我整整十天,才漸漸恢復了元氣。
這個磨人的孩子八個月後終於離開了我的身體。母親抱着他笑着道:“雉兒啊,我看這孩子倒更像你一些。”是的,秀兒的容貌像他的父親,有着高挺的鼻子,修長的頸項,而這個孩子眉宇清秀,尖尖的下頜,確實更像我一些。
“取個什麼名字呢?”母親問。
這一次我有些遲疑,而後終於下定了決心,道:“劉如意。”
我不管將來會不會再有一個劉如意,我的孩子就叫劉如意,我要讓他萬事如意,一生順遂。
這段時間,妹妹呂須一直在這裡照顧我。她只有十八歲,在家裡關了四五年,出來看什麼都新鮮有趣。她很喜歡馬,審食其幫她在馬房裡挑了一匹性格溫順的棗紅小馬,她便每日傍晚都要騎一騎,開心得像個孩子。而她住在這裡的時候,樊噲和上次遇見的那個少年周勃兩人來府裡練功場玩的次數便明顯增多了。
因爲劉邦遠行,蕭何和曹參、夏侯嬰等人似要避嫌,若有若無間,便極少來了,而樊噲卻是雷打不動的隔一日便要來一次,但一個人跑來未免有點不好意思,於是便拉上了小朋友周勃。兩個人加上審食其,泡在練功場裡騎馬、鬥劍、練拳腳。
後來審食其對我說,那個周勃,雖然只是個吹樂手,但反應靈敏,手腳極快,力氣也不錯,稍加訓練也是一個好手呢,又搖頭說道:“別看樊噲有一身的大力,卻老是有點走神,被小周勃掰個筋頭也是常有的事。”
我只微笑一下,心道,樊噲的走神怕是與同時在練功場騎馬的呂須有關吧。
關於呂須的婚事,我心裡一直頗爲矛盾。在我看來,天真嬌俏的妹妹與樊噲那個大老粗在一起明顯不配,但他們偏處得極好。妹妹喜歡廚藝,改良狗肉的做法成了他們之間的一大話題,呂須異想天開的建議樊噲剁碎一隻鱉放在狗肉裡一起煮,樊噲居然就照她的話做了,居然味道還就好得出奇,讓呂須得意許久。
樊噲與周勃、審食其三個角鬥,這丫頭必在一邊加油。樊噲若勝了,自然喜笑顏開,樊噲若敗了,便老大的不高興,捏着小拳頭叫:“再打,再打,打他個狗吃屎。”真是一點姑娘家的樣子都沒有了。偏樊噲就高興得要命,咧着大嘴,合都合不攏。
他們,也許互相有點喜歡的吧,雖然我都不明白是爲什麼。
姻緣也許真是天註定的,就像呂須與樊噲,就像我與劉邦。
一年以後,樊噲真的託人去呂府提親。他託的人,就是蕭何,也不知蕭何施展瞭如何的三寸不爛之舌,父親居然就爽快得同意了。也是,大女兒都嫁給劉邦了,二女兒再嫁給樊噲,心理上總容易承受一點。而且,父親想必事先已經問過妹妹的意思,知道女兒的心既然已經走了,再留在家裡只會留來留去留成仇了。
只是我沒有想到那個小周勃居然也有點喜歡呂須。這一點還是紅玉提醒我的,在這方面,她比我細心得多。“那個周勃啊,每次看到二小姐,都有點臉紅。”她悄悄的對我說。
可惜,現在的周勃只有十七八歲,還只是一個未完全成氣候的少年呢,就男子氣概上又怎麼比得過糾糾武夫的樊噲,只有徒嘆奈何了,這就是男孩與男人的差距吧。於是,在樊噲與呂須成親的那一天,周勃就避去了郊外,吹了一天的簫哀悼自己初戀的破滅。陪着他的只有劉邦二哥劉喜的兒子劉濞,一個十一二歲,正好對吹簫發生興趣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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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兩年,我雖足不出戶,但依託南來北往的鏢局,也知道外面發生的一些事。
始皇帝開始了他人生中的第四次東巡。
河南東郡一帶,天落隕石,其上刻寫着“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帝派人挨家挨戶搜查,但數月不得結果,始皇大怒,屠盡隕石周邊所有人家。
又過得數月,有官吏從關東夜間路過華陰,有人手持玉璧讓使者轉送嬴政,璧上寫着“今年祖龍死”。該吏未及追問,那人已放下玉璧隱身離去。聽說,該吏後將此事稟告給了始皇,並獻上了那枚玉壁,始皇持之良久,竟沉默不語。
有人說,那枚玉壁原本就是始皇帝前年過渭河時不慎遺落在河中的。
又有人說,始皇帝雖服丹不輟,但身體卻漸漸衰弱,甚至有暈眩之症,這一次的東巡原本就是爲尋求不死藥做的最後一次努力。
這些話是真是假,卻也無從考證。
我卻知道,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將是始皇帝的最後一次出巡。
這位千古一帝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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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得數月,劉邦終於回到了家。一年的徭役,大半年的路途跋涉,讓他瘦了一大圈,皮膚也變得黑黃黑黃。八歲的劉肥幾乎都不認得他了,劉邦向他招了半天的手,才怯怯地走到了他的身邊。
當劉邦看到已經蹣跚在地上學走路的小如意時,呆了半天,搞不清楚,自己走的時候只有一兒一女,回來的時候怎麼就多了一個兒子。抱着如意在手上,父子倆眼睛瞪眼睛對看足有五分鐘,劉邦才哈哈大笑起來,道:“好啊,如意兒,我的好兒子。”
轉頭又對我笑道:“如意這名字雖好,但好像是個小名,這樣吧,兒子大名還是叫盈,也是完滿如意的意思。我兒子就叫劉盈劉如意。”
我心頭巨震,緩了口氣,才勉強笑着點點頭道:“也好,依你吧,你到底是他的爹。”
劉邦看看我,伸手將劉肥、秀兒拉進了懷裡,摟着三個孩子,嘆道:“你一個人又要管家,又要帶三個孩子,着實辛苦了。”
我微笑了一下,道:“還好,食其和紅玉很能幹,母親和妹妹也時常來幫我,我倒常常沒事做呢。對了,你剛回來,還不知道,妹妹年前已與樊噲成了親,你若再遲迴幾個月,看到的就不止如意一個孩子,而是兩個了。”
“哦?”劉邦眉毛一挑,正欲說話,忽聽得大廳裡有人大叫了一聲:“三哥,三哥,兄弟們看你來啦!”正是樊噲的聲音,不由笑了起來,將孩子放下,道:“是樊噲這幾個小子,夫人,我出去看看。”也不待我點頭,急走幾步衝了出去。很快便傳來了一片笑鬧之聲。
這一晚劉邦和他的那羣酒肉朋友喝得大醉,一個個東倒西歪的躺在廳上,人事不知。我令家奴將那幾人安置睡下,自己和紅玉半拖半拽得把劉邦拖到牀上睡好。
劉邦鼻息沉重的睡着,過了半晌,睡夢中叫了幾聲:“夫人,夫人!”
我嗯了一聲。
劉邦翻了個身,嘴裡咕嚕着:“夫人……我……我見過……皇帝啦。”我不禁屏住了呼吸,卻聽見劉邦在睡夢中低聲說:“大丈夫……當如是。”
他,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