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恍惚間,只見門外一名侍衛踏進屋來,默默的跪倒頭。然後起身垂首立在那裡。
“起身站直讓娘娘看看。”呂澤轉身對我說道:“這孩子也是個可憐人,自幼失語,是個啞巴。釋之在蜀中收留了他們兄妹,放在身邊已經有幾年了。”
我只看了一眼,便震驚得站了起來,“他……”
呂澤怪異地笑道:“娘娘也覺得他像一個人是嗎?”
“是……”我呆了半晌,才慢慢坐了下來,“這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這麼相像的兩個人。”
“我當初在釋之那兒見到他的時候也大吃了一驚,後來便一直放在心上,這次碰上你出了事,便想起他來。”呂澤慢慢地道。
我定了定神,又慢慢打量着這名侍衛,只見他膚色白淨,五官絕麗,明眸如水,竟然活脫脫是一個絕色女子的模樣,而且這個絕色的女子竟然還是——虞姬。
我看了好一會兒,仍然感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地問道:“他……是男是女?”若說是女的,就算長得像虞姬也勉強可以接受,若是男的……這天下可有如此美麗絕豔的男子。
“是男的。”呂澤吩咐道:“好了,阿藉你先下去吧。”眼看着那侍衛磕了個頭退出屋去,才低聲道:“自家兄妹,哥哥也不瞞你,這孩子是釋之的……呃,極其寵愛之人,我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從二弟那裡要過來了。釋之爲他還和我鬧了一場,咳,這都是爲了妹妹你啊。”
我半晌沒有作聲,想必臉色也是陰晴不定,所以呂澤瞅着我,也半天沒有說話。
“二哥……怎麼這個樣子?”
“他啊,是在蜀中待時間長了,日子過得太安逸了,什麼花頭東西都想了出來。”呂澤提起這事顯然也有些不悅。“不過這事上他算是碰得巧了,要不然我還真想出不什麼法子應付眼下的局面呢。”
“大哥是打算把這個阿藉送給皇上?”我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他叫藉孺,是家裡自小養大地孩子,他妹妹又還在咱們呂家。所以忠心總是有的。”呂澤淡淡地道:“再說,好就好在他是個男子,不會癡心妄想着要生皇子當皇后,永遠也不可能是妹妹你的敵人。”
“皇上他已經……”我想說劉邦他已經不能再讓女子受孕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事極之隱秘,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過了一會兒才道:“會不會對那孩子太殘忍了。”
呂澤笑道:“咱們家會做那種事嗎?這藉孺兄妹兩個能活下來,本就是咱家的恩典了。如今只是要他進宮來伏侍皇上而已。又不是什麼抄家殺頭的事,換了別人,保不準爭着搶着要來呢。再說了。皇上本就年事已高。等什麼時候歸天了。咱們就接他出宮,給他安排個好差事。下半生照舊安逸得很。還有他那個妹妹,只要他在宮裡的差事做得好,咱們就出嫁妝給她找個好夫家,豈不是好事。”
我沉默了一會兒,總覺得心裡彆扭,但又覺得呂澤說得確實有理,不禁有些茫然。
“既然妹妹你不反對,那這事就這麼定了,當然人不能明着由咱們府裡出去,我這幾日安排一下,找個機會讓皇上湊巧碰上這孩子。”他意味深長的笑笑,“阿藉長得和虞姬幾乎一模一樣,想必皇上只要見了就必然會印象深刻吧。”
當然會印象深刻。
我倒還記得當年在彭城扇劉邦的那一記耳光。得不到的總是最好地,尤其還是永遠得不到的那種。虞姬已經撒手紅塵,再想見到她音容笑貌已不可能,劉邦再看到這個酷似虞姬的藉孺,難免會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我看了呂澤一眼,當初劉邦找我要虞姬的時候只有他在場,想必那時他就已經記在了心裡。過了這麼多年,終於當成攻心地一招使了出來。只從這一點看來,大哥的城府也絲毫不遜於人。
門外的呂默輕輕稟了一聲:“回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呂澤起身道:“娘娘,我也該回去了,你這兒現在有無數人盯着,我待時間長了也不好。”
“不見見如意再走?”我也站起身。
“算了,如意是太子爺,見了面,哪個禮都省不得,孩子也拘束,大家反而鬧得不自在。”呂澤笑了一下:“倒不是
孩子親近,咱們自家人,好不好放在心裡就行了。子過得順了,咱們一家再聚在一起樂呵樂呵。”
呂澤說着告辭走了,我站在屋裡看着那個藉孺垂首跟着他的身後,背影看着瘦削又單薄。
心裡突然就有一種自我厭棄地感覺,在這個世界上活了這麼多年,我從來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很噁心。
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纔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啊……
默默了站了很久,微微嘆了口氣走出屋去,問侍立在屋外的呂默:“如意在哪兒呢?”
“太子殿下見周呂侯在和娘娘說話,便去後花園和兩位公主殿下玩了。”
我嗯了一聲,轉身向後花園走去。漢代宮殿以恢宏大氣爲主,少見小橋流水之類景物,椒房殿的後花園是我另外找人按照後世地蘇州園林的模樣佈置的,佔地不是很大,但勝在精緻。
繞到後面一看,只見三個孩子正玩着起勁,玉華小身子在園子中間一塊空地上轉來轉去,一隻雞毛子圍着她地身子跳來跳去。呂默在身後笑道:“娘娘,您前幾日替玉華公主做地這東西,連太子殿下都喜歡得很呢。”
這幾日悶在宮裡無事,想起小時踢地鍵子便做了一個。東西做起來簡單,兩枚銅錢,一根鵝管,一把雄雞毛,一小片粗布,拿針縫縫就可以了。不過在這個時代實在算是稀罕物兒,所以連如意也迷上了,連着幾日功課結束以後都沒有和蕭尚去騎馬練功,而是跑過來和玉華玩鍵子。
我遠遠的看着幾個孩子在陽光下面紅潤潤地臉龐,心中突然很是感慨,爲了他們能夠在陽光下面活得自由、體面、有尊嚴,多少人不得不在黑暗中隱忍,在痛苦中煎熬。僅從這一點看,其實秀兒和如意已經是很幸福的了。
正想着,那邊大約是玉華踢得太久,如意等得有些不耐煩,跳上去和她搶着踢,兩個孩子你一腿我一腿,拉拉扯扯,秀兒大些,急着上去分解,如意終究是男孩子,力氣大些,他爭得越發來勁,猛的一腳,那子嗖的飛到了旁邊一棵樹的細枝頭上,離地足有四五米的距離,卡在那裡,晃晃悠悠就是不掉下來。
玉華跺着腳急道:“太子哥哥,都是你,都是你。”
如意左右看了一眼,隨手指着立在一邊的審食其道:“你去幫我拿下來。”
審食其擡頭看了一眼那根細細的枝條,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喏了一聲,把袍袖挽了挽,抱着樹幹一步一步慢慢爬了上去。
我只覺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也顧不得旁邊有人,微撩起袍角便向樹下跑去。等到跟前,審食其已經爬到了接近樹梢的地方,正努力伸手去夠枝頭的那隻子。
“食其,你下來。”我均了均氣,讓聲音不要有太大的變化。
審食其在樹上低頭向下看了一眼,那眼神淡淡的,卻讓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回娘娘,小人這就快拿到了。”
“你先下來。”我一字一字地道。
“母后。”如意在背後小聲叫了一聲。
“你……”我回頭瞪了他一眼,手掌擡起,在空中晃了一下,還是放了下來,忍着氣道:“如意你給我回屋去。”
“夠着了,夠着了。”玉華仰着腦袋突然叫了一聲。
我再擡頭,只見審食其整個身子壓了下去,努力向前伸出的兩隻手指的指尖夾住了子尾羽,小心翼翼的將子取了下來。
便在衆人都微微鬆了一口氣的當兒,只聽喀的一聲輕響,那根細細的枝條從中間裂了開來,審食其身子一歪,差點摔下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