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並不相信。
當年在咸陽,秦二世在趙高的誘唆之下,曾大肆殺戮自己的兄弟姐妹,死於此難者多達二十餘人。其後項羽入關,子嬰言道不能再因爲嬴氏而使得咸陽百姓再受屠戮,因而率族人及武百官降楚,但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場無情的清洗,全族六千多人,無一倖免。
在那段腥風血雨的日子裡,面對西楚霸王項羽的殺名,咸陽城裡根本無人膽敢藏匿嬴氏族人。更何況戚懿那時候應該已有十餘歲,如果她真的是皇族,一個生來便養尊處優的半大姑娘,目標如此明顯,怎麼可能逃得脫。
“如果你真的是莊襄王的後人,”我心裡浮起一種詭異的感覺,低聲道,“那麼,我就是兩千年後穿越過來的……”這句話說出口之後自己也怔了一下,頓了頓才淡淡的道:“你今日神智不清,我也不多和你計較。既然皇上生前最喜歡的女人是你,那麼今天晚上有你在他身邊陪伴,想必他在九泉之下也是歡喜的。而你,正好也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問問他,答應立你爲後的那句,究竟是不是他的真心話。”
說罷看了一眼滿臉淚水的戚懿和那具幽沉的棺木,自己也覺得沒有必要再和這個女人糾纏下去。劉邦死了,依傍着劉邦生存的戚懿自然也就死了。不管她是不是氏的子孫,在這個時侯都沒有了意義。就算她是秦始皇再生又怎樣,時代已經變了。這個天下早就不再姓嬴。她再念念不忘的那個高貴地姓氏,也不過讓自己更加可憐可笑罷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如果她不是下狠手害了韓月兒,那至少還能有個孩子承歡膝下,不至於像現在這般再無希望可言。
耳邊還回蕩着戚姬淒厲的哭喊,我悄然走出了劉邦的寢室,吩咐戰戰兢兢守在外面的四名內侍道:“戚夫人今晚要陪着皇上,你們把這屋子鎖死。不要讓人進,也不要讓人出,什麼時候裡面沒有聲音了,再開門把戚夫人送回她的宮裡。”
四人忙跪倒應諾。
我想了想。又道:“再讓宮裡的醫官過去開個鎮定安神的方子,就說……戚夫人突然發瘋症,滿口胡話,已經神智不清了。記住了嗎?”
“是。小人等記住了。”
我掃了他們一眼,見這四人撐在地上的手臂都在微微發着顫,知道他們幾個嚇得不輕,既有畏懼之心。想來辦事就能盡心一點,也不再多說,徑自一路出了前廳。
“娘娘。”瓊瑩和呂默兩人一左一右忙過來攙扶。殿外的侍衛也齊齊施禮。
“我還沒到走不動路地程度呢。”我輕輕拂開了她們。站直了身體。雖然確實已經疲憊到了極致。但面對着殿外這麼多的侍衛郎將,我卻不能露出一絲疲態。轉過身微笑了一下:“都起身吧。戚夫人剛剛見到皇上受傷。有些傷心,哭幾聲也就好了。你們繼續做自己的事便是,裡面的事不必多管,自然有人侍侯。明日若有人求見,一律擋住,皇上如今需要靜養,若是被不相干地人驚擾了,導致傷勢加重,這個責任你們誰能承擔得起?”頓了頓,又道:“若實在有急事,報到我那裡去。”
在前殿外面的侍衛郎將齊聲諾了。
離開劉邦的寢殿,穿過幽深的長廊往回走。長樂宮新建不久,因爲安全上地考慮,庭院之中樹木並不很多,僅有的幾棵也不粗壯,瘦削着,在冬天的寒風裡發出細碎的響聲。我緊了緊領口,覺得剛剛沐浴得來地一點暖氣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一個冷字。想到臥房裡着的那幾只火盆,不由便得加快了腳步。
遠遠的已經可以看見門外高高挑起地氣死風燈,再走進幾步,突然瞟見搖晃不定地燈光下跪着一個人,那背影似是一個女子,身上緊緊裹着件厚氅,垂着頭深跪。我心中一動,隱約想到這個人究竟是誰,走到跟前細看,果然是她:“夜深風冷,趙夫人不在自己宮裡休息,來我這門前跪着做什麼?
“娘娘……”趙夫人猛地回頭看見是我,膝蓋一挪,人轉了過來,伏倒在地:“娘娘,奴婢知錯了,娘娘您饒了奴婢吧。”
婢?你現在是後宮的夫人,又是皇子地母親,再自稱妥吧。”我不動聲色。
“娘娘,奴婢當年是娘娘親自從咸陽秦宮裡帶出來的,在娘娘面前自然永遠都是奴婢。”趙夫人沒有擡頭,聲音有些微顫,大約是在冷風裡跪久了凍的,但說話還算是利落。
“先起來吧,有什麼話進屋再說。”說完,我不再看她,緊走幾步進了屋子。被屋裡的熱氣一撲,頓時覺得暖了許多。瓊瑩替我卸下了外氅,呂默將火盆裡的炭火撥得旺了些,又從火盆上方溫着的陶壺裡倒了盞熱水遞了過來。
我接過來輕輕呷了一口,看了一眼有些畏縮的走進屋子的趙姬,道:“先坐吧。默兒也給趙夫人倒盞水來。”呂默諾了,從壺裡又倒了盞熱水送到了趙姬的面前。趙姬大約在屋外跪着有些時候了,原來白晢嬌潤的臉龐此刻微微有些泛着青色。熱水放到身前,趙姬卻沒有看上一眼。
“你剛剛在外面說什麼來着?說你錯了?”我微笑了一下,“我在外面待的時間長,回宮纔剛剛見到你第一面,你便和我說這話,倒讓人有些莫名其妙。”
“娘娘,是奴婢該死,奴婢不該鬼迷心竅,聽信了戚夫人的話,讓友兒認她做娘……”趙姬突然掉下淚來,伏倒在地,垂頭道。
“嗯?友兒認了戚夫人做娘?”我含笑道:“這不是好事嗎?友兒多了一個娘疼他,而戚夫人呢,多了一個兒子可以疼,也不用老想着自己那個沒緣份的孩子。當真是皆大歡喜,我也要替你們高興呢,你何錯之有?”
“娘娘,是奴婢的錯,是奴婢貪心。”趙姬滿臉都是眼淚,哭道:“自友兒出生後,皇上一次也沒去過奴婢那裡,奴婢得不到皇上的歡心,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可奴婢千不該萬不該想要替友兒爭個好些的封邑,心想有戚夫人在皇上面前替友兒說說話,以後待友兒大了回封地,奴婢也能跟過去享享福……”
“你一個做孃的,爲兒子打算,倒也不是什麼錯。”
“娘娘,是奴婢的錯,娘娘若是生氣就罰奴婢,求娘娘饒過友兒吧。”趙姬只是磕首不止。
“你從哪兒聽說我生氣?”我淡淡的道。
“奴婢……奴婢聽說娘娘不讓戚夫人見皇上,戚夫人闖了進去……”趙姬靜了一會兒,才顫聲道。
“你怕我生氣,難道就不怕戚夫人生氣?”
“娘娘……您……您纔是是皇后娘娘。”趙姬似是咬了咬牙,才極細聲說道。
我靜默了片刻,道:“行了,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情以後不用再提了,我只當沒有聽到過。友兒畢竟是皇上的骨血,皇上對友兒和恆兒向來喜愛,他大哥有的,他們兩個小兄弟自然也都會有,只是多多少少的問題罷了。你且放心就是。”
趙姬的泣聲一下子收住了,似乎有些不相信,睜大淚眼看着我,過了半晌纔回過神來,伏身在地,重重磕了幾個頭,才道:“奴婢謝娘娘不罰之恩,奴婢以後再也不敢有什麼癡心妄想,一定會好好侍侯娘娘和太子殿下。”
我淡淡的笑了笑,知道趙姬今晚之所以會來請罪,是因爲自回宮以後,劉邦一直詭異的悄無聲息,而所有指令都是從我這裡發出的,這可能讓敏感的她得出了一個與事實相近的判斷。趙姬畢竟是在秦皇后宮裡長大的,能從一個小小的侍婢奮鬥成爲大漢皇帝的後宮夫人,成爲皇子的母親,就絕對不是一個愚蠢的女人。她對形勢的判斷甚至可能比很傻很天真的戚姬更加深刻透徹。想來如果今天發號施令的人仍然是劉邦,而我卻仍在後宮某個角落裡靜默,那她的做法肯定會是另一個樣子了。
不管怎樣,在整個後宮裡,她是第一個來向我投誠效忠的人,儘管我並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