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 私約
今日帳外果然守衛嚴密得多,士卒散落得站成一個圈,將營帳圍於其中。好在我隨軍日久,劉邦這些貼身的侍從短兵也大都知道我的身份,幾名士卒正欲見禮,見我手指豎於脣前做了一個輕聲的手勢,便都悄悄的退了下去。
我則悄無聲息的走到帳後,開始聽壁角。
只聽得帳中一人細聲言道:“劉將軍,我家丞相此番遣我等來此,可是誠心誠意想與將軍合作。二世暴虐無行,我家丞相也恨之已久,不過是未得時機而已。丞相曾言道,遍觀中原義師,唯有劉將軍與項羽有王者之相,但項羽暴虐成性,動輒屠城,非是可託大局之人,倒是劉將軍仁義爲懷,大軍過處秋毫無犯,是位忠厚長者,這關中之地若得將軍護佑,也算是民得其主了。”
帳內靜了一會兒,劉邦一直沒作聲。
那人又道:“武關險峻,建關以來便未曾失守一次,只怕將軍也未必有把握能一鼓而克吧,未若與我家丞相聯手,裡應外合,兩家共分關中,豈不是好。”
帳內又是一陣沉默,然後聽得劉邦沉聲道:“兩位暫請別帳休息,此事容我再思慮一二。”
那人道:“是,還請劉將軍三思。”然後是一陣細微的悉嗦之聲,想是起身退了出來。我探頭望去,卻見是兩人身影一前一後走出了劉邦的營帳。
“呂公子。”有人在身後輕輕喚了一聲。我一驚,回頭看去,只見寬袍大袖,丰神如玉的張良正立於我的身後,星光之下,他的目光明亮而清澈。
被人發現聽壁角總覺有些尷尬,正想尋個什麼藉口應付過去,只聽得帳內劉邦大聲道:“來人,將張先生給我請來。”
張良低聲笑道:“倒是巧,呂公子不妨便與在下一併進去吧。”說罷,袍袖微擺,向帳內走去,我微微遲疑了一下,也隨後走進了大帳。
劉邦見張良身後跟着我,微怔了一下。但他這大半年來也漸漸習慣了我一身男裝在軍營裡晃來晃去,便也未太在意,擺了擺手道:“子房良微撩袍角,在劉邦的下首跪坐下來,微笑道:“良聞適才有秦廷使者來見沛公,不知是朝中哪位大人所派?”
“閹豎趙高。”劉邦嘆了口氣,皺眉道:“若是別人還好,偏偏是他。剛纔這人自稱是趙高府中門客,跟我說什麼趙高久欲舉兵反秦,只是一直未得機會,想與我軍合作,內外接應,共圖大事,嘿,簡直是胡說八道。我想着趙高那廝陰狠狡詐,這回又不知是出的什麼鬼主意,倒是不要上他的當纔好。”
張良微笑道:“鉅鹿之戰後,秦廷已如風中之殘燭,趙高身在二世身邊,想必更清楚事已不可爲,所以要急着爲自己尋找後路了。”
劉邦眉鋒一動,道:“子房的意思是,趙高真的有意與我們合作。”
“我軍已至武關之下,不管是真意假意,都與我軍無害,倒不妨同他虛與僞蛇,”張良沉靜地道:“若事成,我軍可順勢入關,直進咸陽,到時趙高手裡那點人馬當然無法相抗,我軍可順勢撲滅此賊。若事不成,也可亂秦人軍心,有趙高那賊於後掣肘,自然於我軍大有好處。”
邦沉吟了片刻,點點頭道:“子房此言有理。”卻又道:“不過我還是擔心其中有什麼詭詐之處。”
張良微笑道:“既是談合作,自然是要有條件。如果我們的條件是要趙高殺了秦二世。那麼他既已弒君謀位,就算有什麼陰謀,最後自己也脫身不得。若是他不肯,那麼顯見其中有詐,大家也不必談下去了。”
“子房這話說得好。”劉邦一拍大腿,終於面露喜色,道:“待明日我便以此去試那二人。”
“夫君,呂稚愚見,此次與趙高約分關中還當私密些爲好,”我跪坐一旁聽了良久,見他二人的談話已告一段落,便輕聲道:“畢竟趙高其人罪大惡極,天下之人皆恨之入骨,若知夫君與其定有私約……”我頓了頓,不再說下去,心時也知道以劉邦和張良的智慧也不必我再說下去,便知其中的意思。
“呂公子此言甚是有理。”張良大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輕笑了一下道:“沛公有望異日爲王關中,此時更當愛惜羽毛纔是。”
劉邦撓撓頭,呵呵笑了一聲,卻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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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劉邦便將那兩人召至帳中密談。對那二人言道,如此大事,自然大家都要小心些爲是。二世暴虐,世人痛恨,如若趙高同意先殺秦二世,那麼,大家還可以繼續談下去,如果不肯,那麼大家也沒什麼合作的必要了。
那兩人中一直細聲說話的那位顯然沒想到劉邦會提出這個要求,愣了一下,吃吃的道:“這……這……”
另一人忽道:“此事倒也不難。”劉邦目光頓時落到了他的身上。只見這人身量不高,容貌普通,實在是屬於丟到人羣裡找不到的那種,但說出這話時,眉宇間頓時有了幾分傲氣,“以我家丞相在朝中的實力,莫說一個二世,便是兩個二世也不過反掌之間的事。”
劉邦倒沒想到像弒君這般的大事他們居然也答應得如此痛快,不禁微怔了一下,哈哈笑道:“如此,劉季便在此等待趙丞相的好消息了。”
“好說。不過若我二人回去,卻只帶了劉將軍這麼一句話,未免難以向丞相交代。”那人淡淡地道,“劉將軍最好能派一二親隨與我等同回咸陽,當面向丞相大人說明劉將軍的意思,總比我等轉達要好一些。”
劉邦沉吟了一下,道:“也好。事關重大,倒是該當如此。”拱了拱手道:“二位先請回帳歇息,今夜入更後,我派人隨二位趕赴咸陽。”
兩人俯身喏了一聲,退了出去。
我與張良則從帳後轉了出來,既然昨晚就已經知道了此事,這次聽壁角就是堂而皇之,過了明路的了。劉邦看着我倆在面前坐定,這才搖頭道:“不想我竟看走了眼,原來那個未通名也不說話的小子纔是這次的主使。”
“想必是趙高極之親信之人。”我微笑道:“我已令人將他二人面容繪下,讓人秘送入咸陽,呂家在咸陽還有一些產業,查出他們是誰,未必是件難事。”
其實這二人的畫像送入咸陽後,也是通過審食其負責的情報系統進行調查,但這個私下建立的情報網,我卻並不願意透露給劉邦知道,只能推說通過呂家在咸陽的產業和人手來做此事。當年我曾在咸陽留下了“五味居”、當鋪、鏢局等數家鋪面,這些都是劉邦早已知道的,因此說到這個程度他也不覺得驚異。
“嗯,也好。”劉邦點了點頭,又轉向張良問道:“子房看當派何人前去咸陽?”
張良沉吟了片刻,道:“此事極之隱秘,所選之人當沛公親信之人方好。”又道:“其實此行倒也不需做什麼決斷,故而只要爲人謹慎機警便可。”
“既要親信,又要謹慎機警……”劉邦皺着眉,想着手裡哪個人夠得上這個標準。
“夫君,”我輕聲道:“依我看,派往咸陽之人最好能分爲兩路。”
“噢?”劉邦和張良的目光頓時看向了我。
“明面上一路可以敷衍趙高,而另一路可在暗中觀察局勢,於適當的時候把咸陽的水攪混。”我微笑了一下:“混水可摸魚,明暗兩路互相支撐,互相掩護,才能產生最大的效應。”
劉邦和張良四隻眼仍看着我,卻都沒有作聲。我心中微微有些發慌,不知道自己這兩句話有什麼錯處,在我那個時代,什麼間諜戰、第五縱隊、無間道,電影都拍得沒有新意了,我所說的也不過是最簡單最沒有技術含量的一種吧。
張良緩緩點頭道:“呂公子這釜底抽薪之計大妙,把咸陽的水攪混讓其自顧不暇,確實對我軍進軍關中極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