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姓夏的人說過: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結論,剩下的,不管多麼難以置信,必然是事實。
嗯,這人不叫夏先澤,叫夏洛特·福爾摩斯。
17世紀的大商人許心素,也是懂這個道理的。
爲何大員島上的人能在幾個月前就能得知熊文燦撫閩?要知道,那個時候福建總兵俞諮皋吃鄭芝龍敗仗的奏章,到沒到京城還不一定呢。
許心素在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後,最終得出的結論就是:朝堂上有能左右朝政的大佬欲圖不軌,故提前在東南一隅搶先布子。
......許心素在體制內的官職,是花銀子買來的海防把總,蝦米大的職位。此刻當他發現自家居然有機會能抱上朝中某大佬的粗腿,這對於正在被鄭芝龍全地圖追殺的許把總來說,不啻爲天降倫音。
想明白這一點後,許大買辦高呼一聲:天不亡我!
於是,許心素當即做出了兩個動作。
首先,他指派心腹許端午,乘一艘靈便的200料小福船從泉州出航,直奔大員。這艘船爲了躲避海盜,提高航速,船艙裡只裝了一些生絲,沒有其他貨物。
許端午到大員後,明確表示這些生絲是自家老爺當初欠荷蘭人的貨,今後所有這些欠貨,會陸續找機會上交給穿越衆。
接下來許端午就不走了,他要在大員島等穿越衆的進一步指示:許心素親筆寫的感謝+投誠信,這之前已經交到了蔡飛明手中。
至於許心素本人,在許端午出發的第二天,便組織人手,帶着大批金銀細軟,按照穿越者之前的指示,北上福州蟄伏去了。
......
蔡飛明今天把許端午叫過來,就是通知他做好準備的:使節船明天就要出發,上面會有許端午一個牀位。至於許端午回到福州該怎麼做,旅途中自然會有人告訴他。
蔡飛明和許端午簡單說明情況後,就把他帶到了商館東南角的一間辦公室門口,敲開門把許端午移交後,就沒蔡飛明什麼事了。
接待許端午的人姓唐,是個和和氣氣的中年男人。這個中年人自稱唐七,其實他真名叫唐牧德,只不過在明人面前用了個化名——唐七是情報局行動處處長,也是這次使節團三劍客之一,專門負責信息通訊,情報傳遞。
和許端午簡短說幾句後,就打發他回去準備了——各種任務通報什麼的,到船上自然有時間細說,現在大夥還是抓緊備辦行李的好。
......
第二天一早,使團隊乘坐“瑞安”號改裝福船,從大員徑直北上,出發直奔福州而去。
除了張冬東這個冒牌曹川外,使團裡還有2位穿越者。情報部門的唐七是一位,另一位叫沙正明。
沙正明是一個留着板寸頭的大個子。此人膀大腰圓,一臉兇像,之前是個帆船教練。由於穿越時間比較晚,所以此君作爲海軍代表,被推出來當了海盜頭目。
沙正明的表面職業是曹川麾下統領精銳海盜的大將。爲了在熊文燦面前解釋士兵的髡髮,沙正明被設定了個僧侶落草模板——頭領是僧人,所以麾下有僧兵也是很合理的。
瑞安號從大員出發後,先是沿着臺灣海岸線北上,直到看見臺北的富貴角以後,纔開始轉向橫渡海峽。
由於風向不合適,瑞安號這次足足用了四天時間,才渡過海峽,來到了後世的連江縣一帶。
孤懸海中的連江縣是馬祖列島的一部分,瑞安號看到此地後,就開始轉帆往西南方向駛去,第二天中午,從船頭遠遠望去,已經能看到閩江口的大小島嶼了。
從閩江口入內,一路上經過沿途大大小小的洲島,饒過馬尾洲,便能看見福州平原。
......
福州平原,在5000年以前,還是一處海灣。2500年前,海平面逐漸下降,這才露出了福州盆地的淤泥層。包括後世著名的于山,烏山,屏山在內,這些地方在商周以前,統統都是小島,所以福州有很多用“嶼”來命名的地名。
隨着福州平原千百年來不斷自然擴張,坐落其上的福州城也與時俱進,被缺乏平原的閩地人民不停擴建。從漢代一處小小的冶城開始,歷經多次增築,截至穿越衆來到城下的這一刻,福州城的外牆,已經將九仙山這些地段,都包裹了進去。
繞過佈置着火炮和堡壘的馬尾洲後,一路沿着被倉山島劈開的北閩江逆流而上,下午5點,瑞安號終於來到了福州城外的閩江碼頭。
身爲八閩首府的福州城,自然是繁華無比。南門外便是一排粗木打造的碼頭,沿着閩江一字排開。江面檣帆林立,舟楫穿梭;碼頭上人行如蟻,力工如雲,南門外沿江岸有不少街巷,雖以棚戶、吊腳樓居多,可也熱鬧成市,商業繁盛。
瑞安號最終是在“洪”字號碼頭下的錨。
“洪”字號碼頭是民用碼頭。原本按照瑞安號的身份,是可以直接停在官碼頭的,然而使團這次是秘密出使,福州城裡各路海盜大幫的耳目不少,所以還是老實點停在不起眼的民用碼頭吧。
這時候,已經在洪字號碼頭上等着張冬東一行的,便是情報局福州站站長:宋嘉。
福州站和杭州站的佈局大同小異。
同樣有一個半公開身份的大員商人來吸引火力,而宋嘉這個站長,則是以杭州雜貨商人的身份,隱藏在暗處,掌握全局。
瑞安號下錨後,不一時,穿着一身素淡長袍的宋嘉便從跳板走上船來。
艉艙裡此刻正在忙碌:包括雷達這些設備在內,所有電子儀器都要拆卸打包,裝進專門的防潮箱裡,然後被藏進下層船艙。
瑞安號將在福州南門外停留不少日子,碼頭上人來人往,各路牛鬼蛇神會經常出入等同於辦公室的艉艙,所以設備都要藏起來......反正福州站有電臺,也不缺船上這一部。
幾個人見面來不及寒暄,大夥一起動手,按照訓練過的程序將儀器都包裝好,然後親手搬入甲板下的暗格裡,這纔算完。
做完這一切後,天色已經擦黑,正是進城的好時候。
宋嘉在上船之前,便已經掏出銀子打發了碼頭稅吏和各路牛鬼蛇神,這時停靠在洪字號碼頭外的,只有幾頂宋嘉提前僱好的轎子。
於是牛高馬大的使節團一行人,一個個戴着眼紗,躬身僂腰,迅捷走下船,鑽進了轎子裡。趕在閉城前,這四頂小轎在十幾個人手護衛下,進入了福州城。
使團走後不久,天光愈發暗淡,這時候,從瑞安號上又走下來一個不起眼的黑瘦漢子。此人下船後就匆匆奔着南門而去,船上的水手就像沒看到他一樣。
福州城南北分屬,南爲侯官縣下轄,北是閩縣。
沿着古建築鱗次櫛比的石板街一路北行,使團隊伍從南門中線開始,一路穿過府學,侯官縣衙,再過安泰橋,過還珠門後,便是中國古代城池中心必備的一所建築:鼓樓。
過鼓樓後,再過毛應橋,便是督撫衙門扎堆的北城區了。
隊伍走到這裡,就沒有再往前,而是徑直右拐,最終,使節團一行人在福州城右上角的忠懿廟附近,一處僻靜的宅子裡安置了下來。
這處宅子是福州站蒲一成立,就秘密購買下來的第一處房產。宅子不大,三進,有一套小花園,位置就在忠懿廟和獅橋中間,交通方便,獨門獨戶。
......
“老幾位辛苦了啊,大老遠跑來也沒個接風宴,唉,實在不好意思。”進屋簡單洗漱後,宋嘉這個地頭蛇這纔有機會和大夥寒暄兩句。
“得,您老人家也別客氣了,抓緊時間把情況說一說吧。”一旁宋嘉的同仁,正在用溼布擦臉的唐七唐處長扭頭說到。
“嗯.....那我就簡單給大家彙報下情況。”宋嘉沉吟了一下後說道:“眼下總體局勢不錯,從‘峨眉峰’那裡得到的消息是,熊文燦還是比較期待和‘曹兄’你見面的。”
對着冒牌曹川微微一笑後,宋嘉又說道:“不過老鄭那邊也同樣有動作,前些日子老鄭又突襲中左所,這就給熊文燦施加了壓力。另外最近請託,遊說熊文燦的人同樣也有,這都是給鄭芝龍張目的。”
“那我們還是按照原計劃行動嗎?有沒有需要改動的地方?”聽宋嘉說到這裡,張冬東忍不住張口問到。
宋嘉搖搖頭,斬釘截鐵地說道:“不,一切不變。現在最關鍵的就是你和老熊的會面,其他所有人,所有工作都要用來保障會面順利進行。這之後,咱們纔會根據會面結果,商定下一步計劃。”
“放心吧,我這裡預案都有,明天老唐和我一起完善計劃。”宋嘉說到這裡,呵呵一笑:“至於你們二位,只要安心準備應對老熊面試就好,其他萬事都別操心。”
“好吧,那就只能先這樣了。”張冬東聽到這裡,點了點頭。
......
由於福州站成立時間太短,目前還沒有培養出足夠多可以相信的下人,所以使團這所院子裡,沒有外人,只有三個穿越衆和十幾個從大員帶來的情報局下屬。
這其中有3個人是宋嘉當晚留下來,他們是熟悉當地情況的福州站人員。至於宋嘉本人,草草說幾句後就返回他自己的居所了——已經到了亥時初,再不走遇到巡兵就麻煩了。
於是當天晚上,張冬東他們一行只能自己動手,洗漱完畢後,將牀鋪整理好,安排完值哨,大夥便早早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