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葡萄牙紳士們積極備戰的同時,有一羣大明紳士也在和他們的弗朗機同行做着同樣的事。
蓮花莖關閘腳下的碼頭上,白申明白老爺等十餘位“進步”人士下了船。
話說自從有了蓮花莖關閘之後,這一處十七世紀的原始海關,就和後世一樣,逐漸在關閘內外形成了熱鬧的集市。
畢竟每天都有貨物和日用品,以及糧食蔬菜和人口要通關,那麼關閘上的兵爺自然是要花時間抽檢一番的。這樣一來,關閘背後自然就出現了供人等待歇腳的茶攤和牛馬大棚。
然後漸漸地就有了一些小旅館和民房以及魚欄和菜場,再往後,連半掩門這種服務業中的戰鬥機也有了。
不過白老爺一行人今天來到關閘後,發現城門內外已經被軍管,所有閒雜人等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士兵和大批穿着靛藍號坎,帆布鞋,手持各種工具,光頭戴着草帽的民工。
光頭民工們此刻正在忙碌。他們迅速將一間間房屋推倒,然後把殘骸用推車拉走,清理出城門前的空地。
這些違章建築的拆遷速度很快,蓋因其多數是用草木搭起來的臨時棚子,其中質量最好的也無非是用磚石磊了地基的板房。所以民工們只用了一上午時間,就把關閘內外的所有建築推平。
當白舉人他們在午後來到蓮花莖關閘時,這座低矮的城門樓,已經恢復了當年初建時的荒涼景象。除了關後的碼頭外,其餘關前關後陸上一片白地。
隨後,白舉人他們在幾個年輕軍官的陪同下,登上了關閘。
在這之前,明廷是有在關閘設把總一員率官兵把守。而此刻的關閘上,把總和提着長槍的明兵已經不見蹤影,換上的是穿着後世軍裝,手持步槍的新式軍人。
城樓上視野開闊,能清晰地看到對面那個即將陷入戰火的小島。不過視野所及的範圍內,目前除了一片靜怡外,肉眼並不能觀察到什麼戰爭氣氛。好在上城樓觀景本來就是個過場節目,草草遠眺完濠鏡澳,再俯瞰一番拆遷後的白地,負責接待的肖參謀就把老爺們請下了城樓。
觀摩團今天過來,當然不是看民工如何拆遷的。
對於即將到來的這場戰爭,“軍事搭臺,政治唱戲,展示軟硬實力,震懾土著精英”這纔是穿越衆的預期目地。
來自未來的人,太明白“宣傳”這個詞的力量了。
既然下一步有意於廣東,那麼如何用宣傳這種代價最小的手段來消弭土著的抵抗意志,這場戰爭就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就和之前曹某人轟轟烈烈從白鵝潭出海去剿滅劉香,從此廣州人民知道了有位曹大帥一樣,這一次是照貓畫虎,屬於更加大型的宣傳活動。
至於小小的澳門......如果單從軍事層面講的話,穿越衆是有很多辦法秒下的。只不過那樣一來,就白白浪費這次在家門口SHOW一把的機遇了。
於是在這種背景下,纔有了今天的觀摩團,以及近日出現在廣州府民間的戰爭宣傳。穿越衆希望有條件的土著到時候都來看打仗,這樣才能給閩粵地區的人民強化那個不能明說的暗示——慎重選邊,他日朝廷不足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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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關樓下來後,胸前彆着資歷章,穿着一身橄欖綠正規尉官服的肖參謀,微笑着示意參觀團的老爺們往關後步行。
肖其乾肖參謀身材消瘦,白白淨淨,待人接物一臉春風,頗有接待經理的風範。然而此人看似平常,卻是童生出身的正牌軍官,目前隸屬陸軍參謀部,是陸軍的“家生子”,前途無量。
話說“家生子”這個概念,其實早在夷州開拓時期,就廣泛存在於穿越勢力的各行各業中了。
一開始有了塊地盤,就準備甩開膀子,狠狠種幾年田然後出洞吊打各路妖魔鬼怪的穿越衆,很快在日常生產中發現了一個殘酷的事實:沒有基層幹部。
挖土蓋房子的民工被一船船送來,這些人三天就能上工,然而穿越衆缺乏能看懂房屋建造圖紙的工頭。
笨手笨腳的青工,培訓個把星期後,也能上手用木工機牀切削原木。然而穿越衆最缺乏的,是能看懂工藝文件的工段長、車間主任。
基層幹部纔是一個政權的骨架。
土共當年要不是在延安時期就大力培養基層幹部,後來接盤哪有那麼順利。
這種在後世完全體驗不到的困難,幾乎要了雄心勃勃的穿越衆老命......什麼,連個包工頭都找不到?不是說大學生多到去掃公廁了嗎?
任何事情,在缺乏中間階層骨幹的情況下都無法推動起來,哪怕是擁有無窮財富和知識的穿越衆——他們堆在庫房的財富和藏在大腦的知識缺乏合適的人才鏈來變現。
最終被現實打了臉的某些人,只能老老實實從頭開始,篳路藍縷,手把手親自培養基層幹部。
這裡所說的基層幹部,自然也包括了軍隊的基層軍官。
事實上比起別的行業來,軍隊對低級軍官的需求更加迫切。穿越來的軍事人才就那麼幾個,要訓練一支人數不斷增加的近代化軍隊,離開有文化的低級軍官那是不可能的。
看着還在軍校和小學裡學習課程的那些“未來花骨朵”,情知遠水不解近渴的穿越者們,於是不得將“師傅帶徒弟”這種古老的培訓方式撿了起來。
各行各業,包括軍隊在內,所有的穿越者在早期,都挑選出來了一些成年土著,以親隨和類似於勤務兵這樣的身份帶在身邊,白天上班晚上親自補課,真真是含辛茹苦言傳身教,這纔有了穿越勢力第一批速成的社會骨幹。
肖參謀也是這批人其中之一。
身爲陸軍司令韓小波身邊最早的勤務兵之一,童生出身的肖其乾就是陸軍裡的“天子門生”。他不但根底硬,難得是學習能力也很強,短時間內掌握了諸多穿越衆帶來的新軍事理論,是優秀的參謀型人才——這一點在眼下莽夫遍地的軍隊當中尤其珍貴。
這一次他被派來擔任參觀團嚮導,也是“上面”的培養之意。畢竟現在也沒有駐外武官的位置,要提升優秀軍官的綜合能力,總要找一些方方面面的任務讓他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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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摩團穿過城門,回到了明國一側。這之後衆人又沿着臨時被夯實的煤渣路往北方走了不到半里路,便看到了今天的主要目標:戰地醫院。
戰地醫院是穿越衆領先時代的獨特產物。相比於大炮和軍隊,很多不懂軍事的土著,其實更容易在後勤方面看出一支軍隊的虛實,而這正是穿越衆組建觀摩團的目地。
十七世紀地廣人稀,原本離開關閘半里後,便是雜樹林和灌木叢。現如今這些植被已經被清理乾淨,戰地醫院的位置就坐落在這裡。
入目處首先是一片整齊的綠色帆布帳篷,以及荷槍實彈的衛兵。
帳篷很寬敞,總數大約有二十來座,被腳下的石灰線整齊地分成了四個方格。每一座帳篷按照後世習慣,門前都有一個白底大紅色的十字圖案。
當白申明白老爺踏進“醫館”後,他第一時間注意到是腳下。
白老爺上好的小水牛皮鞋此刻踩着的,是一層黑色氈布樣的物事。不過說是布吧,此物卻又微微發亮,其上仿似塗抹了桐油。
看到白老爺關注腳下,他身旁的肖參謀微微一笑科普道:“按照規定,爲了防蟲防潮,臨時戰地醫院的地下都是先鋪一層石灰,然後再鋪上牛毛氈。此物輕便不說,還有隔水防蟲的功用,是在厚紙兩面覆了一層夷州出產的瀝青。”
“嚯,如此說來,此物倒也可以上屋頂嘍?”
白老爺不愧是做雜貨生意的,一聽牛毛氈輕便能防水,當即聯想到了其他地方。
肖參謀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白老爺高明!臺灣那邊多雨潮溼,此物的用處,正經便是在屋頂!”
白老爺聞言滿臉笑意,嘴上說着肖參謀謬讚,然而他心下已經決定,回頭先進一批牛毛氈擺在自家鋪子裡賣一賣再說......
就在白老爺給自家找飯轍的當口,其餘的老爺們卻已經在這頂大帳篷裡轉悠起來。
由於還沒有正式“接客”,所以帳篷裡眼下只有兩個穿着綠色長袍,戴着棉布口罩的男護士在整理器械和設備。亮晶晶的器械老爺們也看不懂,唯獨能看懂的,大約就是地上擺放的兩張移動式手術牀了。
然而有句話說得好:無巧不成書。
就在老爺們有點無聊地時候,節目來了:一羣民工擡着一個渾身血跡的工友從大路上跑了過來,老遠就大聲嚷嚷起來:“郎中郎中救命啊!有人被索條打啦!”
這一吵吵,原本顯得安靜的戰地醫院頓時猶如開水鍋一般沸騰起來,進入了工作模式。
很快,幾個聽到喊聲的男護士就從各自的帳篷裡衝了出來,然後七手八腳將傷者擡上了牀車,推進了帳篷。
看到戰地醫院居然順利接納了一個窮苦民工,參觀團的老爺們這下紛紛來了精神。身爲積極分子,大夥之前或多或少都聽說過夷州神醫開膛破肚的能耐,今天看這陣勢,弄不好就能親眼見一見了?
下一刻,門簾打開,赤坎醫院院長董強,帶着一羣男女學生走進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