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探監後的第三日晨。
地點:軍用碼頭。
騷擾了天津父老一番後,大佬終於要回歸了。寒風中,熱熱鬧鬧的送別戲目正在上演。
事實上,今天到場參加送別的穿越者,要比馮峻來時更多。畢竟人家就要滾蛋了,再不露面送一下,會顯得格外沒禮貌,容易被記住。
和來時一樣,送別儀式同樣很簡單。重量級人物輪流上前和馮閣老握個手,說兩句場面話,完事。
接下來,就是等待送神時間冒着黑煙的鍋爐正在升壓,很快就會開船。
“確定不去京城轉一圈了?”
船頭,姚建設側身靠在欄杆上,笑呵呵地說道:“薛海元滿漢全席都備好了,結果等了個寂寞。”
“不去啦”
瘦瘦高高的馮峻,趴在欄杆上,手裡夾着一根點燃的香菸,看熱鬧般看着碼頭上一身貂裘,正在和夫人少爺小妾道別的岑老府臺:“我這次出來,一看產業,二看社民情。京城連個火柴盒廠都沒有,看什麼。”
姚建設聞言咂了咂嘴:“那沒辦法,京城特殊。”
京城確實比較特殊。
作爲大明政治中心,京城是地主階層的大本營,各種反動力量強大,勢力錯綜複雜。
在那種不能駐軍的地方開設產業,相當於給別人送人質,沒必要。
沒了產業,也就沒了新時代民生,建設基本盤等等穿越高層最關心的內容。
主持京城工作的薛海元,一直以來,日常除了搞一搞來貨批發,就是公款消費,鋪設情報網,除此再無它事。
這是馮峻最終不去京城的原因。
另外,還有一點不方便啓齒的理由。
穿越這麼多年下來,像馮峻這種早期就“參加工作”的權利人士,居移氣養移體,早就從裡到外變成了另一種人,是實打實的穿貴。
日常做慣了大人物金字塔頂層,
眼下這局面,肯定不願去權貴滿地走的京城.裝不了逼的地方,去了幹什麼。
等回頭崇禎自掛東南枝了,大夥再去京城趕考。
“不去就不去吧,二環都還沒修,也沒啥看頭。”
身爲穿貴一員,姚建設是清楚馮閣老的心態的。所以最終他也只是笑了笑,然後伸手一指船下邊,有意無意地轉移了話題:“要不,這少爺還是先留在我這裡,配合搞一搞情報工作,回頭給你再送過去。”
馮峻聞言一愣,然後順着姚建設的手指一看,不由得笑了。
手指所向,不是別人,正是吳法正吳大少爺。
此刻的吳法正,已然把衣冠換盡。他穿着一件灰色毛呢大衣,燈芯絨長褲。從敞開的領口可以看到,裡邊是西服。
另外,改變最大的,是髮型。吳少爺現在留的是公務人員最常見的三七分頭,稱得上是都市帥哥一枚.之前的髮髻,消失不見。
正在和吳掌櫃作別的吳法正,自然不知道頭頂大佬在談論他。知道了,他也顧不上:船馬上就要開了,他必須抓緊時間交待。
原本被扣押在一個不知名村莊的吳掌櫃,是附近的廣義幫留守人員接到電報後,專程派人去釋放的。
這之後,得了消息的吳掌櫃,連夜打馬趕路,堪堪在今天發船之前,回到天津,尋到了已然投賊的自家少爺。
“遭了罪的夥計都要安頓好,傷了殘了的,養着,從我的份子里扣。”
“少爺,這是公損,怎能你出銀子?”
“唉,莫要再說了,這一劫因我而起,當要有個始終。”
見吳掌櫃還要爭辯什麼,吳法正急忙壓一壓手掌,示意對方時間緊迫:“眼下義鑫隆分號最要緊的,是就姚大人的教,隨班進退,萬不可再出差錯了!”
說到這種大事,吳掌櫃臉色當即一肅:“我曉得厲害剛入了夥,總要謹言慎行。”
“九叔老成!”吳法正連連點頭:“說來也是因禍得福。另外,我這封家書,定要儘早帶到家父面前這一次改弦更張有些急切,族中想必有不少是要挑理的。這些事,只好拜託九叔你了。”
面上滄桑了不少的吳掌櫃,這一刻突然間眼眶就紅了:“少爺,你這是把自個押了當呀!”
“胡說!”
吳法正安慰着拍了拍吳掌櫃的肩膀:“固所願也。南行時,我就有想法了.唉,只是其中曲折了些馮大人是朝中重臣,現下看,咱們吳家反倒是一步登天,造化了。”
在寒風中吐出一口不知是冷氣還是煙霧的氣體後,觀察了吳少爺幾眼的馮峻,這才轉過頭來,對姚建設說道:“還真是屁股決定腦袋啊。我就不信,你不知道這類人的最佳作用。”
姚建設乾笑一聲:“那也說不定,行行出狀元。”
“可行與行之間的門檻是不同的。”
馮峻毫不留情揭穿了其中區別:“像這種具有開放性思維的舊知識分子,回去跟着學幾年政務,思想一轉變,那就是體系最需要的一類人。”
“和那個老岑不一樣。吳法正最重要的優勢是年輕,接受新生事物快。這秀才已經掌握了舊知識體系,再用新帝國主義理論這麼一洗腦嚯嚯,那真是叛徒中的戰鬥機,掀翻舊體系的尖刀啊!”
“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
馮峻最後吸了一口,將菸蒂彈入了河面,感慨着說道:“這種類型的,將來外放,最次也是三線知府老爺。起居八座,土著天花板,哪裡還用去搞情報這麼辛苦。”
馮峻所言,已經沉默下來的姚建設,是一個字都不會反駁。因爲如果換他是內閣大佬,他也會這麼用人。
可還是那句話,屁股決定腦袋。姚建設雖說已經將重心轉向了天津知府大老爺,可多年來的情報血統,還是令他方纔不自覺的提出了要求。
下一刻,馮峻也反應過來了。他錯愕地盯着姚建設:“你現在不是市長了嗎,怎麼胳膊肘往外拐?”
“還沒交接情報工作呢。”姚建設尷尬地笑笑:“原本等你走了就交接的。”
彷彿聽到了姚府臺的話語,就在這一刻,提醒着馮峻即將走人的汽笛聲,終於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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噸噸噸,狠灌了兩口茶後,坐在情報站本部頂層辦公室的姚建設,長吁了一口氣:瘟神終於送走了,揮揮手,帶走了一對.老少。
左右緩緩看了一圈坐在辦公室內的幾個親信,姚建設有點感懷地說道:“那麼從今天起,我就不再主持天津站的工作了。”
幾個當初就跟着姚建設打江山的老下屬,此刻也是倍感交集。好在搞情報的都善於表情控制,所以大家最終也只能齊齊恭賀一聲:“恭祝大人高升,屬下與有榮幸。”
“嗯。”姚建設點點頭,又最後叮囑一句:“今後都要用心配合陸大人工作,不要讓我聽到誰懈怠了的話。”
“屬下不敢,定當盡心辦差。”
交待完這些,姚建設最後不捨的看了一眼這間他常年待過的辦公室,揮手示意屬下退下。
這之後,姚建設扭過頭,溫和地對右手邊坐在沙發上的一箇中年人說道:“老陸,那咱們就開始辦交接?”
等待接手天津站的二代站長老陸,本名叫做陸敏,是兩年前才“移民”過來的穿越者。此君“生前”做過好幾年輔警,算是專業對口。
“好,那就交接。”
接下來,姚建設用了一天時間,纔將天津站的重要工作都一一給陸敏交接清楚。
好在陸敏之前已經在天津站做了半年副站長,所以其他工作都已經上手,不需要再交待。
一應事項交待完畢,最後一天,姚建設將陸敏帶到了機要發報室。
當着陸敏的面,姚建設手寫了一份情報,然後報出一個呼號:“每天20點定時發報,連發7天。”
密件上的內容不多,陸敏一眼就看清了內容:風箏,近期若有皇太極聚兵南下的消息,可打破靜默,用二號方式聯絡。
回到自己已經成爲主人的站長辦公室,陸敏親手泡了茶,端給了坐在沙發上的姚建設:“這個風箏是?”
“情報局唯一在瀋陽.嗯,盛京安插到位,有單獨電臺的特工。”
說到這裡,姚建設感慨地伸出了兩根手指:“這幾年,天津站和北京站攏共往盛京派了不下二十個波次,各種社會身份都有。”
說到這裡,姚建設遺憾的搖搖頭:“可最終能成功落腳,再安全接收到電臺併發報的,就只有風箏這一個。 ”
“這是天津站最後的機密了,剛纔也是我作爲站長的最後一份命令。”說到這裡,姚建設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銅鑰匙扔給了陸敏:“吶,辦公桌最下面那個抽屜,風箏的資料,就這一份。”
“這可真是不容易。”來到這個位面已經幾年的陸敏,充分了解在關外安插特工的難度:“原本是不打算啓用的對吧?”
“是啊.”姚建設現在卸了擔子,說話輕鬆了許多道:“原本是隻蟄伏不啓用的。誰知道這次的事,內閣讓張中琪坐了蠟。咱們都是天津同仁,那就必須得拉一把了。”
陸敏點點頭表示理解:“我會親自跟進這件事。如果風箏傳來情報,我第一時間通知飛虎營、北京站、內閣。”
“北京站嘛.也不一定。”姚建設此刻貌似魂遊天外,幽幽地說道:“我有個預感。弄不好關於建虜的消息,還是北京站先通知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