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極的秦可銦沾枕就睡,直到鬧鐘響才醒。七點五十,該起了,卻發現四肢不聽使喚一般。屁股引發的疼痛讓她幾乎動彈不得,咬牙強撐着起牀,以龜速穿好衣服。
門一開,愣住。
穿戴整齊的沈閾站在門外,曲起右手兩根手指,像正準備敲門的架勢。一看她出來,笑如春風:“起牀了?正準備叫你呢。”
“上午要開庭。”秦可銦苦笑,繞過沈閾,一瘸一拐向衛生間走。
“你小心點。”沈閾轉身叮囑她,又問,“要扶不?”
秦可銦嘴角抽了抽,大聲抗議:“不要!我非殘疾人!”
“悠着點,等你吃早餐。”
譁,閾哥哥堪稱十佳模範哥哥!居然幫她準備好裝滿水的漱口杯、擠好牙膏、絞好洗臉巾……這壓根是無民事行爲能力人才享受的待遇嘛!
秦可銦洗漱完,一開衛生間門,就見沈閾笑着衝她招手:“吃早餐。”
條几上擺着金燦燦的油條、白白的包子、溫度適中的皮蛋瘦肉粥、豆漿。
秦可銦沒客氣,坐下,端起瘦肉粥,拿起包子,開始填肚子。
沈閾一看她的速度,目瞪口呆:“慢點,沒人跟你搶。徐偉上班去了。”
秦可銦急道:“怕堵車。”
喝下最後一口粥,秦可銦還沒說話,沈閾已拎着她的包,說:“走,送你。”
這一送可遠了——從樓上送到樓下,再到的士,最後到了XX區法院門口!對此,沈閾淡笑着解釋:“反正沒事,過過護花使者的癮。”
沈閾小心翼翼地攙秦可銦下車的一幕被侯在法院大閘門的律師助理小田撞個正着,驚得她眼珠子差點脫窗。一向高調宣揚“單身主義”的秦律師什麼時候有了這麼親近的異性朋友?!……這消息太勁爆了!
秦可銦擡頭瞥見一襲白裙的小田,招呼道:“小田,這麼早?”
小田走向前,歡快的喊了一聲“秦姐!”隨後,挽起一個狐狸般的笑容,很三八的問,“咦?這帥哥是誰?”
秦可銦一瞅她這八卦樣,就知道這22歲的姑娘腦子肯定在胡思亂想。坦誠一笑,道:“小田,這是我老鄉兼鄰居——沈閾。”
很強大的介紹!小田笑意更深:“沈哥好,我叫小田,跟秦姐一個律所。”
沈閾點點頭,客氣的回了個微笑:“小田好。”
秦可銦一擡腕,時間指向八點四十,要準備開庭了。略一沉吟,側頭問沈閾:閾哥哥,我要開庭,你?”
沈閾拍拍她肩,語氣低柔道:“你先忙,我在外面轉一圈,等下回來接你。”
“啊?不用這麼麻煩,我等下自己打的走。”
“少廢話,就這麼定了,等我接你。”沈閾一錘定音,輕推了她一把,“進去吧。”
望着那個進法院的倔強背影,沈閾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轉身,攔了一輛的士:“司機大哥,麻煩送我去A市最大的手機超市。”
小田邊攙秦可銦邊打趣道:“秦姐,一晚不見,怎麼搞成這樣?”
“碰上搶包黨!”
“上醫院檢查沒?”小田緊張起來,止步,拉着她上下打量。
“趕着開庭沒時間去。”
“秦姐,你對自己太不上心!”
秦可銦開起了玩笑:“小田,我這叫輕傷不下火線!”
“秦姐,人家跟你說正經的!”
秦可銦收了笑容,正色道:“這案子是第三次開庭,臨場換人不可能,延期審理我又不想。所以,我帶傷上陣,爭取今天搞定。”
***
案子看似簡單——夫妻雙方協議離婚未果轉而起訴要求法院判決分割財產。一般情況下,秦可銦不接離婚案。但,被告是一家顧問單位的老總。這年過半百的老總臨老入花叢,被老婆抓姦在牀,夫妻大打出手,導致婚姻出現危機。老總拉不下面子請外人做律師,要她臨場救火。
一想起那位年近五十歲的總裁夫人,秦可銦不由頭皮發麻。這案子前兩次開庭的情形歷歷在目:老總夫人不甘紅顏逝去被甩的命運,聲淚俱下地當庭指控老總的薄情寡義,結果因情緒過激、血壓飆升而當場暈倒在審判庭。這次,會不會歷史重演?法官應該跟對方溝通了吧?……
過了安檢,秦可銦帶着小田進了第四審判庭。
一進審判庭,原告的新律師——正大律所的鄧萍正跟當事人低語,瞥見她進去,點頭致意。據可靠情報,三十五歲的鄧萍因自身婚姻失敗,刻苦鑽研婚姻家庭法,最擅長打離婚案。
進入法庭辯論階段,雙方展開了一場激烈爭辯——鄧萍提出原告應分一半身家,還以被告偷情出軌爲過錯理由要求五百萬的損害賠償。五百萬賠償一出口,老總差點拍案而起。想想也是,一個半老徐娘哪值這麼高的價?秦可銦一邊感慨鄧萍的獅子大張口,一邊引用相關法律解釋反駁。
雙方糾纏大半個鍾,當事人誰也不肯讓步。主審法官受不了,一聲叫停,讓雙方結束辯論,進入調解程序。
調解的基本流程大體是——法官支開當事人,把雙方律師單獨喊一邊,分析利弊,委婉表明中立意見。然後,律師再根據法官意見去說服當事人,皆大歡喜。
鄧萍的態度開始很強硬,因爲老總夫人花錢請私家偵探拍到了出軌視頻和照片。一疊照片扔出來,看得雲英未嫁的秦可銦面紅耳赤,半天說不出話來。
然而,律師就是這樣的職業:即便明知當事人有錯,也要盡力維護當事人權益。秦可銦一邊心裡咒罵老總當事人爲老不尊,一邊嘴裡再三強調當事人的底線。
主審的錢法官,隔三岔五跟離婚案打交道,早對這些男人有錢就變壞的事免疫,擡手讓她倆停止爭論,說:“說實話,鄧律師,五百萬賠償沒可能,國內沒這樣的先例。”
鄧萍眼睛一亮,笑道:“錢法官,既然如此,你就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錢法官笑了,回瞪她一眼:“我倒是想,法律依據呢?”側頭瞥向秦可銦,打趣道:“秦律師,不是我說,你的當事人太次,居然被人抓到這種把柄。”
秦可銦苦笑,摸摸鼻子,兩手一攤:“沒辦法,誰叫他只顧着偷吃,卻忘了擦淨嘴!”
錢法官笑笑,十指交握,沉聲道:“夫妻一場,調解一下,對半開差不多了。”
秦可銦和鄧萍互視一眼,心知肚明。於是,各自出門找到自己的當事人,使出渾身解數勸說。一小時後,雙方當事人面如沉水的點頭。
有了當事人點頭,一份調解協議很快新鮮出爐——夫妻財產一人一半,未成年子女歸男方撫養。
結案後,秦可銦感嘆不已:貧困夫妻相互扶持,赤手空拳打天下。一朝富貴後,男方飽暖思淫慾,尋找圍牆外的青春刺激,最終導致二十五年的夫妻勞燕分飛。
老總對案子結果比較滿意。他早在出軌之初,就對夫妻共同財產做了手腳,身家縮水。當然,這一切他沒告訴任何人。他使勁握了握秦可銦的玉手,高興的發出邀請:“秦律師,慶祝一下?”
望着眼前這個拋棄糟糠之妻而洋洋得意的男人,秦可銦忽然很有揍人的衝動。當今社會,就是這樣的男人太多,纔會讓女人沒安全感。不願跟他多呆一分鐘,撒了個謊:“謝謝。可不湊巧,我約了另一個當事人中午談事情。”
老總也不以爲意,揮揮手道:“改天謝你。”轉身,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語氣興奮道:“小倩,案子結了,我去接你慶祝。”小倩—正是他的豔照女友。
秦可銦嘆了口氣,往法院外走。
小田疑惑問她:“秦姐,中午約了哪個當事人?”
秦可銦搖頭否認,聲音悶悶不樂:“看那德行,跟他吃飯,我怕消化不良。前腳跟老婆離婚,後腳找小蜜慶祝,真夠強!”
“人家有錢,沒辦法。”
“小田,我覺得自己做了幫兇。”秦可銦的眸子裡滿是失意。
“秦姐,這跟你無關。”小田安慰道。片刻後,沒頭沒腦甩出一句,“關鍵是男人太壞!”
***
在法院對面馬路的冷飲店等了近一個小時的沈閾,脖子都快伸成了長頸鹿,纔看到秦可銦一瘸一拐走出來,臉色很差。他立即穿過馬路,迎向前關切問:“案子不順?”
秦可銦搖頭不語。
小田面對沈閾詢問的眼神,隨口道:“不是,調解結案。”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沈閾並不明白什麼叫“調解結案”,心裡猜是結束的意思,體貼的轉換話題:“先找地方吃飯。”
由於秦大律師心情欠佳,惜字如金,這頓中飯的氣氛很一般。
吃完中飯,秦可銦跟小田說:“你先回所,我跟周律師請了假,等下去醫院做檢查。”
小田一聽,叮囑她注意休息,走了。
沈閾微嘆一聲:“銦銦,爲什麼不高興?”
秦可銦沉默片刻,緩緩道:“閾哥哥,今天幫一個老總打離婚案……結果跟預期差不多,但心裡很難受。”邊說邊把手放在心窩處。
沈閾不解:“爲什麼?”
“因爲老總出軌,夫妻倆鬧離婚……明明是男人背叛在先,而我,我還要幫他對付他老婆……我,我懷疑老總隱瞞真實財產狀況。可,我沒證據。”秦可銦的眼神象迷失了方向一樣,語氣低落之至,“身爲女人,卻幫壞男人爲虎作倀……我鄙視這樣的自己!”
“銦銦,你沒錯,只是盡本分,職業需要!”沈閾心驚秦可銦眼裡的脆弱,不由伸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試圖傳送力量給她。
“閾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離婚案……離婚案最能暴露人性的醜陋面!……男人真沒幾個好東西!”
沈閾哭笑不得:“銦丫頭,不能一棍把所有男人打死!男人不壞!哥哥不是好男人麼?!”這丫頭做案子魔怔了!甩甩頭,他拉秦可銦起身,“走,上醫院做檢查。”
從醫院出來,沈閾興致勃勃的拉着她去逛A市最大的手機超市。
踏進手機超市,情緒低落的秦可銦才後知後覺的想到她的舊手機昨晚已經“壽終正寢“,須買個新手機。
沈閾熟門熟路帶她拐進諾基亞專店,衝一黃頭髮店員打招呼:“劉帥哥。”
黃毛店員熱情迎上來:“來了,要哪個顏色?”一邊麻利地擺出某款手機的所有顏色。
沈閾一推她,溫柔道:“銦銦,挑吧。”
秦可銦愕然:“你怎麼知道我要哪款?”
“你昨晚不和徐偉討論好了麼?”沈閾眸光流轉,笑意融融,“我已付錢,你儘管挑顏色。”
“啊?”
“這次回國太匆忙,沒空挑禮物,這手機就當送你的禮物!”
秦可銦微怔:收吧,似乎貴重了點;不收吧,恐怕閾哥哥不高興。
沈閾壓根沒看出她的猶豫,拿起白色樣機,問:“我覺得白色顯得純淨,選白色好嗎?”
秦可銦艱難的擠出一絲笑容:“好啊!閾哥哥你真好!”心裡同時想着回贈什麼禮物好?
“那當然!”沈閾表面雲淡風輕,心裡雀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