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郡治所,歷陽城中。
眼下正是江南春意盎然的季節,此地卻滿是蕭索之氣。
原本就頗爲老舊的城街上,偶然行過的一兩個衣不蔽體、步履蹣跚的老者,卻皆是揹着沉重的木犁,一步一拖,滿是風霜堆積的臉上掛着木然而疲憊的神色,唯有穿着分辨不出顏色、滿是補丁衣服,蹦跳着跟在其後的稚童,不知愁苦的小臉上,掛着甜甜的笑意,懂事的用藕瓜似的手臂,用那微不足道的力道,幫着其中一個老者扶犁。也只有這時,老者如同死灰一般冷漠的眼眸,纔會閃過幾分神采,咧開只剩下一兩顆鬆動牙齒的乾癟嘴脣,擠出一絲慈祥的笑意,轉過頭來再看向身邊滿是羨色的老夥計,露出幾分苦澀的得意。
“閃開!閃開!老東西,擋了爺們的公務,是不是不想活了!”幾個身材粗壯的差官,粗暴的將並未佔道的祖孫推到一旁,橫眉立目,作勢欲打,好歹被身邊的同僚拉住,才悻悻的住了手,朝摔倒在地,猶自將滿目恨意的稚童護在臂下的老者一行厭惡的吐了口痰,搖擺着身子,手舉一卷黃絹,向城門走去。
“這幫天殺的人渣!”見那差官越行越遠,一旁的幾名老者才七手八腳的將老者扶起,左右看看無人,才低下頭低聲罵了幾句,相互攙扶而走。
“仲氏皇帝有令,今有漢國賊衆來寇,侵我國土,略我子民,凡我國民,年十三以上,五十歲以下者,皆當有投軍報國之志!爲仲家效力!封妻廕子。光宗耀祖!”
“仲氏皇帝有令,今有……”
差人倒是用心,在如今空無一人的城門口貼上了黃絹。輪流大聲的一遍遍衝着城內空曠的街道宣讀,不知說與誰聽。
“父親。可活計沒法幹了!丹陽這鬼地方,本就人口不多,前番又強行徵擄了一便!據說那姓李的說,他們皇帝的旨意說要我們十日內徵足千人送去前線,否則提頭去見,這還是他們苦求之後,才加恩寬限的!可如今這丹陽郡中。屋中婦者無衣,田中盡是老弱,哪裡還有精壯可募?當初我父子也算是這江東一號人物,怎得如今落得這種地步?”歷陽城軍營之中。嚴輿滿臉牢騷的向着他老子嚴白虎大口的吐着苦水,一臉不忿之色,道。
“呵,急什麼!”嚴白虎並沒有被自家寶貝兒子的話所激怒,似乎對嚴輿的話並無所動。仍舊老神在在的趺坐在軟榻之上,手中“倒舉”着一卷竹簡,也是看的津津有味。
“父親原本也是一方豪雄,就算是落了難,也該是尋機東山再起。難不成便安心作這勞什子仲家皇朝的什麼德侯不成麼?”不管識字不識字,你書都拿倒了,唬得了誰?嚴輿自是看出了自家老爹的敷衍之意,哭笑不得一屁股坐在嚴白虎身邊,不滿的說道。
“呼……你啊你啊!”嚴白虎自知是瞞不過自家這寶貝兒子,將書簡丟在榻旁,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說道:“輿兒,你可知爲父爲何在那袁公路奪我兵力,軟禁我父子兩人時,還能坦然處之麼?”
“這……,難不成是父親之前所言送消息與你那人的計謀,不對啊,我等安身立命的兵士都被袁術劃了去,如何……呃……還望父親明示!”嚴輿聽到嚴白虎發問,下意識的就將心裡擔憂的話說了出來,但見嚴白虎面露微笑的樣子,也不知道自己哪一點說錯了,低頭問道。
“輿兒,看這態勢不管是劉皇帝還是袁皇帝,都長久不了了。你記住,要想在這等亂世之下生存,莫要過分依靠任何人!你只能靠自己!”嚴白虎粗豪的臉上,閃過幾分智慧的光芒,若有所指的說道:“給我們傳遞消息的那方勢力,爲父雖然至今不能確定他們是誰,但也終歸逃不出中原那幾家!他們的意思爲父明白的緊,不管是養寇自重還是欲將這渾水攪的更渾,以掩蓋傳國玉璽已經易手的消息,對他們來說十分重要,可對於你我父子來說,何嘗不是一個機會?”
“父親的意思是說,此番我們要有所行動?可兵力……”曾經能得江東半壁的人物,怎麼會是個腦子裡滿是肌肉的貨色?嚴輿聽了嚴白虎之言後,彷彿也悟到了什麼,卻總是抓不住要點,湊近了嚴白虎說道。
“兵力?”嚴白虎目露嘲諷之色,看着東南方向,冷笑道:“你不是也知道如今歷陽城中,青壯十不存一,就這些老弱病殘,和府衙中那十餘名差兵,妄說我等尚有五百人,便是隻你我父子二人,又有何懼?況且,爲父是哪種被人三言兩語便能勸說投入全部身家之人麼?就算是那秦某人親來,爲父也自有應對之法,更何況,咱們還有一支奇兵未用呢!”
“難道父親欲奪城自立?那秦旭得揚州之念甚篤,而且丹陽這裡……”嚴輿實在有些跟不上自家老爹的街拍,不明白嚴白虎言裡話間對丹陽這麼個窮山惡水之地,怎麼就這麼情有獨鍾!而且似乎並不懼怕傳說連孫策都要退避三舍的秦旭大軍。
“輿兒,此事你現在不必知曉,好生將那仲家皇帝給你我父子留下的五百軍士善加安撫,同時也要將那李豐、韓胤兩人安頓好!就在這幾日,只待那前方消息一來,便是你我父子重新立足之機!”嚴白虎面帶得意的捋着短鬚,吩咐說道。
“諾!”嚴輿本是來求嚴白虎解惑,卻沒想到到頭來弄得更是滿頭霧水了,見自家老爹沒有深談的意思,也只好稱諾而走。
就在袁術和嚴白虎都以爲自己得計之時,攪起了這攤渾水的秦旭,卻是正在給此番走了一趟許昌,被天子改封揚州牧的劉繇舉行隆重的“入城典禮”。
儘管那日在本能生擒或斬殺了孫策的情況下,秦旭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將孫策毫髮無損的放回,惹得劉繇老大的不高興,甚至不惜“自毀名節”,透露了幾分自家的“醜事”來要挾郭嘉,但秦旭還是看在劉繇同郭嘉畢竟有些不太好言明的關係的情況下,“大方”的沒有計較當日劉繇的得罪之事,依然根據前約,將孫策強壓麾下衆意,騰空的曲阿城轉手送還給了劉繇。劉繇苦了好幾天的臉色纔有些好轉,只不過,在查勘了自家出奔之前尚且豐盈的曲阿府庫後,見本是米糧滿倉,金銀貯滿的府庫如今空空如也,連只老鼠也沒有的慘狀,簡直是活剝了孫策皮的心思都有了,連帶着秦某人也躺着中槍,沒有得了劉繇的好臉看。
“仲明,此番袁術屯兵蕭關,意欲死守的意圖很大!蕭關雖然名不見經傳,不及虎牢、汜水等關出兵,卻也是依山而建,易守難攻,看樣子,是時候該啓用文和佈下的棋子了!”自從那日被劉繇當衆叫破了自家事,郭嘉的確消沉了“一陣子”,足足有半個多時辰之久,便又像是沒事人一般,倒是讓有心八卦一番郭帥哥同兩位劉氏女的風流趣事的秦某人彷彿拳頭打進了棉花裡。此番郭嘉正是拿了由賈詡麾下暗影傳來的消息,趕着來見秦旭了。
“還是暫時先不要動用爲宜,那可是之前我等欲要平衡揚州境內勢力相對平衡又皆爲我所用時所佈下的棋子,只不過這棋子卻是一部閒棋,若是我等不將袁術打疼了,估計那棋子是不會輕舉妄動的!”秦旭笑眯眯的說道。揚州現在雖然因爲秦旭的攙和,已經有了孫策、劉繇和即將敗亡無懸念的袁術三家勢力,可此番秦旭畢竟是“奉旨”來清剿袁術叛軍的,再者若是要將傳國玉璽之事合理的畫上個句號,自然對袁術也留他不得。可這樣的話,揚州只有一個孫策和劉繇互鬥,太容易分出勝負來了。雖然孫策兵少,又礙於呂布軍的“面子”,可能還能容劉繇一陣子,可孫策麾下的周瑜可不是吃素的,三個劉繇也不會是周瑜的對手,所以,秦旭很“熱心”的幫助同樣對劉繇、孫策無甚好感的袁術,尋找了一個繼任者。讓揚州這幾乎佔據了大漢全境接近六分之一的大州在呂布軍有實力全部吞下之前,熱鬧一些!同時也爲同樣想要覬覦揚州的周邊勢力提個醒。因此,一次酣暢淋漓的對袁術戰事,便成了促成這一切的先期條件。
“唔,如此也好,袁術估計怎麼也想不到,自以爲有蕭關、涪關之力,足以能抵擋我軍同那孫策軍攻襲的丹陽,終歸是禍起蕭牆之內。”郭嘉聽了秦旭所言之後,並沒有因爲秦旭言辭異於己而起爭執,反倒是贊同的點了點頭,
“奉孝當真是心胸寬廣,秦某佩服,揚州,此番咱們是勢在必得!……”秦旭見郭嘉竟然認同了自己的建議,心情大好,一副對郭嘉的大度甚是欽佩的模樣,笑眯眯的說道,只是話鋒一轉,突然問道:“不知劉揚州口中那兩位同奉孝感情頗深的劉小姐,如今何在?容旭拜上嫂夫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