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這番牢騷其實也是有感而發。和親這個詞在有漢一朝,其實在大多數人眼中,並不代表什麼屈辱之類。相反,還很有不少儒家士子,不但十分贊同這種不動刀兵,只不過是犧牲一女子,便可換來十餘年安穩的買賣。甚至通過無數人的美化,竟然成了兩國邦交最正常不過、也最爲常用的政治手段。而當這些人執掌了大漢四百年權柄直到如今,掌控了話語權的態勢之下,觀念早已強行植入而且根深蒂固,所以現在曹昂能十分平和的說出這番話來,也就不足爲奇了。
可秦旭畢竟身體裡有一個一千八百年後的靈魂,在對此事的看法上,的確是難以接受。尤其還是在關乎自家女兒的情況下,更是讓秦旭打心眼裡拱出一股子怒氣來。腦子一熱,便下意識的將後世幾乎已經是常識的,皇明老朱家的家訓脫口而出。
那號稱有史以來得國最正的老朱家家訓,的確是帶着無比的霸氣的。這股子驕傲的霸氣,幾乎無視了千年的屏障,在曹昂面前出現時,所帶來的衝擊,卻是秦旭沒有料到的。
大漢的和親政策,可以說大到朝堂國策,小到鄉間豪紳的私約,幾乎已成慣例,奉行了數百年,期間並不是沒有見識卓著之輩,對這種被由上而下粉飾一新的下作之法提出過質疑。但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同天下輿論抗爭的結果,最大也不過激起一陣微波而已。根本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但隨着大漢政況每日愈下,曾經掌控朝堂的角色,也逐漸失卻了權柄。特別是自桓靈之後,武人弄權,倒是給這種異端的思緒,提供了啓蒙的溫牀。而曹老闆作爲由世人口中的“閹宦之後”而崛起的當時豪雄,在某種方面來說,本身便是這種變革思想的先驅者,曹昂作爲曹操長子。受曹操影響頗深,在聽了秦旭這番倒算是一句十分精闢的總結之語後,受到震動。便不足爲奇了。
“秦仲明,說的好!”相對於深受曹操影響,對現有的政治制度,有着變革之心的曹昂來說。呂布的到來。以及反應,倒是出乎了秦旭的意料之外。這還是呂布第一次這麼正式的在公開場合稱呼秦旭,讓秦旭簡直受寵若驚。
“主公!夫人!高叔叔!”
“呂將軍!呂夫人!高將軍!”
秦旭同懵然一驚的曹昂,趕忙給呂布夫婦及高順見禮。而從曹昂見到呂布後的反應來看,此番前來是做足了功夫的。秦旭甚至可以想見,倘若不是秦旭說出了這番話,呂布此番來,怕是就是幫曹昂當說客的。
“主公緣何會來此?若是有甚公事。命人傳旭過去便是了!”秦旭心中明瞭呂布的來意,因而即便是在呂布開口說出這番話之後。仍不想給呂布開口的機會,訕笑一聲,說道。
“人皆言秦某毒舌,膽子也大,之前某還不信,今日也算是見識了。唔!膽子確實不小!”秦旭的話說的這般明白,呂布要是聽不出來纔怪了,因而話語中也是若有所指,深深的看了秦旭一眼,並沒有去接秦旭的話頭,而是轉過頭去對曹昂微笑說道:“大公子遠來辛苦,怎得在這前廳中說話?看來仲明也只是膽子大而已,這氣量,卻是小了不少,失禮的很!讓大公子見笑了。”
“昂實不敢當呂將軍如此稱呼!不過呂將軍卻是誤會仲明兄了,昂其實也是剛到,正同仲明兄相談甚歡!並無甚失禮之處!”曹昂連忙說道。
“子脩所言甚是!此番子脩專程來看望蔡中郎同昭姬,拳拳向學之心,可昭日月,旭也是佩服的緊的!”人說關心則亂,秦旭卻是想從各個方面將曹昂想要說出口的話從方方面面堵死。儘管呂布在前番的話語中似乎有不想再攬活這檔子事的,可秦旭爲了自家倆丫頭着想,卻是絲毫不敢大意。
“仲明,我等同你岳父此番前來,主要是爲了見見你家倆寶貝兒,看看昭姬恢復的如何的!並無它意!再怎麼說,蔡中郎同奉先相交莫逆,而仲明你畢竟也是自家親人。玲兒同琰兒又共同侍奉於你,於情於理,秦府同日又添兩口人,我們做長輩的,也該是來探望一下的。”看的出來,因爲一直以來曹老闆的“好人緣”以及“好名聲”,嚴氏連帶着對曹昂也是不怎麼感冒的。秦旭前番的動作,以及剛剛話語中的不客氣,也讓嚴氏明白了秦旭的立場。作爲一個甚是疼自家女婿的好丈母孃,嚴氏自然要替自家寶貝女婿說話,旁敲側擊的替秦旭圓了場。
“仲明倒是好人緣呵!”呂布瞪了秦旭一眼,見秦旭護崽的意圖異常堅定,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搖搖頭,說道:“罷了罷了,你們年輕人之間感情交流的事情,我們就不打攪了!對了,子脩,你之前代表曹將軍到府中拜訪時,遺落了一些東西,某已吩咐僕從整理好了,等你回許昌時,切莫忘記帶上。可千萬別去學仲明這小子丟三落四的健忘毛病。還有,年輕人交流學問是好事,但一定要專注聖人之學,那些勞什子異史雜聞,還是少在人前議論吧!”
“諾!伯道,好生引導主公同夫人去後院。讓大丫二丫見見他呂家外公。”從呂布口中聽到勸學的話,簡直堪比黃河水清,這位老大可是勇力至上概念的忠實擁躉,不過秦旭聽的出來,呂布這是在順着自己的話往下說,不至於讓自己太尷尬。自家這位老丈人,還是那般典型了面冷心熱,刀子嘴豆腐心,摸順了他的脾氣紋路,能讓他說出這番違心的話來,秦旭只覺自己的面子又大了幾分,嘴上也就沒了個把門的,在嚴氏的笑罵聲中,吩咐郝昭哄着面色又有鐵青趨勢的呂布向後院走去。
“仲明兄同呂將軍還真是君臣得宜,翁婿和諧啊!”曹昂雖然不止一次的聽說過,秦旭在呂布軍中混的簡直是如魚得水之事,但這回親眼見到,還是有些不太適應的尷尬,直到呂布等人的身影消失不見,才苦笑一聲說道。
“讓子脩兄見笑了!主公主要是脾氣好!”秦旭也覺得自己之前的話說的有些過分,若非是呂布和嚴氏給幫忙打圓場,甚至呂布還“退回”了曹昂此番所代表曹操勢力送上的“誠意”,說不得自己還真有些不太好面對這位自家另一位老丈人所收的特殊學生。
“咳咳……仲明兄好運氣。”秦旭的違心之語,讓曹昂好玄沒讓自己的口水給嗆到。呂布的脾氣好?這話說出去,肯定會滑天下之大稽的。也就是秦旭敢這麼同自家這位號稱是世之虓虎的老丈人調侃吧,換個人你試試,照呂布之前所表現出來的種種作爲和傳言,說不得這種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方天畫戟給削了首級去。面對秦旭的憊懶,知道此番事八成是不成了曹昂,也只有苦笑應對。
因爲呂布同秦旭這翁婿倆以及秦旭的“一衆”丈母孃合演的這齣戲,曹昂此番的目的是萬難達到了,只能以許昌尚有課業爲由,也沒有如呂布所吩咐的那般,在臨行前,還去呂布府邸之中,去取什麼“所遺忘”的東西,只帶着一衆隨從欲要匆匆離開臨淄。而現在呂曹兩家彼此的關係,雖然已經快要到了頻危的紅線,但畢竟還掛着個盟友的名頭,所以呂布也沒有太過爲難曹昂,或許也是因爲某些其他的原因讓呂布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了。總之在曹昂離開臨淄時,呂布是特地指名,命還想在府邸之中躲清閒的秦某人,代自己相送。
“仲明兄,此回昂一去,卻不知下回要再見蔡師和師姐,又是什麼時候了。”臨淄西城門邊上,曹昂一臉唏噓之態,眼神複雜的看着也不知是臨淄城門,還是城門下笑的不太自然的秦某人,感嘆一聲說道。
“子脩兄何必如此!秦某主公呂將軍同令尊曹將軍又同爲大將軍,日後還要攜手爲共建和諧大漢而努力,你我之間,日後相見之日長着呢!再說了,許昌距離臨淄,三百里快馬不過五七日便到,子脩兄若是想念蔡中郎,大可半月來回,又何必說這等離別之語呢!”目的達到,成功的保護了自家丫頭的秦旭笑眯眯的說道。
“呵!仲明兄說的極是!是昂失言了!”秦旭話音一落,曹昂雙目登時一怔,隨即也露出大笑之態,抱拳對秦旭說道:“既然如此,就借仲明兄前番送昂離開臨淄時說的那句話,山水有相逢,昂等着同仲明兄同朝相會的一天!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秦旭打眼看着此番匆匆而來,卻又急急而走的曹昂一行人,臉上的笑意漸淡。曹昂來去如此匆忙,本身就影.射出了許多問題,別的可能不能說沒有,但至少在秦旭看來,因爲河北事的僵持,以及彼此間上一回合的計策互相試探,說不得此番曹昂來臨淄求親背後,還有另一重因素,具體爲何秦旭還沒有理清思路,但可以肯定的是,如今的呂曹之間的盟約,怕是很快就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