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廣陵郡中。因爲前徐州牧陶謙縱容袁術殘兵劫掠之故,而使得周邊同揚州、下邳交界處幾個鄉村縣城幾乎十室九空,又攤上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災,短時間難以恢復元氣,所見之處,皆是隻留下除了入目的一片殘垣斷壁,百里無雞鳴,白骨遺於野,僅存的百姓目光中也多是呆滯、木然,了無生氣,同盛名中膏腴之地物阜民豐之說,格格不入。
“主公,我等糧草已不足三日之用了,此番從曲阿匆匆撤回,連日來又沒有遇到一個像樣的村鎮休整,軍心早已疲憊,若是還這般一直繞而不攻此地治所廣陵縣補給,恐怕……”此時正在郡中行進的一支數千人的軍隊之中,一名國字臉的中年將領正在同爲首的一名英武少年用恭敬的語氣說道,只是眼眸中的憂慮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了,見這少年首領緊皺着眉頭兵不說話,臉色爲難的略頓了頓話頭,頗有些遲疑的說道:“要不,要不末將命軍士如前次一般,自行‘補給’可好?”
“唔?不可!袁公前番已是做的錯了!我等並非野盜山賊之流,卻行出那等讓連賊寇也不齒的荒唐之事,使得此地幾乎人煙絕跡,絲毫沒有當初村鎮相連,雞犬相聞之象,本就讓某事後思之羞愧難當。誰想眼下不到一年臨此故地,若是又因我軍補給之事,連這些生民最後一點生存希望都剝奪了的話,德謀,你說某日後又將如何自處?”這少年將領聞聽之後登時一愣,頗爲煩躁的搖了搖頭,說道。
“可,主公,袁公軍令是命我等拿下廣陵。至不濟也要攪亂徐州後方,讓下邳方面東西不得相顧麼?而且前番我等不也是……”這中年將領正是當初被孫策用傳國玉璽“換”回來的孫氏舊將之一,程普程德謀,正同此番得了袁術緊急軍令,隨着少主孫策自佔據了絕對優勢的曲阿戰場之上撤下來,正奉命奔襲廣陵郡。可這纔剛進入廣陵郡境幾天,軍需官便來報說軍糧緊張。不得已程普纔來稟告。
當初孫策只換回了千餘舊部老兵。袁術看在神器的面子上,撥發足了三月軍糧,之後更是按時押解,從沒短缺過。可這半年多以來。孫策聚攏的兵力其實已經翻了幾番,又擔心被袁術起疑,沒有實報,因此就算是嚴格控制,軍糧其實也是捉肘見襟。此番疾行而來,攜糧早已經見底,倘若再沒有補給,無糧數日,怕是還沒有遇上徐州兵將。己方軍隊哪怕是再有戰力。也要面臨潰散之危了。
“此一時彼一時也!身在袁公麾下時,某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否則便違了軍令。此番若是再行此事,倘若傳將出去,怕是天下人皆要將我等視爲賊寇了!再想想別的辦法。絕不可再行擾民!”孫策並不是個迂腐之人,老孫家人也沒有一個善茬。否則也不會有孫堅私匿傳國玉璽,又被孫策拿來換取軍隊的事情了。只不過當初袁術撩撥陶謙,命麾下洗劫下邳、廣陵周邊縣城之時,孫策只不過是軍中小將,自然要聽命行事,可現在既然已有自立之心,那名聲這個東西,就不得不重視起來了。孫策可不想自己大業未成,一點好處沒得呢,就落得個草寇行徑的名聲。因此,眼下就算是也知只餘下三日之糧,對軍心士氣是個極大的打擊,也不得不顧及一下後果。
“主公仁義之心,普感懷之至。可是即便如此,我等此番可是奉命攻取廣陵,乃是執行命令而已,應該不會波及主公名聲。而且那廣陵縣中守兵極少,普有把握一戰可稱,若是被袁公得知我們如今卻繞而不攻,也極不好交代啊。”程普真心搞不懂自家這個有小霸王之稱的少主究竟在想些什麼,這等遲疑之前在孫策身上根本沒有出現過。
“德謀!自將家父捨命得來的傳國玉璽交出的那一刻,袁公路已經與我等是敵非友了!”孫策的臉龐之上閃過幾分同其剛毅英俊的面容極其不相符的狠戾之色,淡淡的說道:“自河北袁紹暴斃,袁術再無阻礙,竟想以四萬新募之兵,戰七萬百戰精銳之士,以妄起兵戈之私心,對保土奮戰之大義,何謂勝算?不過是袁公路取死之道而已,難道還要我等枉死以作他袁氏忠臣麼?德謀放心,且去安穩士卒軍心,糧草之事不須着急,只一二日內,某信公瑾定有解決之法。”
“諾……”程普也是孫氏將領中爲數不多的智將,雖然孫策說的語焉不詳,但還是讓程普聽出了幾分別樣的意思。看來通過傳國玉璽之事,孫策對袁術是徹底的死了心。雖然現在還暫時無法完全的脫離袁術的掌控,不得不依舊聽命行事,做出一副甘爲袁術馬前卒的忠義模樣。但似這出工不出力之事已經對孫策來講沒有什麼“心理障礙”了。而且,聽孫策言語中對呂布的態度似乎也轉圜了不少,甚至有欲交好呂布穩固後方,專心征伐揚州以創基業的想法。程普做出孫氏兩世之臣,對自家少主這番想法自然是極其贊同的,也明白了一貫殺伐氣頗重的孫策,竟然在進入廣陵郡之後,一路秋毫無犯,即便是對只有數百守兵的廣陵縣也是繞而不攻的原因。當下領命而去。
這廂孫策陽奉陰違的執行着袁術的作戰命令,實際上卻是在賣好呂布,以圖緩和彼此關係,就算是軍糧將磬也不肯自廣陵縣中補給以示誠意,東線幾無戰事。而在下邳城中,身爲徐州第一戰將,又是青州牧便宜老丈人的曹豹卻是因爲近日頻發事而頗有些焦頭爛額的感覺。
名聞天下的丹陽精兵之中,竟然出現逃兵了!而且有愈來愈多之勢!一開始曹豹並沒有太過在意,畢竟手中所控的這些兵士中,曾經絕大多數都是曾經已故徐州牧陶謙的部曲,雖然同爲徐州戰兵序列,且兵出同源,但同自家原本所率的部曲之間積年瓚下頗多矛盾,而且陶謙已經死了,曹豹是趁着徐州混亂之時,才強搶到了這近三萬丹陽兵的控制權,爲了在自家便宜女婿呂溫候面前不至於太丟份,不被身爲女婿的女婿的秦某人所屬青州兵擠兌的沒有存在感,才強行將本就矛盾重重的兩萬多人聚集在一起,出現個把不服他這徐州第一戰將之人,也着實不足爲奇。
可就在最近,特別是袁術舉衆而來之後的短短數日之內,原本已經勉強能和平共處的陶系丹陽兵及曹系丹陽兵之中,卻是接連爆發了數次不小規模的衝突。之前曹豹也沒怎麼在意,本就羣龍無首的陶系丹陽兵在重病駐守的徐州治所之中,又能翻出多大浪花來?可隨着衝突的一步步升級,待曹豹重視起來時,卻是發現兩系丹陽精兵已成了難解之勢,倘若不是城中尚有兩萬戰力強橫軍中人人皆知的青州兵坐鎮,怕是光這些丹陽精兵的內亂,便足以讓下邳城在來襲的袁術軍前幾乎可以算的上是不設防了。曹豹之前被陶謙倚重,也確實有幾把刷子,爲了不至於此事流露出去使得丹陽兵名聲掃地,而被呂布看輕,失了自認爲可以替自家女婿呂布“制衡”秦旭的地位,也曾經欲大力整頓一番,抓了幾個鬧事的校尉,又幾乎是挨個盤查此番這一連串事件頻發,幾乎差點就令丹陽兵炸營造反的源頭究竟爲何。
可令曹豹沒有想到的是,就這一番舉動,卻好像是一根導火索一般,也不知道觸動了這幫悍卒心中哪根弦,本來就對曹豹這原本的對頭奪了軍權心生不滿的陶系丹陽兵,就好像是約好似的,開始時還令曹豹對這些人突然偃旗息鼓而沾沾自喜,以爲計策湊效,可還沒等曹豹笑出聲來,便接到了那些陶系丹陽兵成建制的消失的消息。短短數日之間,就有近三千的陶系丹陽兵不知去向,而且曹豹部曲之中,竟然也開始出現了兵士失蹤之事。
一兩個人走丟了還可以推脫說是逃兵,可在這戰事將發,袁術大軍馬上就要兵臨城下之際,卻突然出了這等事情,便是讓總認爲仗着是呂布的老丈人,就比徐州其他將士高了一頭,平時幾乎是超然存在的曹豹,也慌了手腳,心生不安起來。這事情壓不住的,不得已之下,只能將前因後果,統統上報了信任的徐州別駕張昭、從事張紘、以及被二張從廣陵調回來,改任陳家大公子陳登爲廣陵太守的治中趙昱。自己卻是因爲頗覺丟臉,而稱並不出了。
二張及趙昱接到這個消息之後,也是吃了一驚。丹陽精兵天下聞名,其戰力極高的原因,就有一條是因爲這些兵將多是出自一地,甚至毫不誇張的說,統共這三萬丹陽兵中,不論派系如何,若是嚴格論起來,幾乎是個個沾親帶故,五服之內的也是不在少數。因此能擰成一股繩,形成強大戰力而聞名天下。出現曹豹所言的這種狀況的情況,除非是有極其特殊的原因,否則是根本不可能的。
此時的下邳城中,因爲這件事情,原本足可放心的四萬多守兵,頓時就有一多半的同袍竟然成了不安定因素的源頭,之所以尚未發生動亂,也多是因爲青州兵的震懾之威所致。眼看在欲逃避責任的曹豹撒手之後,丹陽兵中混亂之勢愈顯,局勢越來越不可控。便是有宰相之才的二張及趙昱以及陳家、糜家兩家家主,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卻是因爲事情之前被曹豹隱藏的太好,此番突然知道之時,已是陷入弭亂輕易不可收拾了。
而就在這時,急報傳來,袁術大軍已經距離下邳城,不到三十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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