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其實是相當敏感的,儘管他在不明就裡之人眼中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君權天授的天子。
其實也好理解,自八九歲開始,便因爲靈帝駕崩,而爲權臣所攝;雖然白撿了個皇帝,但代價卻是一連數年,都處於暴臣董卓的高壓之下。及至得王允之助,滅殺了國賊,可滿朝公卿雖然明面上敬重他這天子,可連傻子都看的出來,自己不過是個坐在了特殊位置的孺子而已。
彼時董卓被誅,人們慶賀的是王允智計無雙的連環計,歡呼的是呂布浪子回頭的反戈一擊,感慨的是危若累卵的大漢最終還是被一衆鐵血丹心的忠臣救了下來!於是乎有功的賞功,出力的賜爵,功勞人人有份,可卻就是沒有他這天子什麼事情。
屁股決定腦袋。劉協雖然年幼,卻也是當年能令董卓稱呼爲可爲君上的皇室血脈。坐上了天子之位後,看問題的角度,也絕非他人可比。眼見之前原本是被靈帝託孤的良家子董卓被權勢所惑而逆天,進而被誅殺後,那些包括那整日竭力呼喝忠君乃君子之首行的帝師王允在內的大漢“忠臣”們,卻似乎依舊沒有將他這年幼的天子太過當成一回事。無論內外,軍政諸事鹹決於王司徒,就是當時最好的寫照。長安城中只知王司徒而不知天子,這並不僅是虛言。
幾年名爲天子實則是囚徒的劉協早就學會了忍耐,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用臉上尚存的稚色來作爲掩護保全自己。冷眼旁觀王允大索羣臣,清洗異黨,凡不合心意觀點之人,皆在誅殺之列,就連天下聞名的大儒蔡邕,也不過是犯了文人脾氣拜祭了一下董卓屍首而已,連痛恨董卓點了老董天燈的百姓都表示了理解;
。還在敬佩蔡中郎的君子之舉,便是他這天子,聞聽之後也不過是哼哈一笑,那段被董卓之威籠罩下的時光。說實話發生再離奇的事情都不會太讓人奇怪,過去也就過去了。可王允偏偏不依,也不知道爲了何等目的,硬是同蔡邕槓上了,這也就罷了,蔡邕雖然名滿天下,可畢竟是個文人,刀兵之中連明哲保身都做不到,脾氣又怪,若是當真能用這麼個人安撫一下大權在手的王允。劉協也是懶得去管。可偏偏王允還覺得不過癮,還要去招惹呂布,那可是剛剛爲國立下大功的呂布!可是剛剛被劉協封爲溫候、奮武將軍執守長安城防,幾乎就是將身家性命全權託付的呂布!結果如何?呂布棄走長安,李傕郭汜二賊面前。王允身死。
若單單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可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天子縛王司徒於賊前”的謠言,竟然漸漸在明明親身經歷了這一切的羣臣當中有鼻子有眼的傳播了開來,這些人似乎完全遺忘了當初李郭二賊兵臨城下時,宮城女牆之內羣臣束手,只能坐以待斃時的惶惶模樣。竟是將全部的責任,皆是推到了自己身上。可以說自那時起,劉協其實便已經清醒的認識到了何謂君臣。
再到後來,曹操、袁紹、呂布藉着馬騰、韓遂同李郭二賊“分贓不均”之機,再次起兵勤王,攻破長安迎駕許昌。劉協所作出的表現,其實就已經是在想在這亂世中培植最起碼對自己忠心的一支奇兵了。馬騰韓遂兩人爲何爲攻打長安,劉協清楚的很,雖然佯作不知兩人最初的目的,得脫生天之後。還大大的封賞了這兩人,可其實這兩人在劉協的眼中,已經被打上了大大的叉號。當時劉協的選擇其實是袁紹。
袁紹出身世受國恩、有四世三公之名望的袁家,有能力有名望,最重要的是袁紹曾經是昔日十八路諸侯討伐董卓的盟主,在劉協想來,有這份“覺悟”的袁紹,必然會是大漢最鐵桿的忠臣。只可惜還沒有等劉協將這想法付諸實際,袁紹接連的一連串表現,以及關於袁紹之前就欲另立他支劉氏宗脈爲帝的傳言,卻是讓本就得國不正的劉協心中惴惴,此事也就作罷。
而後便是秦旭所代表的呂布軍。對於秦旭這個同自己年紀“相仿”,卻已經是奇計跌出,救天子百官於危難的救駕功臣,劉協其實還是很有幾分好感的,也難怪在事畢之後,一口氣便將傳言爲陶謙死諫爲徐州牧,實際上卻只不過是呂布表封的秦旭青州少府的官職,直接一蹴而就,封侯、封爵、實封徐州,便是連未曾親來的呂布也沾了光。這種種跡象其實都透露了劉協的心計,便是想要再如在長安一般,到呂布庇護下緩緩圖謀重回舊都。可這一切,卻都是因爲曹操的緣故,給攪合了。
對於曹操,劉協其實一開始就是知道的。閹宦之後,卻是英雄之輩,十八路諸侯討伐董卓時的“潤滑油”,雖然出身不好,且聽聞風評也不咋滴,可卻是實打實的忠臣一個。再加上劉協也是聽說了呂布所據青州彼時之窮困,見曹操執意甚誠,又有秦旭在一邊敲邊鼓,暗示了呂布願爲天子在外一支偏師的意思,又見許昌之地無論是距離舊都洛陽,以及呂布勢下青州濟南國等駐軍重地不過六百里路程,一衆朝臣也因爲一路長途跋涉,頗有飢渴不耐之意,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了下來。
一開始定陪都許昌時,無論是同甘共苦一路來此的衆臣,以及那執禮甚恭,對皇權頗爲“敬畏”的曹操都還是很讓劉協滿意的。投桃報李之下,劉協也自我感覺良好的對朝臣一方以及地方一方的代表人物董承、曹操做了自認爲頗爲大方的安排。那便是內事皆由朝臣接手,而“朝廷大軍”,全由曹操指揮,文武相得益彰,未必就沒有將相和的美名。
劉協的算盤是打的很響的。雖然這年頭還沒有算盤;
!可雖然經歷了重重磨難,卻畢竟是長年長在深宮之中的劉協,卻是的確不怎麼了解無論是作爲國舅、車騎將軍的董承以及在迎來天子之前,便已經是三州之主的曹操的心思。這般兒戲一樣的劃分,顯然是兩面皆不討好。也暗中爲朝臣一方同曹操一方日後如火如血的爭端殺伐,埋下了伏筆。
董承倒是對自家這外甥兼女婿的安排挺滿意。自董卓上臺之後,董承身爲董卓親族,當時還能管點事,可董卓是個強勢的性子。再加上彼時天下皆對董卓暴政反感不已,董承自然也不會、更不敢有太大的權力,而招惹禍端。之後李郭二賊把政時更不必說,這兩人根本就是倆莽夫。而且能號令的動的地盤,其實也僅僅只有雍涼之地而已,就這一畝三分地,爭來爭去也沒什麼實際上的好處。
可許昌卻是不同了。曹操在出兵長安時,就已經佔據了兗、豫、司隸一部,整個中原有一半的地盤,都在曹操控制之下,且這三州皆是中原大州,即便是經歷了黃巾、戰亂、天災之後,比之西面那漢羌雜居的不毛之地。也是要好上無數倍。甫離是非之地,便能接手這等大權,董承不笑醒纔怪。而對於曹操是否會樂意,卻是無論董承還是劉協,當時卻都沒有多想。雖然時下已經是禮崩樂壞,人心不古,可那君爲臣綱的“規矩”還在,另外不是也補償了曹操可以掌控“全國”兵力的權力了麼,在包括劉協這位大漢天子在內的朝臣眼中,其實對於曹操已經是很厚待了。
曹操從那時起,其實就已經有些心寒了!奉天子以令不臣不假。關鍵還是要怎麼“奉”。好嘛,天子接在手中,這大義的旗幟還沒有拿穩,手中的地盤便險要被擄走了?要是劉協是個有爲之君,那些朝臣也是勵精圖治之輩也就罷了,曹操畢竟還是以漢臣自居的。沒準頭腦一熱便答應了這自毀根基的“好意”也說不定。可偏偏,不管劉協還是一衆朝臣,卻是還遠遠沒有達到那個“層次”。但曹操對整個大漢,好歹也是還有幾分期待的,也正是因爲有這種心思。才能堅持到了如今有近兩年之久。
人的忍耐都是有限的。對於任何人都是如此,更何況是性格其實相似,皆是心胸並不怎麼寬廣的劉協同曹操兩人?身份的差異,地位的差異,價值觀的差異,一個仍舊天真的認爲天子乃是天下共主,不過是一時蒙難,天下,當然包括曹操這五州之地,皆是自己所有的劉協,一個是篤信實力,期盼在這亂世中爲大漢中興成就不世之功業,卻是也因爲爲主上久了,心中雖然忠君思想依舊,卻已經不太願意再屈居人下的曹操,就因爲此番曹操爲了“躲避”許昌這是非窩,在藉着攻略河北之機做出一番事表明自己的實力,也藉機讓被自己的謙恭慣壞了那些人冷卻一下發燙的大腦,看清楚許昌局勢,最好能保持大家至少現在要各自相安的現狀。
不過曹操明顯是高估了劉協和以董承爲首朝臣的樂觀態度,以及在見有機可趁時,或者是天真的以爲自己當真會毫無理由的去做那無謂的“君讓臣死,臣不死則不忠”的傻事。所以曹操決定在不觸及雙方“底限”的情況下,來“善意”的警告一下直到如今,還在心裡打着小算盤的一些人。纔有瞭如今這大漢宮城之中,半夜三更之時有這荒唐的“大掃除”之事。
劉協明白曹操的意思,在面對這諸多兵將涌入宮城之事,說不害怕是假的,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幾分對直接“導致”這一切的自己同一陣線的董承,心中也難免有幾分不滿埋怨之意。因而在用計要引曹休曹純這倆曹氏死黨去承恩殿犯禁,來“無聲斥責”曹操此番用意時候,順口便將董琳所居的芳花苑也稍帶上了。因爲劉協知道,自己越是說這兩處不可去,越是會引得兩人前去查看,或許說承恩殿還能以掃除之事來推諉,那麼芳華苑這妃嬪居所半夜被軍士闖入的話,那可就絕對是死罪了。無論是他這個天子,還是董承爲首的百官,卻是都有足夠的口彩到曹操面前去鬧一鬧了。這樣一來,隱匿在宮中的那兩人,也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