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應該如何形容陸一奇的生活呢?
當他度過自己四十歲生日的時候,他是“紐約每日新聞”的體育版主編,他在布魯克林擁有一套房產,他一年前剛剛告別了自己的七年婚姻——但沒有孩子,他的父母在新澤西開了一間小小的便利店,他每天依舊加班到凌晨時分然後回到自己空無一人的公寓,他依舊是紐約九百萬人之中的一名普通上班族成員。
他不認爲自己是什麼社會十大優秀青年,但他也可以肯定地說,他的生活遠遠沒有到悲慘可憐的境地,更多應該是……平凡。對,平淡無奇的生活,有些波瀾也有些起伏,但整體來說就是日復一日的枯燥日常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與世界上成千上萬的普通人沒有太多區別,置身於茫茫人海之中,就這樣被徹底吞噬淹沒。
他依舊狂熱地喜愛橄欖球,每個週末都會密切關注職業聯盟賽事,就如同千千萬萬的美國當地人一般——NFL是北美四大體育聯盟收視率最高、人氣度最高、普及率最廣的運動,橄欖球是美國第一大球。
他曾經想過,不止一次地,如果當初沒有選擇橄欖球,那會怎麼樣?又或者說,如果當初沒有執念地試圖成爲職業橄欖球員,而是考慮其他更多可能,比如說,教練,那又會怎麼樣?如果當初沒有離開橄欖球,生活是否會更加精彩、更多波瀾、更加驚心動魄?人生,是否能夠如同夏花一般絢爛盛開?
但所有人都知道,世界上沒有如果。一直到“如果”真的發生了。
從2019年十一月十一日回到1997年十一月十一日,他的人生被倒退了二十二年,從四十歲回到了十八歲,他再次成爲了密歇根州立大學的大一新生,正在爲課程報告趕工——因爲橄欖球菜鳥們必須在訓練結束之後留下來整理訓練場、打掃更衣室,他必須加班加點才能夠按時地、優秀地完成學習任務。
“看來,我早就已經練就了通宵達旦、加班加點的一身本領。”
清醒過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處於懷疑狀態:
所有的所有就如同夢境一般,有時候真實、有時候虛幻,還有時候介於半夢半醒之間,讓人無法確定現實的界線到底在什麼位置,唯恐下一秒就會從夢境之中甦醒,然後自己的努力與嘗試都化爲泡影。
患得患失的情緒持續到了下一次訓練——橄欖球球場之上的一點點走神,就可能演變成爲慘烈事故。
天旋地轉的失重感,還有鼻翼底下的血腥味,這讓他真正地清醒過來,百分百地確定:自己獲得了一次重來的機會。
那麼,機會來臨之際,他到底應該如何選擇呢?轉身離開?繼續奮鬥?還是……開拓出一條全新道路?
他知道自己按部就班地選擇保守起見,依舊可以擁有一段平穩的生活,甚至是無數人羨慕的安穩生活,但平凡?平靜?平坦?這真的是生活嗎?亦或者僅僅只是活着?爲了活着而活着?沒有激/情也沒有熱血,沒有波瀾也沒有起伏,沒有拼搏也沒有奮鬥,就這樣得過且過地數日子,等待着兩腿一伸的時刻到來?
他選擇過、嘗試過、經歷過,但他知道內心深處的那一譚死水,依舊擁有着一顆沒有熄滅的火種,正在等待着鳳凰般的涅槃。現在,機會來了,再次面臨人生岔路口,他應該繼續遵循上一世的道路嗎?他應該繼續按部就班地選擇安全牌嗎?他應該彌補自己內心深處始終都不曾放下的那個遺憾嗎?
最終,他選擇了第三者:職業教練。
上一世十八年的體育記者生涯,不僅讓他對NFL聯盟之內的球員們瞭如指掌,同時還讓他對聯盟的戰術變革、戰術潮流以及戰術安排擁有着獨特理解,他總是能夠清晰解讀出教練的臨場戰術安排以及意圖,被譽爲是“紐約每日新聞”報社內部的官方解說員,敏銳的比賽解讀能力着實得到了諸多讚譽。
他終究還是無法離開橄欖球,終究還是期待着能夠再次熱血沸騰一把,終究還是不甘心流於平凡。也許,他無法成爲一名職業橄欖球員,但他依舊有可能成爲一名職業教練。
但他也知道,球迷看球的“專業”是一回事,真正走上球場指揮比賽又是另外一回事——球迷們都被稱作是“用嘴巴看球”,這一道理似乎在任何一個體育項目領域裡都是通用的。
從專業球迷到專業教練的轉變,絕對沒有那麼簡單,甚至可能比想象之中還要更加困難;至於從專業教練到頂級教練的突破與升級,那就將是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了。
不過,他現在擁有了第二次機會,那麼就一切皆有可能。只有孤注一擲地全力以赴,才能夠知道答案,不是嗎?
這一次,父母也沒有能夠阻止下定決心的陸一奇。
一方面,他依舊在斯巴達人近端鋒教練帕特-舒爾穆爾的手底下打球,孜孜不倦地學習場上戰術執行的千變萬化;另一方面,他開始專心致志地向主教練傳奇名教頭尼克-沙班(Nick-Saban)學習戰術佈置和比賽思路,從基礎開始學習成爲一名教練。
其實,橄欖球與足球有着諸多相似之處,同樣是一方進攻、一方防守,最後的目標都是踢進球門得分。只是,具體執行起來有着區別。
一支職業橄欖球隊包括五十三名球員,這些球員將劃分爲進攻組、防守組和特勤組,每個小組都是獨立存在,擁有自己的十一名固定球員以及相對固定的替補球員。一般情況下,進攻組球員不會參與防守,因爲防守組也擁有自己的固定成員;而特勤組的成分則相對複雜一些,主要以替補成員構成,進攻組和防守組成員都有。
整個比賽以回合制的方式進行,當主隊進攻組上場的時候,那麼客隊就由防守組登場,展開對壘;反之,當客隊進攻組登場的時候,主隊則是派出防守組進行比賽。當進攻失敗、任意球、重新開球等等其他情況,對陣雙方則齊齊派出特勤組上場,進行對決。
由此可見,進攻戰術體系和防守戰術體系都是獨立存在的,而不像足球一般,只有十一名球員在場,攻防轉換全部都在這些球員之間發生,這也使得比賽轉換速度更快,教練臨場指揮速度不一定能夠跟上。
但橄欖球比賽不同,因爲是回合制較量,每一次攻防開始之前都有四十秒戰術調整時間,這對教練的臨場指揮和戰術佈置都提出了更高要求;同時也對教練的戰術素養提出了嚴苛要求——兩萬種戰術組合,這是一個非常非常龐大的戰術庫。
大學四年,他跟隨着尼克-沙班和帕特-舒爾穆爾,專心致志地在進攻組打磨自己;大學畢業,在主教練的引薦之下,他前往NFL的費城老鷹,跟在安迪-裡德(Andy-Reid)手底下實習,分別在四分衛組、防守鋒線組、防守二線組各自輪換了一年。
在職業聯盟足足呆滿三個賽季之後,安迪-裡德的推薦信讓他得到了自己第一份職業教練的正式工作:
返回母校密歇根州立大學,擔任四分衛教練。
在密歇根州立大學停留三個賽季之後,堪薩斯州立大學以充分的誠意和優渥的條件,讓他前往曼哈頓擔任進攻協調員——那是堪薩斯州的曼哈頓,被稱爲“小蘋果”;於是,去年,也就是2006年的休賽期,他跟隨着新任主教練朗-普雷斯(Ron-Prince)一起加盟野貓隊,他正式接管了進攻組的教練掌印。
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今年休賽期,上賽季比賽成績依舊沒有太多起色的堪薩斯州立大學野貓隊早早開始集訓,期待着能夠以全新面貌迎接全新賽季,無論是高年級學生還是一年級新生,全部都在普雷斯的帶領下認真訓練,朝着全新目標全力衝刺。
但是,就在2007賽季揭幕戰前的三天前,通宵達旦準備比賽的普雷斯卻因爲心臟病突發而被送進了醫院。
醫生也無法確定普雷斯的狀況,還需要進一步觀察,但可以肯定的是,缺席揭幕戰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匆匆忙忙地,作爲進攻協調員的陸一奇就被委任爲臨時代理主教練,負責指揮揭幕戰。
一切都太過匆忙也太過倉促,所有事情就如同盛夏暴雨一般瞬間傾斜而下,他根本沒有思考時間就跟隨着普雷斯的戰術安排匆匆趕鴨子上架了——他沒有時間做出調整,更沒有時間推翻原有戰術重新安排。堅持原有戰術,做一個傀儡臨時教練,這就是慌亂狀況之下,他唯一能做的。
但這也不能成爲藉口。
上半場,他的臨場指揮就是一場災難。明明可以閱讀出對方的戰術意圖,卻瞻前顧後、束手束腳地無法做出針對佈置,一片空白的腦袋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牽線木偶,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
於是,他們就落後了,他絲毫不意外他們會落後,因爲現場指揮根本沒有能夠跟上比賽的節奏變化,死板僵硬的戰術無法形成對抗,然後比賽氣勢和局面就朝着對手的一側傾斜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麼,他應該怎麼辦?
重活一世,努力了十年、奔跑了十年、奮鬥了十年、拼搏了十年,卻發現自己似乎再次亂了陣腳?
然後呢?放棄嗎?就好像一個窩囊廢一樣嗎?然後乖乖地放棄夢想,重新回到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