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公里,“時間會抹平一切”
“啊!我開始掉頭髮了!”一大早,樑紅就驚叫了起來。
我們在基輔留宿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來,發現所有人都開始脫髮。一般人掉頭髮很正常,但是現在的情況很不正常,用手捋一下腦袋,頭髮就一縷一縷地往下掉。感覺用點力,整個頭皮都能揪掉。
切爾諾貝利核輻射給我們帶來的影響,不用等太久,立竿就見影了。
剛開始大夥兒有點驚慌失措。出發前我們還是做了一些功課的,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掉頭髮這事兒,是直面核輻射之後的正常情況,並無大礙。我們都把輻射量控制在了各自的安全範圍值之內。現在只是需要點兒時間,人體自身的免疫力足以把那些放射性的東西排出體外。
繼續我們未完的行程,趕往200公里之外的斯拉維季奇。
斯拉維季奇,是烏克蘭最年輕的一座城市。當時建市的時候,蘇聯還沒有解體,跟切爾諾貝利的直線距離只有50公里,往南20公里,就到了輻射區。蘇聯解體後,斯拉維季奇和基輔之間隔着一個白俄羅斯。
斯拉維季奇有超過60%的人,都是從普里皮亞季遷出來的。現在還在切爾諾貝利工作的那些人,很多就住在斯拉維季奇。他們還在輻射區裡,做後期的環境檢測、石棺維護等工作他們上班,得先去基輔,再轉去切爾諾貝利。繞了一個大圈單程接近400公里。
好在一次上班只有15天,一個週期五年。
城市的入口處,“斯拉維季奇”的地標旁,豎着一張巨幅照片。上面有許多孩子,開心地笑着,雀躍鼓掌。旁邊還有標語:斯拉維季奇,一個充滿歡樂的地方,一個健康的地方。畫外音,就是
要擺脫切爾諾貝利陰影。
城市不大,人煙稀疏,但是很漂亮,到處都種着花兒各式各樣的房子散立路旁,風格獨特。自然環境秀麗,茫茫綠野,綠波隨風而動。藍天白雲,跟災難沒有任何關係。與切爾諾貝利,找不到一絲相似。
我們執着於尋找當年核泄漏事件的親歷者,和災難後還在裡面工作過的人,想從他們那兒找到一些不一樣的故事。關於切爾諾貝利,我們聽到了太多傳說,讀到了太多他言。只有親歷者的故事,纔會是最真實的。
尋訪了很多人,斯拉維季奇和托爾耶什那給了我們同樣的態度,拒絕。
最後我們放棄了,緣於我們靜下來,坐在一個小區裡休息的時候,親眼所見的那一切。沒有衝擊,全是感染。
另外一個安寧、祥和的小區。
我們坐在長凳上,不時地,有路人微笑着揮手跟我們打招呼。老年人在跟孫子講故事,年輕的媽媽和年幼的孩子捉迷藏,初爲人父母的夫妻蹲在嬰兒車前逗着小寶貝,小青年們三五成羣地追逐着籃球,一對老夫妻在曬着太陽喃喃細語……這兒也有一個遊樂場,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
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笑容。天真的,幸福的,滿足的,安詳的。
眼前的這一切,讓我有點入神,像融入了他們的生活一般,樂在其中。一切是那麼的平靜,美好。我們改變了主意,不繼續尋找、追問了。
這是人們理想中的生活狀態,他們經歷了災難,又重新站了起來,過上了新生活。很艱難,但他們做到了,而且無法更完美。再提切爾諾貝利的事故,就是在揭人們心裡的傷疤。這太殘忍。
災難已經過去許久,在每個人的心裡,那依然是一片敏感地帶
。
在烏克蘭,任何與核有關的話題,都會觸動烏克蘭民衆的敏感神經。需不需要發展核電、核電安全如何保障、核廢料如何處理等話題,烏克蘭社會一直存在各種議論。
在白俄羅斯,受災嚴重的戈梅利州,父母們紛紛把兒女送往遙遠的地方上學,希望下一輩們畢業之後,不要再回到自己的家鄉。白俄羅斯人,已經到了談“核”色變的程度。很多人認爲,任何新的核事故,都將使這個國家走向毀滅。
驕傲的白俄羅斯人,在每年的4月26日,都會端着白蠟燭自發地走上街頭,展開悼念活動。
核陰影一直都存在,希望時間能撫平受災人民心裡的傷痛。也只有時間,才能夠做到這一點。
自然的災難面前,人很渺小。我們沒辦法去抵禦和預防但是像切爾諾貝利核泄漏這種人爲的事故,是能夠阻止其發生的。烏克蘭的這一趟,給我們最大的反思,就是希望不要再出現人爲的災難。生命脆弱。
核是把雙刃劍,人類能利用好它,快捷、高速,或者廉價種種好處。但是劍的另外一刃會帶來巨大的傷害,身體上的心理上的。這個矛盾命題我們無法化解,它是留給全人類的課題。
28年前的那場舉世震驚的大災難,確實改變了很多人積極的一面是,人們都勇敢地重新站了起來,擺脫過去,鑄造新生活。有悲傷的過去做對比,新的未來就更加彌足珍貴。
沒有遺憾,我們滿意地離開了切爾諾貝利。
在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交界的一條河邊,我們看到了一座石碑,上面寫着:時間會抹平一切,所有的傷痛已經過去。
當地人不願意離開故土,也不願意提及往事。唯寄望於時間,抹平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