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伊始
這次航行是成功的,我和樑紅完成了最初的承諾——在南極結婚,並且活着回來了;這次航行是失敗的,因爲有些船員,再也回不來了。
回想起過去的八個月,我仍然心有餘悸。有好幾次,我處在崩潰的邊緣,甚至動過殺人的念頭,也做好了被殺的準備。再看看依偎在身邊的樑紅,她早已眼噙淚水,“在海上九死一生,但好歹結局圓滿。”
與大海緣起二十年前,還是小青年的我和樑紅,騎着自行車,從廊坊跑到天津,去赴和大海的第一次約會。記憶裡那天的天氣不太好,我們倆站在海堤上,面前的大海的顏色和天空一樣陰暗。沒有無垠沙灘,沒有驚濤駭浪,我們眼前的渤海太過溫柔,甚至沉悶。
“精彩的地方,在海洋深處。在陸地上看不到什麼。”
大海的誘惑一直都在。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有一個環球旅行的夢。掙脫2008年的夢魘時,駕着帆船完成環球航行,就和索馬里、切爾諾貝利等地的探險計劃一起,寫進了我們的備忘錄。直到我在奧伊米亞康,向樑紅遞上求婚戒指以後,去南極結婚,便成了我們下一階段的終極夢想。
離開馬魯姆火山時,飛行員玩了個特技動作,180度轉彎,接下來一個俯衝,所有人差點全扔海里了。從安布里姆島起飛,霧濛濛的火山漸遠,我們彷彿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瓦努阿圖羣島如珍珠項鍊點綴在南太平洋上。
大海美得不像話,扯動着我們蠢蠢欲動的心。到了該揚帆起航的時候了。
瞭解海洋知識,規劃去南極的路線。從上海南下,穿越瓊州海峽,經印度尼西亞,過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扎向南極大陸……這是最常規
,也是最安全的航線,我果斷地在這條航線上畫了個叉叉。我們應該規劃一條最有挑戰性的航線,刺激且必須獨一無二,我們不走別人走過的航路,探險即開拓。
我去澳大利亞學習了帆船駕駛技能,拿到了駕照。樑紅負責掌握船上設備使用的知識,當然還有海洋公約和旗語。
準備階段最難的,是學習游泳,說它是我們30多年人生裡最大的挑戰,亦不爲過。我是陸地生物,單棲,怕水,典型的北方旱鴨子。從室內游泳館開始,望着一池碧水,我感覺它像要吞噬我一般,不禁就有些退縮。從戰戰兢兢,捏着鼻子摸索着下水,到能輕鬆地跑到渤海灣潛水,嗆了多少次、喝了多少水,只有我們自己知道。
萬事俱備,我們需要一艘能載着我們完成環球夢想的船。
“老範”是個特倔的荷蘭老頭兒,他叫範·金克爾。我已經數不清我們這幾年跑了多少次阿姆斯特丹了,目的只有一個,讓“老範”把自己的帆船賣給我們。
我選擇帆船而不是燃油動力,也有些挑戰和浪漫因素在裡面。我想看看依靠大自然的風力,能不能把我們送到世界的另一端。樑紅說,這叫gone with the wind,飄。
那幾年,我在世界各地跑船展、遊艇展。一次跑到歐洲的船廠淘船的時候,我看中了丹麥造玻璃鋼結構的ECHO X-yacht 07帆船。丹麥人的船,質量比較讓人信服,他們是維京人的後裔,而“維京人”已成爲北歐海盜的代名詞。他們的船,快、結實,也讓人踏實。
沒想到廠家給了我當頭一棒:抱歉,這個型號的船已經停產。需要定做,三年後交貨,且造價昂貴。我算了算,原計劃是世
界末日起航,2012年12月20日,定做的話,時間肯定來不及。最後船廠給我們一份這種型號船的船東信息,全球有21艘,“老範”的名字赫然在列。
先奔赴荷蘭,阿姆斯特丹,尋隱者不遇。原來船停在馬賽,我們馬不停蹄地奔向法國。我們要找的帆船,安靜地停靠在港灣一角,船身水際線那裡已經有了污垢。它很久沒動了。
甲板上,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兒,一頭黑白夾雜的頭髮,圍着一條埃因霍溫足球隊的圍巾,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曬太陽。他就是“老範”。對我們叫醒他他有些不滿,不讓我們上他的船,只讓我們站在岸上對話,得知我們是來買船時,他的臉立馬就拉了下來,下了逐客令。
我對那船一見鍾情,就它了。但“老範”的倔,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們騷擾了他好幾天,他嘴裡就倆字:不賣。在後來準備環球計劃的幾年裡,我們又去找了“老範”很多次,相當鍥而不捨。他漸漸地鬆口了,給我們講了他自己和這艘船的故事。
他給船取的名字叫“拉諾”——這是他親生兒子的名字。“老範”說這艘船也是他的兒子。“老範”年輕的時候,也籌備着弄艘船去環遊世界。他往北到過格陵蘭羣島,往南到過非洲的好望角,接下來的航程則屢屢受阻。隨着年紀的增長,“老範”的環球夢越來越可望不可即。
當時正值歐洲遭遇經濟危機,這艘帆船每年的保養和停靠費用,對“老範”來說都是不小的經濟壓力。再加上我們的熱忱和堅持,最後終於打動了他,“老範”答應把“兒子”賣給我們,讓我們帶着他未完的夢想,去完成環球航行。
“拉諾”被我換了一個更中國化的名字,“北京”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