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日本海上保安廳
掀開底艙的儲物櫃,一條天藍色水柱撲面而來,鞋就溼透了。“船要沉啦!”我下意識地大喊。
大夥兒從甲板上衝下來的時候,腳下到處是涌出地板的水花,已經有小件兒在船艙內漂盪起來。
所有人的腦子都蒙了幾秒鐘,而後詫異,“不可能吧。”在我們的意識裡,在海上只要船沒事兒,多大的風浪都能闖過去。可沒想到,剛出海沒幾天,船就進水了,茫茫大洋上,船隻進水是件挺恐怖的事情,因爲無依無靠。每個人都很恐慌。
不知道什麼時候,海水悄無聲息地滲了進來。可能在出上海時,那陣雷暴就埋下了病根。而出濟州島的時候又遇上了一段不大不小的浪頭,就把底艙給弄漏了。
掀開所有的艙板一看,估摸着得有好幾噸水進來了。
“別愣着了。老陳,減速;小宇、捷達,上水泵,兩臺都拉來。趕緊找哪兒漏了。”
乾着急解決不了問題,所有人趕緊忙活起來。兩臺水泵一齊轟鳴,往外排水;身體還很虛弱的樑紅,也拿着個盆子往外舀。我蹚雷似的,一平米一平米地搜尋漏水點,還是沒有找到那個缺口。海水還在源源不斷地往裡涌,已經沒到了小腿。
“準備救生艇。”無奈之下,我下了這道命令,讓大夥兒有個心理準備。
沉沒之前,我不能拋棄“北京”號,依然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搜尋着哪兒漏了。它是我們這次出行的所有依靠,它沉了,就意味着我們的航行到此結束了。
“咕咚咕咚。”一串氣泡撞到我的腳底板上,我趕緊伸手下去摸,一段管子浮出水面,它漏氣兒了。抹一把臉,手上不知道是汗還是水,我笑着說:“天無絕人之路。”
順着管子摸下去,果然漏水點就在它的盡頭。找塊木楔,迎着正瘋狂往裡涌的水柱砸進去。堵住了,但並不嚴實,還有少量海水倔強地往裡擠。
被水一泡,船上的很多設備都癱瘓了。“看下地圖,附近有可以停靠的島嶼嗎?”
魏凱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說:“最近的,是對馬。”
大夥兒愣了一下。對馬島是一是非之地,韓國、日本爲這地兒較了好幾十年的勁兒,現在還吵着。而且島上民風彪悍,早已名聲在外。
在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停的時候,一艘炮艇出現在我們的視線裡。一面日本國旗,飄在船頭。“日本海上保安廳”幾個字,映入眼簾。以前都只是在新聞裡,才能看見這一組織。浮現在腦海裡的,全是日海上保安廳驅逐、拘留我國漁船的片段,盡是
各種對峙和不友好。這會兒親眼見着了,對其頗有敵意。正詫異着,警笛大作,兩艘小艇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向我們靠近。
看着炮艇甲板上那挺機關炮,我有點兒瘮得慌。扭頭看向魏凱:“這兒到底是釣魚島還是對馬島?”
他嚥了口口水,說:“確定,是對馬島。”
民族情懷強烈的我,看着對面炮艇船尾拉扯着的太陽旗,再瞅瞅我們懸掛的五星紅旗,頗有點兒戰場相見的感覺。但是這會兒,我們只能露出笑、揮着手,大聲表示着友好,尋求help。
對面拿着個擴音喇叭,迎風喊着。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聽不清楚也聽不明白,但是語氣裡能感覺得到,是在警告。
“北京”號和炮艇的距離越來越近。最後他們先降了速,小心翼翼地靠近,跟我們對舷。雙方都很緊張。兩邊人自說自話,漢語、日語全不管用,最後“Chinglish”和肢體語言解決了溝通問題。
對於我們船漏水了的狀況,他們將信將疑。上來了倆人,先是檢查我們的證件和船證,接着就是搜查船。末了,查我們的護照,我們沒能拿出簽證——出濟州島時,我們是做好了長時間不停靠的準備;在國內計劃航線的時候,也沒打算停靠日本,所以壓根兒就沒辦日本簽證。
氣氛又陷入了僵持,看着船艙還在往裡滲水,我臉上雖然還賠着笑,心裡卻是一橫:老子船漏了必須得緊急停靠,丫讓停咱得停,丫不讓停咱也要停。
幾個人嘰裡咕嚕商量了一會兒,最後一個有肩章的手一揮,示意我們跟着炮艇。後面,兩艘小艇則呈翼狀跟着我們,“押解”着“北京”號,進了港口。
離岸還有幾百米的時候,就看見堤上黑壓壓的一堆人候在那裡,嚴陣以待,如臨大敵。
降帆,拋錨,拴繩。那一夥兒人第一時間圍了過來,日本官員、海關人員、警察、衛生檢疫,各機構的人全來了。他們爭先恐後地往“北京”號上擠,甲板瞬間人滿爲患。我很無奈,有種“北京”號被敵方強行佔領的感覺。
他們上來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讓魏凱把攝像機收了,小宇剛掏出來的手機,也被摁了回去,意思很明顯:禁止拍攝。緊接着,他們就分成兩撥,一撥繼續進船檢查,一撥圍着我們,查證件、填表格。最後,上來幾個技術人員,來覈實“北京”號是不是真的出故障了。
好一番折騰,確認船出故障了、船上沒違禁物品,一面帶官相的哥們兒,在一張紙上簽字,遞了過來:我們被允許停靠對馬島三天。還有一頁守則,看不明白,應
該是各種禁止的條款。
所有人渾身一輕,先是船漏水,再是被搜查,一驚一嚇,感覺人都快要虛脫了。日本人散去,大夥兒癱軟在甲板上,我無力地說:“就地休整。”
“撲通”一聲,小宇就跳海了,洗個歡快澡。曾喬和老陳則挎上包,組團找網絡去了。我衝着他倆背影喊:“這兒人不好對付,你倆別給我惹事兒啊。”魏凱耷拉着疲倦的臉,往內艙走:“我下去接着暈一會兒。”樑紅則搬了個靠椅上甲板,愜意地躺下了,青山綠水海岸做伴。
天擦黑,突然四周警笛鳴作一團。我正熱情高亢地做鍋貼呢,只聽見四面八方傳來的警報聲音,趕緊探頭出來看。港口的船隻都沒了,就剩下孤零零的“北京”號,路上也不見行人。“不會是老陳和曾喬在外面惹事兒了吧?”這情形有點兒詭異,讓我心裡莫名緊張。
“不會是衝着咱來的吧?”魏凱探出腦袋疑惑地問。樑紅埋頭劃拉着手機,說:“沒見島上有什麼新聞。”
“趕緊打電話,讓曾喬和老陳回來。”不管是不是衝着我們來的,出事兒了咱隊伍得在一塊兒,組團死也不能落單被欺負。正說着,就遠遠看見倆人撒開腳丫子往船這兒跑。
一羣人伸着腦袋緊張了半天,光聽警笛嗚咽了,就是沒見有什麼動靜。罷了,“甭看了,起火,接着煎鍋貼。”
第二天早上,日本海上保安廳來人例行檢查。樑紅問他昨晚的警報怎麼回事兒。那人輕描淡寫地說:“報錯了。”看着我們錯愕的臉,他先一愣,然後笑着聳聳肩,走開了。
對馬島屬於日本、韓國糾紛地帶,這種錯誤警報,跟北京霧霾天似的,隔三岔五就來,常見。
我們在對馬島的駐留時間,還有20多個小時,得抓緊時間修船,補充物資。這島上的居民大多數是農民,平時的農產品基本自用和內銷。我們的一頓瘋狂採購,瞬間拉動了全島的GDP。
給油泵加油的時候,海上保安廳的人給了我們一個電話號碼。沒一會兒,一個收拾得很利落的70多歲的大爺,駕着輛擦得鋥亮的油車,從島的另一邊就過來了。大爺很健談,邊拿着油槍幹活兒,邊跟樑紅嘮,一個勁兒說些“中國人,很厲害”“我去過長城,太不可思議了”之類的,全無敵對情緒。
完事了一算賬,油錢摺合人民幣幾塊錢,還不夠大爺開車來的路費。付賬時樑紅有些尷尬,覺着不好意思。大爺沒事兒人似的,臨走還送了三條白毛巾。
“以後誰再跟我說對馬島民風彪悍,我跟誰急。”跟大爺聊得忒歡快的魏凱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