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曾經仙氣嫋嫋的芃芑山，如今竟有些頹敗之勢，樹木泛出些枯黃，滿地花草也耷拉着花葉，看不出生氣。
“你說自舒窈被打入輪迴臺那日起懋恭便一病不起了？”赫連沉着聲問道。
玄光嗯了一聲，開口道：“他身體向來不好，我也並未在意，直到昨日仙使來報，說他已經不行了。”
“百草仙君可來看過了？”赫連緊蹙的眉頭自方纔就未舒展過。
玄光點點頭，“看過了，也說怕是挺不過今晚了。”
“可將舒窈召回了？”若是如此，懋恭此時最想見的該是這個女兒了，若不是今日來芃芑山，赫連幾乎將那舒窈小仙給忘了，想來她進輪迴道中已有數百年，這懲罰也該夠了。
玄光卻面露難色，並未答話。
赫連心中警覺：“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舒窈早已不在輪迴道中了。”玄光緩緩開口道：“起初，她確實入了輪迴，可那時天界接連發生要事，我便無暇關注她了。直到昨日知曉懋恭生命垂危，我想着該把舒窈召回了，不料在輪迴道中一查看，方知她六百年前已經逃脫了。”
“怎麼會？幽冥司難道六百年間都不曾察覺？”
聽赫連這麼問，玄光苦笑道，“魔尊荀無羈親自出手，又怎會讓一個小小的幽冥司察覺。”
“那她現在？”荀無羈救舒窈，赫連並不意外。
玄光回道：“還未查到她的蹤跡，不過想來也是墜入魔道了。”
赫連神色又恢復了平靜，望着遠山沉吟了片刻，然後開口道：“罷了，先去看看懋恭吧！”
看着曾經驍勇善戰的懋恭神君，如今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玄光心生不忍，側過頭不去看他。赫連卻緩緩走到懋恭的身邊，在他榻邊輕輕坐了下去。
懋恭艱難地睜開眼，見着赫連，渾濁地雙目中現出一絲生氣，他一把抓住赫連，用他那乾啞的喉嚨艱難地擠出一些聲音，“將……將軍，您來了！”
見他掙扎着要坐起來，赫連便伸手將他扶了起來，又將他的方枕豎起來，讓他靠了上去。懋恭緊緊抓着赫連的手，待氣息平順些後又開口道：“末將聽聞將軍受了重傷，昏睡了數百年，如今將軍，可是好了？”
赫連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輕聲說道：“你自己病了數百年，卻還惦念着本君做什麼？”他的聲音又低了幾分，帶着一些自責，喃喃說道：“本君都不曾關心過你……”
懋恭抓着赫連的手又緊了幾分，激動地說道：“將軍當真折煞末將了，末將一日是將軍手下的兵，便該生生世世惦念着將軍，末將……咳咳咳……”說話間他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一張乾枯的連漲得通紅。
赫連拍了拍他，替他順了順氣，緩緩開口道：“別說了，你的心意本君都知道。”看着他的目光漸漸有些渙散，赫連又說道：“你可還有什麼心願？”
懋恭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深深嘆了口氣，說道：“末將有個不情之請……”。
“可是爲了舒窈？”
聽赫連這麼問，懋恭點了點頭，“還望將軍看在懋恭將死的份上，答應末將，若是將來窈兒做了錯事，懇請將軍饒她不死……”說着，那張油盡燈枯的臉上老淚縱橫。
赫連握住懋恭那枯槁的雙手，微微用力，然後嘆了句：“好，本君答應你！”
夜深了，懋恭躺在榻上，已入彌留之際。赫連與玄光立於榻邊，看着他雙目呆滯，微微張開的口中發着乾澀的聲音，竟是一聲聲喚着“窈兒……窈兒……”
可他的窈兒，此時在哪呢？
青魔正殿之中，荀無羈遣退了所有侍從，獨坐在玄色鷹翼尊座上，左手撐着頭，食指微曲，輕輕揉着太陽穴，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忽然殿內金光一閃，他連忙站起身來，迎上前去，對着那個身影躬身行了一禮，口中喊道“義父”。
混元天尊剛站定，便一臉肅穆地開口問道：“爲父聽聞你今日去了惡靈之境？”
荀無羈恭敬地點了點頭，回道：“是。死亡沼澤中突現異象，兒子便去瞧了瞧。”
“可瞧出些什麼了？”混元天尊繼續問道。
“死亡沼澤之上佈滿瘴氣，瞧不真切，只是隱隱透出些紅光來。”荀無羈這般回道。
混元天尊眉頭舒展些，又說道：“如今魔族衆人皆傳死亡沼澤中有神兵出世，你怎麼看？”
“兒子不以爲然，雖說死亡沼澤孕育過醉笙戟這等神兵，如今也確有異象，但今日兒子前去查看，發現沼澤深處忽明忽暗的紅光之外似乎還有金色的流光，兒子想着此間怕另有蹊蹺。”荀無羈將所見所想據實以告。
混元天尊點點頭，露出欣慰之色，嘆道：“還好你有這層思慮，未有輕舉妄動，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義父可是知道其中原委？”荀無羈將混元天尊請至一旁坐下，謙聲問道。
“你也坐吧！”天尊入座後也讓荀無羈坐到了自己的身旁，這才緩緩開口道：“此事說來也有萬萬年了。”
“萬萬年？這麼說，此事或許與父尊有關？”荀無羈自幼便將混元天尊視作生父，對自己親生父親的印象，卻不是那麼深。
混元天尊嘆道：“是啊！那時荀兒你尚且年幼，自然不知道，爲父那時正隱居夏沐島，其間經過也不清楚。只聽聞當年神魔一戰，驚天動地！最終你父尊戰死，天族的老天帝成了天地共主。直到老天帝來尋我，爲父才驚覺，神魔一戰，致六界死傷無數、生靈塗炭，天地間惡靈重生，宛如深淵地獄。”天尊嘆了一口，對着荀無羈意味深長地說道：“這也是爲父不願你再起戰事的原因了。”
荀無羈點頭稱是，回道：“荀兒既已答應義父，定然不會再主動挑起戰事了。”話鋒一轉，又問道：“那後來如何了，此事又與死亡沼澤中的異象有何關係呢？”
混元天尊再次得了荀無羈的承諾，便放下心來繼續說道：“爲了這天地間的太平，老天帝用一層修爲滌淨六界濁氣，又取他九曲玲瓏心其中一曲封印了天地間的惡靈。”
荀無羈眉頭一皺，原來竟有這等事。
“這本是天族的秘辛，爲父告訴你就是想讓你明白，自古兩族征戰本無對錯可言，天族爲了這六界的生靈能永享太平做出了許多犧牲，當年若是你父尊勝了，也不會比他們做得更好。”
荀無羈自然明白混元天尊的用心，於是寬慰道：“義父放心，荀兒自當不會讓您失望的。”
“如此便好！”天尊嘆了一句又繼續回憶起往事了。
“其實當初老天帝所做的犧牲遠不止於此，如今他已歸於虛無，爲父也無需再隱瞞了。天族都以爲老天帝爲封印惡靈犧牲了一曲玲瓏心，可實際上，是四曲！”
“四曲？”荀無羈已是無比的震驚！
“正是四曲！一曲封印天地間四處遊走的惡靈，另有三曲注入了你父尊的醉笙戟，以戟爲引，封印了惡靈之源。若不是失了半壁玲瓏心，曾經的天地共主又怎會輕易地歸於虛無呢！”
“原來如此，那惡靈之源又是什麼？”荀無羈心中的震驚未減又添疑惑。
“惡靈之源即爲萬惡之源，是天地間孕育邪惡生靈的源頭，只有封印住了源頭，這天地間才能得享天平。”混元天尊緩緩說着，眉間凝出一個深深的川字，表明了他心間的憂慮。
“所以這惡靈之源便在惡靈之境的中心死亡沼澤的深處了。兒子所見伴有金色流光的紅色光芒，其實就是作爲封印的醉笙戟發出來的。”荀無羈心中已經有些明白了，但還有一個疑問，於是又問道：“可醉笙戟沉寂了萬萬年，爲何如今又現異象了呢？”
天尊沉重的開口道：“你可知赤魔？”
荀無羈搖頭回道：“這天地間除了我青魔一族，竟還有赤魔？兒子當真聞所未聞。”
“赤魔同青魔一樣，都是源生於惡靈之境。只不過青魔爲生靈，而赤魔，卻是怨念的集結。你們雖未魔族，但有善念。可赤魔，卻是邪惡無比的。如今醉笙戟突現異象，定是赤魔蠢蠢欲動了，想來老天帝的封印撐不了多久了。若是赤魔破印而出，天地必將傾覆，哪怕是青魔一族，也難逃浩劫。”
混元天尊與荀無羈皆陷入沉思，未有察覺殿外一抹絳紫色輕盈地閃過，瞬間與黑夜融爲一體。
許久，天尊站起身來，荀無羈也連忙起身問道：“義父要走了？”
混元天尊點點頭，說道：“爲父還要去一趟天界，將此事告知天帝。”
“荀兒也會派我魔族將士守住死亡沼澤。”
聽荀無羈這般說，天尊嗯了一聲，囑咐道：“若有異動，及時告知爲父。”
荀無羈應聲稱是後，混元天尊便化作一縷金光，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望着殿外漆黑如墨的夜色，荀無羈輕嘆一口氣，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