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未眠。
整個晚上,安德魯都在輾轉反側中度過。早上起來的時候一照鏡子,一眼就望見了兩個黑眼圈。
不得不說,那個秘術真是厲害,臉黑眼圈都出來了。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算了,反正本來就醜。多兩個黑眼圈也只是變得更醜。”
“我惹白骨聖光教廷是因爲誤判,反正現在後悔也沒用了。這很可以理解。可我現在在招惹金龍……這又是爲什麼呢?”
“綠龍和精靈能在一起嗎?”
“天哪,我都已經開始想這種問題了……”
安德魯都有些迷茫了。
哦不,不只是迷茫,更準確地說,是矛盾。非常矛盾的心理,兼且糾結。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的目的了。這在過往的兩百多年的光陰裡可從未有過。
“聽着,安德魯,這就是一條死路,你什麼都得不到,而且很可能會失去性命。一件毫無收益的事情,爲什麼還要去做呢?這不是你的風格。你應該馬上到克里斯汀娜的房間去,去見她,告訴她自己是個混蛋,坦白一切,然後悄悄溜走。嗯,或者可以說得委婉一點,避免她發怒。離開的時候最好再找找那頭金龍,跟他道個歉。是的,這是最圓滿的處理方式了。”
站在鏡子前,安德魯默默地給自己打着氣,睜大了眼睛。
“好吧,就這麼幹!”
喊了一聲,他火急火燎地轉身打開房門。一開門,他就看到克里斯汀娜站在門外了。
“咣”的一聲,門又關上了。
安德魯站在門後拼命地深呼吸着。
門外,克里斯汀娜的笑臉緩緩消退,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望着門。
好一會,安德魯才重新開門,勉強地,微笑着問道:“你爲什麼會在我門口?”
“我在等你呀。”
“爲什麼不敲門呢?”
“因爲你還在睡覺呀……”
“我還在睡覺就不能敲門嗎?”
“那樣會打攪到你。”克里斯汀娜眨巴着眼睛仔細地看了看安德魯,然後小聲說道:“你昨晚沒睡好嗎?眼睛都黑了。要不,再睡一會?反正我們也沒什麼事。”
安德魯已經不知道怎麼把話往下說了,特別是看着克里斯汀娜那楚楚可憐而又溫柔的樣子的時候。只能僵在原地。
不得不說,渣男,實在比騙子難太多了。
咬了咬牙,安德魯擺出一副冷漠的表情說道:“沒事嗎?我們有很多事。”
“有很多什麼事?”
“昨天的事情不用收尾嗎?”
……
雖然已經一月中旬了,不過,林洛佩斯的冬天還遠沒有到過去的時候。街道上到處都是雪堆,角落裡站着掃雪的人,以及稀稀疏疏的路人。
幾個孩子在邊緣的空地上打着雪仗。
帶着克里斯汀娜,安德魯離開了過夜的旅館,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睜大了眼睛四下張望。
找什麼?當然是找昨天那頭金龍了。
別說,還真讓他找到了。在一個路口,他猛地一回頭,遠遠地看到站在街道盡頭的安德烈維奇。
依舊是那一身白袍子,戴着兜帽,遠遠地看着安德魯和克里斯汀娜,也不閃躲。
“他不會動手對嗎?這裡這麼多人,他應該不會動手對吧?”安德魯問。
克里斯汀娜緊張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應該是不會動手。否則他昨天應該就追上來了,我們肯定跑不掉。現在肯定也不會只是遠遠地看着,早就應該動手了。”
轉過身,安德魯稍稍加快了腳步。
安德烈維奇依舊靜靜地站着,看着他們遠去。
……
冒險者公會,比安六世將一份材料放到了安德魯和克里斯汀娜的面前,然後坐到另一邊的沙發上。
“我一早就收到了這個不好的消息。克里斯汀娜小姐,你們執行任務的時候把僱主的房子毀了對嗎?”
“那是個意外。”安德魯連忙辯解道。
還沒等安德魯說完呢,比安六世已經擡起一隻手了。
狠狠地抽了一口煙,比安六世面無表情地問道:“你叫康拉德對嗎?”
“是的,先生。”安德魯答道。
“你是血精靈與龍傭兵團的見習團員?”
“是的。”
“我建議等你成爲正式團員之後,再發表你的感言。在那之前,閉上你的嘴。特別是我在跟你們團長說話的時候。”
安德魯的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沒辦法,只能尷尬地笑了笑:“如您所願,先生。”
望向克里斯汀娜,比安六世接着說道:“克里斯汀娜小姐,你有什麼想解釋的嗎?”
“這是個意外。”克里斯汀娜連忙辯解道。
“這個任務的總酬金只有兩百個金幣,就算算上冒險者大廳的手續費,總共也才三百多個金幣。但是,今天早上我收到了兩千多個金幣的賬單。房子沒什麼事,一百個金幣就可以修繕好。但你們把院子裡的植物燒了。那些纔是真正值錢的東西。”又是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地吐出煙霧,比安六世瞧着克里斯汀娜說道:“這是個意外嗎?我覺得也是。但意外當中,總有些意料之內的事情。在以前,你經常引發這種‘意外’,直到你遇上了杜魯先生,之後就再也沒有這種‘意外’了。我一度以爲這種‘意外’再也不會發生。這一次……聽說杜魯先生出遠門了對嗎?十分湊巧,這種糟糕的情況就再次出現了。”
說着,比安六世兩手一攤:“有人能告訴我一下這兩者之間有沒有關係嗎?”
克里斯汀娜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得望向安德魯。
安德魯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告訴比安六世亡靈十分強大,所以他們不得已?這種話騙騙其他人還可以,騙比安六世,顯然是行不通的。
至於說實話,告訴比安六世他們招惹了一頭金龍,那就更行不通了。
辦公室外一陣嘈雜,辦公室裡卻是靜悄悄的,安靜得只剩下比安六世抽雪茄的時候,火苗燃燒菸葉的滋滋聲。
克里斯汀娜低着頭,目光時不時地往安德魯身上瞥去。
安德魯只能面無表情地坐着。
至於比安六世,則一個勁地抽菸,一口接着一口。吐出來的煙霧都快把他那不高的個頭整個包裹了。一雙地精特有的大眼睛咕嚕咕嚕地轉着,不斷在安德魯和克里斯汀娜身上來回。
好一會,雪茄都被他抽掉大半了。伸出手,他最後將雪茄熄滅在菸灰缸裡,深深吸了口氣,說道:“這次的賬單我會替血精靈與龍傭兵團付。甚至,押金你們也可以領回去,我不會扣你們的押金。但是!但是!”
比安六世伸出一隻手指,鄭重地說道:“從今天開始,血精靈與龍傭兵團暫停所有活動!直到杜魯先生出遠門回來爲止!”
安德魯微微睜大了眼睛。
倒是克里斯汀娜很平靜,低着頭,一臉的委屈,一聲不吭。
……
兩個人灰溜溜地離開了冒險者公會,克里斯汀娜不願意辯解。至於安德魯,比安六世壓根不打算給他開口的機會。畢竟在比安六世眼中,他就是一個不靠譜的人類法師。
人類法師有靠譜的嗎?沒有。人類法師比盜賊還不靠譜。因爲人類的壽命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們在無止境的魔法世界裡遨遊。
安德烈維奇還遠遠地跟着他們呢。
安德魯遠遠地看了安德烈維奇一眼,然後轉身徑直朝着自己家走去了。一路上,克里斯汀娜都低着頭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地,安德魯還要停下來等她。
“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你沒必要道歉。而且我一點都不在乎有沒有任務,更不在乎能不能賺錢。我們的錢足夠我們在這裡過得很好。”
“對不起……”
“都說了不是你的錯了,爲什麼你一定要道歉呢?”
“如果不是我太無能,杜魯先生就不需要改變容貌。如果杜魯先生不改變容貌,那麼今天我們肯定不會被凍結協議。因爲有杜魯先生在,肯定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額……你這麼說好像也有點道理。不,不對,根本就不是這樣的。我也有錯,昨天晚上是我放的火球術,你沒必要把所有的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懂嗎?”
克里斯汀娜微微擡頭,可憐巴巴地望着安德魯。
安德魯都無奈了。
這麼多年,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居然是軟的。
伸手摸了摸克里斯汀娜的腦袋,安德魯輕聲說道:“好了,我們先回家。就當放個假。一切都會好的。過一段時間,我就變回原本的樣子。我去找比安六世,他一定會同意解禁的。”
“嗯。”克里斯汀娜重重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繼續沿着長長的街道走着。克里斯汀娜一度落後了,然後又追上去,挽着安德魯的手。
街道的轉角處,安德烈維奇都看懵了,一臉的不可思議:“這是在幹什麼?她跟一個人類談戀愛了?而且還是這麼醜的一個人類?不,這還不是人類,這是個不知道什麼東西。我的天……大長老得氣死。”
……
安德烈維奇默默地跟着,站在屋頂上,透過窗戶偷偷看着。躲在圍牆外面偷偷聽着。
他看到克里斯汀娜和安德魯坐在一起,像家人一樣吃晚餐,還是克里斯汀娜做的飯。聽到克里斯汀娜和安德魯坐在沙發上聊天。克里斯汀娜問了一堆蠢問題,安德魯耐心地都解答了。當然,半哄半騙那種解答。
到了深夜,他們又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吹熄了蠟燭。
除了克里斯汀娜的房間四處都堆着金幣之外,安德烈維奇已經看不出克里斯汀娜還有哪裡像一頭龍了。
“我就知道不應該放她離開龍之山谷,放了就不應該還指望她回去。”安德烈維奇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了。
他可以強行把克里斯汀娜帶回去嗎?
當然可以,他絕對有這個能力。可是,如果克里斯汀娜反抗的話,這個城鎮肯定就毀了。這種事一般都是黑龍族乾的,金龍族不幹這種事。
雖說龍族不像天堂和地獄那樣,有嚴格的約束,但做了這種事,回去是肯定要挨一頓罵的。
如果只有克里斯汀娜一個人的話,他還有把握通過一定的武力威懾讓她就範,但多了個安德魯……安德魯怎麼看都不像善茬。特別是昨天毫不猶豫的一個火球術。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動手,克里斯汀娜絕對是會拼死反抗的……
想了半天,安德烈維奇猶豫着,從屋頂上跳到了院子裡,然後伸手敲了敲安德魯房間的窗戶。
“出來一下,我們談談。放心,不打架。”
說完,他退開幾步,靜靜地盯着窗戶,等着。
好一會,窗戶才輕輕推開。安德魯猶豫着從裡面翻身爬了出來,站到了院子裡。
銀色的月光飄散着,四周靜悄悄的。
兩人默默地對視。
安德魯挺起腰桿,努力地裝出很有氣勢的樣子。
安德烈維奇則細細地打量着安德魯,細細地打量着,幾乎不放過任何一點細節。然而,他還是沒能看出什麼來。
面容是人類,手是精靈,氣息卻又非常奇怪,兩者都不是。對秘術瞭解不多的他,即使擁有強大的感知,也完全無法判斷安德魯究竟是什麼物種。
猶豫了好久,他只能輕聲說道:“我給你個機會,離開她。只要你離開她,我可以忘記你昨天晚上對我的不敬。”
安德魯一動不動地站着,警惕地盯着安德烈維奇,也不說話。
安德烈維奇接着說道:“認真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吧,這對你有好處。帶她回去的命令是大長老下的,沒人可以忤逆大長老。即使我不出手,也會有其他龍族出手。還有,我採取這種方式跟你談,並不是在妥協,更不是在求你。希望你不要會錯意。在最後期限來臨前,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最後期限是什麼時候?”安德魯問。
安德烈維奇隨口答道:“明天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