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上說,每個人都是一座孤獨花園,春夏秋冬,花園每年都在經歷着獨自的四季。有昆蟲誕生又死去,有田?出現有消失。而剩下許多花。如果自己再不去探訪的話,大概也終將荒蕪吧。這時大概就需要有園丁的出現,給它以足夠的安全感。
病房裡,抱玉躺在牀上,戴着耳機劃拉着ipad,看行業曲線,傅雲起坐在一旁看報紙,不時翻頁。窗外星火點點,璀璨燈光如夢似幻,初夏的風都是帶了溫度的,暖暖吹來,像是要往人的身體裡呼嚕呼嚕灌進一些熱暖的東西。
抱玉其實心思不在行業數據上。她聽着ipad裡的歌兒,偷眼瞄着眼前這個男人,心想人生真妙,最不可能在一起的兩個人,最有條件成爲敵人的兩個人。此時竟共處一室,安靜地做着各自的事,互不干擾卻也溫柔恬靜,這大概是最好的相處模式。
傅雲起擡頭看了看錶,說,“你是不是該謝我?”
“謝你什麼啊?”
“謝我拋開公務陪你到現在,就因爲你今天生日。”
抱玉轉過臉去,“那是你自己樂意,關我什麼事。”
“那不談這個,我們是不是也該談談別的,比如你來雲氏做設計師的事。”他將報紙折起來放到一邊,站起身走過去,毫不客氣的坐到她牀邊,接着翹起雙腿蹬到牀上,佔據了整張牀的二分之一。
“喂喂喂,這是我的牀。傅老闆。我知道你長得帥,但人帥也不能不講理啊,我什麼時候答應去雲氏了?”她故意吊他胃口。
“哦?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既然如此,我這就給lily打個電話,讓她錄用今早來公司面試設計師的女生,我看那姑娘也挺不容易的,父母不易家境不好……”說着就掏出撥了號碼。
抱玉眼疾手快,撲過去伸手去奪,被傅雲起一把攬在懷裡。
像攬着一隻骨肉輕軟的貓咪。
他的懷抱真溫暖啊,抱玉想,像是冬天裹着被子圍坐在壁爐邊的早晨。
他是人類同惡魔的混種,霸道溫柔清冷倨傲。
他沒有太多廢話,只要你說,他就專注傾聽,會捏着你下巴看着你眼睛。
和他在一起。不懼怕黑暗,也從不擔心未來。
“喲,這麼早就投懷送抱了?”他調侃。
抱玉聞言,立馬要抽身,卻不想他的手臂力道如此之大,她根本掙脫不開,只能任由他抱着,她的臉貼着他的胸膛,感覺到他說話時嗡嗡的震動聲,就像在訴說一個鬱悒孤僻的故事,聲音來自水下,溼漉漉的,濡潤了霧氣和歡呼。
“在聽什麼?”他問,說着摘了她一邊的耳機戴到自己耳朵上,是張國榮的《有心人》。
但願我可以沒成長,完全憑直覺覓對象,模糊地迷戀你一場。
抱玉閉上眼睛,無論以後的道路是怎樣的,無論能不能互相給予,都先短暫的忘記吧。
其實他們都不是好人,都是有目標的騙子,有着共同理想卻又各自心懷鬼胎,所以他們能心無旁騖去接吻,卻不說“我們交往吧”或者“做我女朋友吧”之類的話,連一句“我喜歡你”都欠奉。
抱玉心知肚明,傅先生不說“我愛你”,是因爲兩個人關係根本沒到那份上,不過是商界利益背後一點兒不值一提的小曖昧,兩人都心照不宣,彼此默契地按着這個模式相處下去,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纔是最好的方式。一旦戳破這層紙,以後要面對的“替父報仇”之類血腥戲碼,恐怕都不好上演。
他們倆能湊一塊兒,那叫狼狽爲奸,誰也不比誰高尚,誰也不比誰乾淨。
“我可以去你那兒。”抱玉開口,“但條件我們要一一列清楚,你說過,你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麼,你都能給我。”
她毫不留情打斷兩人之間最溫情的氣氛畫面,一張口便帶了利益與交易的味道。
“好啊。”傅雲起說,“抱玉,其實你可以不必這麼爭強好勝,即便日子苦了一些,那就乖乖找份平凡的工作,爲升學嫁人發發愁,偶爾抱怨一下老天爺不長眼,像這個年紀裡的所有女孩一樣。”
“是嗎,可是爲什麼?”她還是難過了,?子發酸,想掉眼淚,但是她是不會輕易哭泣的,只能窩在傅雲起胸膛上,裝作滿不在乎地用食指繞着自己的黑色頭髮。
“因爲我經歷過的,我希望你都不要經歷。”
他們就這樣躺在牀上聊天,外面是沉睡的夜空,像是關掉了全世界的燈火,很安靜,只有他們的聲音在房間裡漫無目的地漂浮着。
“晚了,我已經經歷了,你知道大秀那天顧恆止說我什麼?他說……”
傅雲起輕輕伸出一隻大手撫在抱玉的頭髮上,抱玉愣了一下,話沒說完,只感覺到那手在自己腦袋上摩挲兩下,像是在逗貓。
“如果你是怕別人說你不好,沒關係,我不信。”他緩緩說道。
心裡知道那個打掃花園的園丁遲早就會出現,反正不是他就是別人,只不過要等。
就算是站在人羣裡,目光也會立刻搜尋到他,嘴角不經意上揚,目光遼遠,彷彿全世界都不放在眼裡。
“爲什麼不信,你也親眼見到了我在花都做的是什麼。”她自嘲般笑了一聲。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女孩。”
“哪樣?”抱玉側過臉來看他。
“我說過,你想要的我都能給。”傅雲起答非所問。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她眯起眼來,像一隻心有城府的狸貓。
傅雲起蹙眉,“不如說說看?”
“我想要雲氏。”她脫口而出,笑意盈盈地看他。
抱玉覺得自己此刻有些殘忍過了頭,她想,反正也不會在一起,如果生命中那個男人不是他,拜託,就讓我儘快遇見那個人吧,好讓我可以心安理得的圖謀不軌,居心叵測。
“別鬧。”女人的這點小試探,他永遠隱藏的滴水不漏。
“奇怪了,你什麼時候見過我鬧了?”抱玉理直氣壯,像個惡作劇的孩子一般,被人發現以後依舊厚着臉皮步步緊逼。
傅雲起笑的高深莫測,眼神一轉,“先不說這個,說說你的生日願望吧。”
抱玉一下愣住,仰起頭,“等等,突然說願望什麼的,我一點準備都沒有……你讓我想一想……”
“沒時間等了,你快點想吧,還有三十秒。”他看了看錶。木乒冬才。
怪不得從剛纔開始就發覺他像是藏着什麼事兒似的不停看着牆上的掛鐘,抱玉坐起身,“什麼三十秒……喂喂,不帶這樣的啊,許願還有時間限制啊?”
“總之就是這樣,再不想好的話可就來不及了。最後十秒了,10,9,8,7,6,5,4,3,2,1……”
“砰”地一聲,抱玉下意識閉上雙眼,一咬牙,大聲在心裡許願——
“我想要遇見那個人啊混賬!!”
再次睜眼時,窗外漫天的煙火瞬間映入她的眼底,病房的玻璃落地窗像是被裝點了無數色彩。
抱玉興奮不已,流光溢彩中,是他微笑着朝她伸出的右手。
他們走出門去,看見護士們站在不遠處放着煙花。
“怎麼樣,願望許好了嗎?”
“好、好了……”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夜空中綻放的花火,連講話都有些結結巴巴,“這個……纔是真正的生日禮?”
“是啊,”他答得自然,順勢牽過她的手,“在公司倉庫裡堆着好久了,再不拿出來就發黴了,想着你今天生日,不如拿出來放,不然浪費了,多可惜。”
“嘁,就知道你假。”
他忽然板起臉來嚴肅地看着她,又昂起頭閉上眼睛說:“讓我猜猜你許的是什麼願……唔……原來如此。”
“你就裝吧,我纔不信你猜得到。”
她正興高采烈的看着煙火,冷不防視線忽然被他的臉孔所佔據,漫天火花忽然失去他們所有的色彩,她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鮮明的融不進夜色。
“傅老闆,我是不是可以誤會,你有點兒喜歡我啊?”
她佯裝問的灑脫自然,眼神卻看得用力使勁兒,希望把傅雲起、把夜空上的煙花、把這個醫院天台、把周圍所有的小護士都看進眼裡。因爲她明白,這樣的場景,以後只存在於記憶中了,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在夢中再次見到。
她明白他們的結局,從剛纔她試探着說“想要雲氏”時,她就已經明白了他們的結局。她也相信真愛永恆,也相信世上存在永遠,但還是一眼就看到了終點線。畢竟這世上有一種開始,一旦開始,就等於結束。
又一束煙花騰空而起,銀色的,有種暗冷的美,低調,低溫,把鋒芒都藏了起來。
傅雲起是喜歡這樣的抱玉的,卸下提防,沒有心腸手段,不存在計謀和算計,只有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她。
“什麼都還沒開始。”他輕輕地說。
抱玉點頭,“是啊,還沒開始。”
“但很多時候,很多事,你會發現,真的身不由己,所以最後不過空有兩個字——算了。”
傅雲起像是微醺了一般,話說的有點多。抱玉想,長這麼大,唯一明白的事,不過是算了。
“好像很複雜的樣子,”她趴在天台的護欄上,似懂非懂地支着下顎,擡頭望向他光潔流暢的下巴,“傅雲起,你告訴我,爲什麼有些人註定沒有辦法在一起,可命運還要讓他們相遇?”
他的眸光似乎暗了一瞬,可她仔細看去,又好像什麼也沒有,他仍然笑的溫文有禮,安靜地說:“因爲命運,只打算讓他們相遇。”
抱玉來不及自己細心咂摸這句話,就聽到一旁的傅雲起轉過頭來,說:“送你一句話。”
“什麼?”
“這世界上有一種開始,一旦開始,就等於結束。”
說完他便轉身打算離開,被她在背後叫住,“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
她也不怕重複一遍,“我是問,我是不是可以誤會,你有點兒喜歡我啊?”
“怎麼說呢?”他沉吟了一會,似乎真的有認真思考她的話。
這個問題讓他想起電影《志明與春嬌》,他不愛看這種愛情片,是顧嘉妮拉着他去電影院看。影片的最後,春嬌問志明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志明回憶時說,“因爲我覺得你是喜歡我,所以我才喜歡你。”
他也想這麼回答抱玉,但思來想去覺得節奏不對,時間節奏都不對,這話說得太早或者太晚,都不行,出現在他們兩個擁有特殊關係的人之中,更不行。
“偶爾誤會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他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