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瑤防方張氏,像防洪水猛獸似的。
這也不能怪她,實在是方張氏之前的人品不敢恭維,弄得她心裡有陰影。
李月蘭軟聲道:“別急,我只是進去問一問你祖母中午想吃點什麼,她這兩天好像沒胃口,吃什麼都覺得沒味,早上送的肉餅只吃了半個。我擔心她這樣下去會生病,便去看一看她。”
聽着不是刁難李月蘭,方瑤便放了心。
“那她現在怎麼樣?”
“唉,整個人沒什麼精神,你嬸子不在家,晚上橫兒又總是吵着要娘,弄得她也沒休息好。瑤兒,你懂醫,要不去給你祖母把把脈,看看是不是晚上沒睡好熬出病了?”
方瑤內心是一萬個拒絕的,但看李月蘭的面子上又不得不答應。
“行,我進去看看。”
“嗯,快到中午了,我給她弄點吃的去。”
方瑤見李月蘭進廚房又是淘米又是蒸包子,忙得不亦悅乎,那眉頭皺得死死的。
有這樣偏心刻薄的婆婆,她還能如此用心照料,真不知是李月蘭愚孝還是過度心善。
搖了搖頭,方瑤嘆息着進了西屋。
果然就見方張氏撐着腦袋閉着眼睛坐在桌子旁,眉頭微擰,一張老臉懨懨的,無神打採。
聽見門口有動靜,眼皮子動了動,見是方瑤又合上了。
好像睜個眼睛都費勁兒似的。
方瑤喊了句:“祖母。”方張氏淡淡地應了句,有氣無力。
貌似在她印象中,方張氏很少這樣。
難道是真的病了?
方瑤走過去輕聲道:“祖母,娘擔心你的身子,讓我來給你把把脈。”
方張氏嘴巴嚅動了下沒說話,良久,才把手緩緩伸出來放在桌面上。方瑤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兩指低在她的腕脈上,替她把起脈。
中午的陽光刺眼熱辣,從窗戶稀稀拉拉的撒進來,帶着窗紙上的破舊影影綽綽地映在方瑤的影上,日光斑斕。方張氏不知在何時睜了眼,偷偷打量着眼前這個小姑娘。
她是自己最不待見的孫女,她娘是自己最不待見的媳婦。可是病了、懨了、乏了,只有她們在照顧自己。
至於偏疼的那個兒媳,拿着銀錢跑得不知蹤影,白天白天不回來,夜裡夜裡見不着人。她的死活完全不放在心上。
這一刻,方張氏在想,她是否做錯了。
這一刻,她心裡淌過一絲悔意,如流星般的悔意,迅速滑落,快得讓她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嚐。
也是,她是誰,她是這個家的當家人,輩份最高的,怎麼可能做錯。
即便是錯了,那也是情有可原,那也是對的。
方張氏心裡這麼想,眸子裡的複雜就漸漸消失,恢復清明和淡漠。
她重新打量着這張稚嫩的臉,細長的眉,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樑,窄小的臉還有尖尖的下巴,這五官湊在一起,她忽然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的小姑子!
是了,那死去的小姑子就是她這幅模樣,越看越像。
陳菊說瑤丫頭變化大,是因爲小姑子鬼魂附在了她身上才這樣的。
而她那小姑子歷來跟她就不對付。
想到這裡,方張氏背上忽地升起一股股涼意。正好這時,方瑤已經替她把完了脈。她收回手道:“祖母最近是太累了,身體並無大礙,只要多加休息,放寬心情就好了。”
方張氏不敢看她,眼珠子上下左右亂轉着,淡淡地嗯了聲。
方瑤又道:“回頭我去山上給你採些安神去火的草藥吧,那個喝了有助睡眠。”
“嗯。”方張氏依舊淡淡的。
方瑤也不介意,方張氏由來對她態度就異常冷淡,沒什麼好在意的。說完就退出了房間,還沒進廚房,李月蘭就從案板上擡起頭問道:“怎麼樣,你祖母身體沒啥事吧?”
“沒什麼大的毛病。”方瑤見地上有新摘的青菜,便在凳子上坐下擇起菜來,“就是體內火氣太旺,燒得。”
“火氣旺?”李月蘭怔怔地,有些不明所以。
方瑤笑了下,也不知是譏呢還是諷,總之那笑有點嘲弄的意思:“嬸子把我們給的十兩銀子全拿走了,一個子兒也沒給她留,估計是這事兒給鬧得。”
方張氏那麼愛銀子,陳菊卻是把它全拿走敗光,能不氣火攻心麼?
“那要怎麼辦?”
“回頭給她熬些下火的藥,喝個兩三幅就行了。”方瑤不在意地道。
方張氏是個喜歡斤斤計較、蠅頭小利的,就陳菊那種自私自利的,三天兩頭的能把她氣出病來。最主要還是要靠她自己把心放寬,自己調節。要不然以後這病根本去不掉,她們操心也是操心不完的。
竈裡升起火時,方圓回來了,接着就是方正。意外的是墨軒還沒回去,也跟着進了院子。
“瑤兒姐姐。”小傢伙一看到方瑤,就興奮的撲過去,回回都這樣,他也不嫌膩。
方瑤摸着他的頭,汗噠噠地:“去跟正兒一起放鴨子了?”
“是啊,就在屋後的土坡上。”今天他格外高興,因爲大牛一早進了城,整個上午方正都陪着他玩兒。
方瑤去圈裡看了眼那些雞鴨,都脫了茸毛,長新的了:“以後不用再這樣上山下水的固定時間趕它們出去溜彎,天一亮,我們出工,就把它們放出來就行了。也不用一天三頓給它們餵食,讓它們自己在外面找食吃。”
“讓它們自己活動麼?”方正問道。
“是啊,它們已經大了,你看那翅膀上的毛都這麼粗了,不用再像以前那樣有人守着它們,擔心被老鼠叼走。它們完全可靠自己出去覓食。”
“那晚上呢?”
“在這裡都呆了快兩個月了,還能不知道自己的窩在哪兒麼,夜裡自己會回來的,放心。”
“哦。”方正天天帶着它們,都帶出感情了,嘴上應着,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不過二姐說得好像也是那麼回事,不捨得瞄了兩眼,就走開了。
不用趕雞趕鴨,以後時間就多出來了。他可以跟牛叔更好的學習打獵的技能。
墨軒聽着她們姐弟的對話,心頭有些悶悶的,他就擔心方正把更多的時間跟牛叔耗在一起,不理他。嘴巴撇了兩下,想說什麼又沒說。
方瑤牽着他:“去洗手,然後吃飯。”
兩人剛走到水缸前,方瑤拿着瓢正彎腰去打水,墨軒就掙脫她的手,往身後飛奔出去。
“哥哥。”
先是興奮叫了聲,然後一把撲到墨離的懷裡,跟見到方瑤時那舉動一毛一樣。
這小子,是不是見着比他大的都這樣啊?
墨離一身冰藍色的絲綢長袍,上面用銀線繡着精細的竹葉花紋,白線滾邊,整個人清雅高貴。墨玉般的眸子,如星子璀璨,流轉間,一泄清華,更有一種與人之上的俯視感。
他的五官,並不陌生,但每回見,還是會被深深震憾和吸引。
如果不曾給他醫過病治過傷,方瑤幾乎以爲墨離就是誤入凡間的仙子,不食人間煙火,活脫脫的一枚天庭下凡的美少年。
他撫着墨軒的頭髮,動作輕緩,像極了平常她給白老大梳體毛的樣子。若不是他此刻看墨時眼底自然而然的流淌着柔軟,她無法從他渾身散發的清冷回過神。
“你來了!”方瑤上前主動打起招呼。
“嗯。”墨離不看她,聲音極淡,方瑤下意識就感覺到,墨離不對勁。
上次她爲他涉險採藥,他明顯對自己好多了,目光柔柔的,聲音柔柔的,與待其他人不同。而這一次,他對她的態度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甚至比以前更糟,因爲她覺得,墨離今日的冷淡是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