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看到墨琛惱怒,早就把頭垂得低低的,不敢再言語,甚至連喘氣都不敢大聲。方瑤卻是半點不懼。
“八哥可曾想過,每當夜深人靜時,你們入睡之後,你的父皇爲了國家大事還在操勞?因爲某件事情牽扯太多而遲遲下不了決定甚至熬夜通宵?又因爲衆臣意見相佐,不知該如何取捨而弄得心煩氣燥?更有可能因爲一場邊疆戰事遲遲未果而憂心勞神?更不要說後宮裡的那些瑣碎的事了,每天都圍着各種各樣的問題奔走勞心,何其累?天下固然是個好東西,但不是每個人都想得到它。若有一天墨離跟我說,他要爭天下,我定會阻止。因爲得了天下,他便沒有什麼時間來陪我了,我不願每天都過獨守空房的日子,更不願跟別的女子共享一夫!”
墨琛看着她,眸光有些深:“你不曾在宮中生活片刻,倒是對宮裡的情形瞭如指掌!”
“八哥見笑了,我時常聽到墨離說他的父皇如何勞心國事,沒有什麼時間與叢位皇子公主培養父子(女)之情,聽得多了,便有些感慨罷了。”
“墨離常跟你說宮裡的事?”墨琛挑眉,墨離是最討厭皇宮的,怎麼可能跟外人去提。
這些話自然不是墨離親口跟她說的,不過是她以前還是方楚楚的時候,從古史裡看到罷了。
她道:“偶爾提個幾句,都是我好奇問他,他才告訴我一些。”
墨琛點頭,又道:“方纔說,若有一天墨離去爭皇位,你會阻止?這是真話?”
若墨離真當了皇帝,方瑤就有可能是皇后。這個天下女子都擠破頭想爭座的位置,他不信方瑤不動心。
“自然。”
墨離盯着她良久,他在揣測這話是真是假。結果是他沒有得到答案。
“若你阻止不了?”
一個女人,自然比不得一個天下這麼有吸引力。
方瑤擡眼,眸光晶亮,如夜裡閃爍的星子,熠熠生輝:“那我便與他分開,我說過,讓我與別的女子共享一夫,我做不到。倘若得了天下,他就妻妾成羣,我定然會與他分開。”
墨琛怔然,他不知道方瑤能否阻止墨離爭天下,但他覺得墨離有一天得了天下,方瑤一定會如她所說離墨離而去。
這雙眸子,他看不到半點謊言的跡象。
同時,他對方瑤獨具一格的感情觀亦有了新認識,並深受震憾。若這世間有人不愛名利,不愛富貴,只要一份純粹的感情,這個人非方瑤莫屬了。
馬車裡的氣氛再度沉默下來。
墨琛在思量着這一路上的對話,哪句真,哪句假,哪假別有用心,他想,他需要甄別。
方瑤撫着手裡的暖爐,她跟墨琛說這麼多,並不是她聊天的興致來了,而是有意說給他聽。
一則,是告訴他,墨離沒有與他爭王之心。讓他對墨離少些防備,更不要有算計之心。
二來,也讓是墨琛在她身上知難而退,不要再起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他雖不讓她喚他爲八哥,可這一路,她一直都這麼喊着,希望墨琛能明白。
窗外突然傳來陣陣喧鬧聲。
方瑤望去,看着外面熟悉的房屋和招牌在眼眶下緩緩往後退去,心裡略鬆口氣。
總算到了。
“這城裡最好吃的酒樓,當屬東興樓和北旺齋,最有味道的路邊小吃則在東街。想看戲,得去北街的大武生戲館。南路最多的是雜貨鋪,採買生活用品大都去那兒。八哥今日對哪個比較感興趣?”方瑤一邊望着街外的景緻一邊介紹。
墨琛也從方纔的思緒漸漸收起心神,看着外面的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異常熱鬧的人羣,也不禁來了興致。
揚脣道:“今日你是主,我是客,客隨主便,瑤兒姑娘帶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吧!”
“八哥想看戲嗎?”聽墨離說過,墨琛不能輕易在外面用食,酒樓和小吃則免了,雜貨鋪,多是女人去的地方,估計他是沒什麼興趣的,唯有大武生戲館了。
“這個時候看戲,回去不是很晚了嗎?”墨琛看了看天色,冬天本就黑得早,且方瑤來時就說過,天黑之前必須回去。一場戲少也得一兩個時辰,都把進間花在看那些扮醜的人身上去了,豈不是白白浪費這次獨處的機會了。
“中午我們沒有吃東西就直接進城了,不如先找個館子,吃個午飯再說吧!”墨琛建議道。
“你可以在外面用飯嗎?”方瑤不確定的問。
墨琛瞧她問得如此認真,不由得失笑:“老九上次把你給嚇到了吧,我並非不能,只是不可以隨意在外用餐。且我邀請你陪我出來逛,總不能叫你空腹!”
“如此,那我們就先去吃飯吧!”方瑤也堅持,正好她也餓了,“去東興樓,那裡的菜不錯,保證你會喜歡的。”
本來想引他去北旺齋,不過乾孃要是見着墨琛,估計又得問東問西,胡亂猜測了。爲省去麻煩,還是去東興樓好了。
“東興樓?”墨琛聽到這三個字,眸光輕閃了下,眼底浮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方瑤只顧着看外面的街景,渾然不覺這笑容背後的深意。
城中人多,又積雪深厚,馬車走得就更緩慢了。終於在半柱香後到達了目的地。
東興樓的夥計和掌櫃與方瑤都是舊識,方圓大婚時,還請了東興樓的賀老闆,掌櫃也在一旁陪同。
見着方瑤,連忙上前招呼:“喲,瑤兒姑娘來了,來來來,快請進,請進。”
“佟掌櫃,今兒個來了什麼客人,瞧着外面站了許多人,是官府裡的還是鏢局?”一個個的頂着張面癱臉,嚴肅非凡。
“是來了這麼一位客人,瞧不出是哪個道上的,不過聽聲音像是從京城來的,我不敢隨意打聽,所以也不清楚。”佟掌櫃笑道,“今兒個瑤兒姑娘怎麼來了?是用飯呢還是來找人?”
“來你這裡自然是用飯了,乾孃那裡只有素的,我身側這位公子偏又不能只吃素,所以就領你這兒來了,還有位置麼?”方瑤指了指身邊的墨琛道,“這位公子喜靜,能否要個雅間?”
佟掌櫃順着她視線望去,見着墨琛,神情微震,感覺好像哪裡不對勁。
方瑤見狀道:“怎麼了?”
佟掌櫃看了看墨琛,又看了看方瑤,再瞟了眼樓上的位置,他怎麼覺得先前上去的那位公子更像以前瑤兒姑娘帶來的那位,而眼前的這個他卻面生的很。
“佟掌櫃,到底怎麼了?”
佟掌櫃也不知道怎麼說,興許是他認錯了也不一定,畢竟五年了,人的長相都是會有變化的。
他重新堆起笑道:“方纔來的那一男一女,也是氣質非凡,沒想到這裡還有一位,東興樓今天吹的什麼風,淨把貴客都往我這兒領了。”
“那還有雅間嗎?”方瑤笑問,並未把佟掌櫃的異樣放在心上。更沒有看到此刻墨琛眼底愈加高深莫測的笑意。
“有的有的。”佟掌櫃連忙引着二人往樓上走。
二樓大多都是雅間,只有靠街面這邊,是公用大堂。方瑤在桃江鎮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領來的這位公子,更是貴氣逼人,自然不能把人往大堂引了。佟掌櫃直接將人引到一間叫紫竹林的雅間,剛要推門進去,就聽到方瑤喊了句:“等等。”
佟掌櫃一臉困惑:“怎麼啦?”
方瑤沒有回答,而是徑直向對面走去。對面亦是雅間,看起來比紫竹林還要別緻。門沒有關實,留下一條縫,正是這條縫,使得裡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裡面坐着一位綠衣女子,面容精緻,秀雅絕俗,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氣態尊貴,在桃江鎮,方瑤自認還從沒見過長得這麼美的女子。而在那女子身側坐的着,是她的墨離。
墨離竟然和另外一位女子單獨赴會?
“瑤兒姑娘,怎麼了?”墨琛自然也看到裡面一幕,卻是故作不知。
“認識裡面的人麼?”
墨琛又望了兩眼才道:“她是北陽公主夏候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