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一番求學經歷,可能使他對讀書的作用產生了一些懷疑,或者不確定,常聽他講,“誰知道以後政策會怎麼樣?”
所以他對我們的學習抓得並不緊,印象中他督促過我們勞動,在惹禍生事時教訓過我們,但是從來沒有督促過我們學習,也沒有因爲學習成績責罵過我們。
這種現象一直到我讀中學時,纔開始改變。讀書還是有用的,那時他得到政策關懷,成爲了正式教師。他開始看重我們的學習成績,而我正是因爲有了他的督促,初中時期學習成績突飛猛進。
母親唯父親馬首是瞻,也從來沒有督促過我們學習。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小學時期,我的學習成績平平,只是資質還好,不至於下游。
我就讀的小學叫楓壠小學,設在大隊部所在的石巷隊,村莊後面的山坡上,開闢出一塊空地,建了一排平房,大約有七八間教室,每個教室前面樹着一根木頭柱子,支起一條走廊。
黑板是用泥漿糊的,用石灰抹平,塗上黑漆。課桌是當地木匠打製,還算講究,有開口的屜子,可以用來放書包,凳子是長條的,一張課桌坐兩人。
學生不是很多,一個年級一個班,每個班二三十人的樣子,五年學制,課程設置齊全,除語文、數學,還有美術、音樂、體育等課程。
老師不多,好像只有五六個,每人帶一個年級,都是班主任,沒有正式分配來的,全是大隊聘請的代課老師。有的初中畢業,有的甚至只是小學畢業。
只有父親是大學畢業生,可能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一直擔任小學校長。除父親外,後來還有兩人轉爲了正式教師,一個是冶城共大分校的畢業生,應該比我母親早幾年畢業;一個是初中畢業生,後來轉爲民辦教師,再後來轉爲正式教師。
小學期間,看誰家條件如何,從他的書包就能大致看出,條件好的,書包是黃色的挎包,與現在的軍用挎包基本一致。條件差的,自家用粗布縫製成一個布袋,就是書包了。
能用挎包的,還是非常少的,大多數學生用的是布袋,女孩常用花布,男孩常用白色或者靛青色布料。記憶之中,我們姊妹用的是挎包,鄰居大姐的孩子們,用得就是布袋。
因爲父親的原因,我五歲入學,完全當作了玩耍,一年級兩年,二年級兩年。成績應該是不錯的,自從九歲進入三年級之後,就再沒有留過級了,而且順利考入了初中。
不是每個農村的孩子,都可以上學,那時候的老師,也會家訪,不過家訪的內容,常常是動員家長讓孩子上學,交通不便,道路泥濘,都是走路去的,非常敬業非常辛苦。
那時候上學要交學費,農村家庭生活不寬裕,有些人覺得自己的孩子不是讀書的料,捨不得花這個冤枉錢,有時讀到中途,也會讓孩子輟學。
等到做通思想工作,往往已經耽誤了正常的上學年齡,因此年齡參差不齊,有些入學時已經十幾歲,常有畢業時已經十七八歲的。
能夠讀初中的就更少,我有兩位小學女同學,學習成績都不錯,其中一個還一直是班裡第一名,儘管都考上了初中,但是家裡都沒讓她們去。
小學快要畢業的時候,我們全班都收到了一個紙條,上面寫着什麼時間在班裡聚會,最後是“切記切記”的兩個重複語,現在都記得很清楚。
紙條就是這兩個女同學寫的,或許她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在畢業之時,想留下點美好回憶。
年紀太小,又都是農村孩子,根本沒想到過要聚會,老師從來沒有組織過,可能歷屆畢業生都沒有過這樣的舉動,都是一畢業就回家的回家,繼續上學的繼續上學。
這樣的想法,不知道她們那麼小的年紀,是怎麼想到的,又怎麼會有這樣的膽量。因爲小學期間,男女同學是從來不交往不說話的,否則會被其他同學取笑,可見兩人之聰慧。
那時候根本不知道離別的傷感,同學情誼的珍貴,後來我去還是沒去,去了之後又做了些什麼,都已經記不起來了。估計是沒去,玩心太重,短暫的驚奇之後,應該被忽略或者忘記了。
父親在學校有非常高的威信,雖然從沒看到他打罵體罰,但是每個學生都怕他,看到他就遠遠躲開,誰家小孩不聽話,一句“告訴你們宋老師”,比什麼都靈。
幾位老師都非常敬業,學校教學成績一直很好,連續好幾年,升學率都是100%,在當時是非常不容易的,其它農村學校很難做到這一點,許多學生考不上初中,只能回家種地。
記得小學時,學校對課外活動相當重視,教室前面平整出了一塊操場,因爲是黃土地上平整出來的,一到雨天一片泥濘,無法進行戶外活動。
操場可以容納全校師生做課間操,那時做得還是第七套廣播體操,八個動作八個節拍,熟悉的韻律伴隨了七年。操場上豎起一個簡陋的藍球架,用木料樹起了一個杆子,上面安了個藍框,框只有一個,藍球也只有一個。
天氣好,學生們在操場上玩藍球、玩攻城,跳繩、踢鍵子、打板等。攻城是在地上畫個四方的城,分成兩派進行對攻。打板是用廢紙折成四方的“板”,放在地上,打得翻過來就算贏。
課外讀物較少,一色的都是小人書,家庭條件好點的學生家長,會給小孩買,在學生中很受歡迎。小人書都被小心珍藏,除非關係特別好,否則要拿禮物換才能借到。
從小人書上,我們看到許多英雄故事,許多神話童話。印象最深的,是講孫悟空、岳飛故事的小人書,配合惟妙惟肖的插圖,底下簡短的幾句話,描繪得非常生動。
四姊妹中就我一個男孩,父親重男輕女思想還是有的,比較慣我,學校期間我沒怕過誰,連父親都沒怕過,其他老師更沒有怕過。
學校只有一個藍球,一般都是放在老師的辦公室保管,別人不敢進敢拿,我卻敢進敢拿,每到課外活動,那個藍球一般都是我拿來玩。
因爲父親是校長,也因爲他威信確實太高,我抱着這個唯一的藍球,也從來沒人敢有怨言,因此特別任性,主宰着誰能玩誰不能玩。
有學生慫恿同班的村支書的女兒,搶奪我的藍球,村支書在村裡有着更高的威望,別人不敢,她卻不怕,真的向我發出挑釁,要我將藍球交給她。
她比我大一歲,長得比我還高還壯,見我不答應,就向我吐口水,我憤然反擊,卻沒能將她摔倒,但她卻沒有還手,後來再沒有招惹我,作爲小學期間唯一挑戰過我權威的人,被載入我的記憶史冊。
天不怕地不怕,有一段時間父親有事,在我家複習的弋陽表哥,到學校代替他上課,因爲在課堂上批評了我,氣憤之下跑到老師辦公室追打他,追打不到,拿起他的教案就扔到了廁所。
其他的老師都拿我沒辦法,父親回來後,聽說了此事,狠狠地請我吃了頓“竹筍炒肉”,童年無懼,一頓教訓,並未以爲意,依然頑劣,懵懂無知,玩多學少,伴隨小學最後一段時光,直到畢業。
每年秋季,學校還會組織運動會。一般都是四年級以上的學生參加,當我快要升四年級時,卻生了一場大病,從此身體一蹶不振,再難現強壯與威風。
這場大病緣於流鼻血,小孩出鼻血是常有的事,父母都沒太在意,用了些土辦法,認爲一會兒就會自然止住。結果直到深夜鼻血依然在流,而我已經臉色蒼白,快要昏厥。
父母這才急了,請動大隊的拖拉機,送到鄉衛生院,衛生院經過緊急處理,還是沒能止住,又立刻想辦法送到縣人民醫院,這時我已經昏迷。
最初的時候,父母用毛巾擦掉我流出的鼻血,整條毛巾都被染紅,父母又害怕又心痛,父親跟我說,不要讓血再流出來了,吞到肚子裡面,我吞了好多,後來拉出來的全是黑色的血塊。
在縣醫院,我不知道血是怎麼止住的,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醒來的,不過我知道醫院給我輸了血。這次大病,不知道病因,身體因此好長時間非常虛弱。
在孩子們的競技中,我比不過了別人,再沒人叫我“司令”,孩子王的地位拱手相讓。夥伴們開始遠離我,有一天,他們甚至發現,他們已經長得比我高、比我壯,我也終於嚐到了沒有玩伴的孤獨。
這該死的病,使我在“宦海”沉浮中首次遭遇挫折,對我的性格成長造成嚴重影響:爭強好勝之心嚴重受挫,一度自卑,養成內向、沉默寡言的性格。
小學是重要的思想啓蒙階段,教材起了至關重要的引導作用,正是裡面的人物故事,使我們的思想逐漸啓蒙。小學沒有思想道德教育課,語文課本既是識字造句作文的知識教材,也是社會主義思想道德教材。
教材裡面涉及的人物,敵我劃分涇渭分明,反映出當時國家思想政治要求。思想啓蒙最客觀的表現,是在我們的言談舉止中,有了“好人”“壞人”之分。
那個年代,還在講階級鬥爭爲綱,教材中人物階級特點明顯,劃分清楚,資本家、地主、特務是標準的“壞人”,工人、農民、解放軍是標準的“好人”。
我們都以當“好人”爲榮,對“壞人”恨之入骨,“好人”中的英雄人物是夥伴們追崇的偶像。我們學雷鋒做好事,專挑不留名的好事做。
我們嚮往成爲“王二小”似的小英雄,盼望出現敵人,把敵人引進的包圍圈。我們崇拜“劉胡蘭、董存瑞、黃繼光、邱少雲”,遊戲中學着他們的樣子,英勇無比堅貞不屈。
我們敬愛偉人,把他當成心中的太陽,他的像章常掛在胸前並細心珍藏。我們熱愛北京天安門,那是心中的聖地。
我們唱着歌曲:“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偉大領袖,指引我們向前進!”,度過無憂無慮的小學時光。
我們心中都明確樹立起了自己的學習榜樣,幻想着能早日成爲像他們那樣的人,在幻想中盼望快些長大。
這就是我出生的小山村,春天百花齊放火紅杜鵑漫山遍野,夏天滿眼綠色草木蒼翠嬌豔浴滴,秋天稻浪金黃紅葉飛舞瓜果飄香,冬天輕霜滿地冰凍成棱白雪皚皚,一片靜諡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