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中國人民解放軍有三大條令,分別是隊列條令、紀律條令、內務條令,其中內務條令用來規範內部生活秩序,包括了前面講到的飲食起居,另外還有上下級關係、內外交往、着裝儀容等等,部隊統稱爲內務管理。
新兵連只有短短的三個月,它的內務管理,帶着爲老連隊輸送合格戰士的目的,略顯緊迫,略顯機械,都是社會青年,沒有受到過如此嚴格的管理,沒有經歷過無所不在的約束,初時不理解不適應,處處感到緊張壓抑。
用部隊的話講,要完成兩個轉變,首先就是從一位社會青年到新兵的轉變,新兵連結束後,下到老連隊,還要進行一次集中管理和訓練,稱爲從一外新兵到連隊戰士的轉變。
最初的不適應是理髮,不再是剃頭匠理,而是老兵們拿着把剃子,直接給我們理,到新兵連的第一天,就全部理成光頭,不講會不會,不講技巧,貼着頭皮反覆推,看不見頭髮就行。
有些老兵並不會理髮,完全是新手,拿我們當試驗品,剃子使用不正確,常夾起頭髮,被帶着拔起,依然照直來回推,痛得眼淚都能出來,還不敢喊痛,不敢言語。
有些老兵則有經驗,不但剃得快也不會夾起頭髮,下到老連隊之後,發現連隊一般都是自己理髮,總有幾個手巧之人承擔起這項任務,利用業餘時間給大家理髮,後來我也學會,夾着把梳子,能理得特別平整。
另一個不適應是稱呼,新兵之間可以稱呼姓名,但是對老兵則一律要稱班長,而且不管什麼時候見到,都要立刻立正,大聲喊一聲“班長好”,聲音小了還不行。
新兵連的班長帶着培養教育我們的職責,有時會故意說沒聽到,直到扯着嗓子連吼數聲纔會滿意,個別如果對你有意見,會讓你一直喊,那時就會感到特別委屈。
聲音的要求,不但體現在稱呼上,還體現在點名答到上,和受領任務答是上,必須洪亮,必須高昂,如果參加連隊點名,答到聲不夠響亮,點名結束,班長一般都會嚴厲處罰,處罰的方式往往就是一個連續大喊“到”或者“是”。
新兵連要求說普通話,是不允許說家鄉話的,農村來的孩子,許多人從來沒說過普通話,剛開始時非常生硬,後來才慢慢習慣,有些爲此沒少被罰跑罰站。
到新兵連快結束時,與班長混得熟了,要求不是那麼嚴,個別膽大調皮者,用家鄉話交談,有說有笑,似乎是在相互交流,其實是在罵班長,以此發泄,以此爲樂。
這樣的事情後來在我們老鄉之間引發過一個真正的笑話,兩人結伴外出,乘坐交通工具時遇到一個漂亮女孩,用家鄉話肆無忌憚取笑,快下車時,那位姑娘擡起頭對他們說,“你們也是奉新人?”羞得兩人面紅耳赤。
內務管理一項重要的內容是環境衛生,連隊每天早晨都會組織檢查,然後在每天的晚點名時,作爲一項重要內容講評,有因此受表揚的,班長就會覺得臉上有光,有因此受批評的,視作給全班抹了黑,可能因此晚上都不能休息。
因此營房周圍看不到一點垃圾,窗戶和玻璃看不到一點灰塵,角角落落裡,班長常用手指一抹,如果有丁點灰塵,輕則重新打掃,重則又要面臨各式各樣的處罰。
牀單必須平整,連一絲皺褶都不能有,被子更是要像切出來的豆腐塊,面成平面,邊成直線,角成直角,達不到要求,別想過關,有時被子實在太泡了,要蘸着水才能捋直。
有些新兵爲了整好被子,晚上睡覺時都不敢散得太開,甚至直接平鋪身上,就怕破壞棱角和連線,杭州的冬天其實非常寒冷,年輕的生命竟然就這樣扛過了一個個夜晚。
有一次我可能是因爲說話聲大了點,影響到了對面九班長,使他對我不滿,讓我抱着疊好的被子,喊着口令指揮我走到外面,剛下過雨,門前水泥路上有積水,走積水處喊一聲放下,被子一點點接近水,帶着乞求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能喊停,在剛沾到水的那一刻,他終於喊停,別提多委屈。
整理個被子有如此高的要求,最初也不能理解,後來才知道,這與部隊整齊劃一步調一致的總要求緊密結合在一起,新兵連是這樣,下連隊之後也是這樣,考上軍校成爲軍官都是這樣,只要是穿着這身軍裝,被子就與豆腐塊相連。
整齊劃一的要求,不但是被子,連物品擺放也是如此,牀頭的挎包,用來放學習筆記本,邊角也要立起,與被面一樣平直,做到不到塞入紙板支撐也要做到。
挎包後面放揹包繩和水壺,繩子統一卷成圓形,細繩在內寬帶在外,墊在水壺下,水壺上面的肩帶,一樣要繞着壺口纏好,不能有一絲散亂。
牀前放的牙缸、牙刷、牙膏、肥皂盒、毛巾,都有講究,各有順序不能亂,牙缸把朝外,牙刷在左牙膏在右斜向一側放在牙缸中,牙刷毛朝下,牙膏嘴朝上,毛巾對四折成四方,放在肥皂盒上。
下到老連隊之後,還多了菜地要求,每畦每塊,都拉着線取直,種菜地不叫種菜地,而是叫整菜地,邊角的平整要求,比蔬菜成活的要求都高。部隊服役期間說的課餘活動,整菜地擠佔了絕大部分。
被子挎包水壺還有牙缸牙刷毛巾,是打揹包必須全部攜帶的東西,放置順序纏繞方法,都是爲了能在最短時間內打好揹包,新兵連的緊急集合,必須打揹包。
對內交往有要求,對外交往也有要求,新兵連的新兵是不能單獨外出的,要麼在班長的視線內,要麼在房間內,有些家長前來探望,也只能在連隊幹部的陪同下會見,依然不允許跟隨外出,最多在營區單獨說說話。
不能外出,寫信是可以的,有保密要求,除非懷疑涉密,否則不會檢查。年少情感豐富,相互之間不能說,信成爲唯一傾訴表達途徑。
連隊規定晚上九點熄燈就寢,午休和晚上時間,老兵們可以臥牀休息,或者四下走動,我們是不能的,如果沒有其它活動,只能端坐牀前小凳上。
可以寫信,也可以背政治教育內容或者條令,當然也可以偷偷打打瞌睡,不能被老兵發現,如果發現要被處罰,要麼是站軍姿,要麼是長跑,要麼是緊急集合訓練,粗暴些的甚至會重重的照着頭部敲擊下來。
政治教育內容,之前在學校基本都有接觸,大多是黨的歷史和軍隊傳統,條令內容常用的也就那些,花不了多少時間背誦,更多的時間就花在了寫信上,傾訴感情表達思想。
時間漫長,當作了練字,當作了作文,寫得非常仔細非常工整,記述心情寄託相思,非如此不足打發時間,不足以排遣枯燥乏味和寂寞。
因此感動了不少人,包括父母、同學、親戚還有澡下學校的領導,有感學校對我當兵的看重,特地給學校寫了一封感謝信,聽父親說校長在教職工大會上宣讀了這封信,無以爲報,只能如此表達。
當時江西電視臺有一個《七彩橋》的欄目,可以點歌,每首三十塊錢,一問之下,同班的幾個老鄉竟然都知道,於是我們私下湊足錢,給當時的主持人朱茵寫了一封信,點了一道名叫《兩地書母子情》的歌,如此特別表達我們對父母和家鄉親人的思念。
因爲新兵不能外出,又怕班長私吞我們的錢,所以我們選擇把錢夾在信封中,並在信中說明了理由。這封信寄出之後,我們又都給家裡寫了一封信,提醒他們收看。
信順利寄達,主持人在播出這首歌之前,讀了我們寫的信,我們在信中寫道,我們一定會做到刻苦耐勞、勤奮努力,爭取更大的成績報答親人。
我們的父母和親人,也都從電視上聽到了這首歌和這封信,讓他們非常感動,澡下學校的老師得知後,也組織了收看,這件事成爲我們新兵生活記憶最深刻的最有意義的一件事。
寫得信多,收到的回信也多,成爲最大的快樂,大伯父回信印象最深,有一句偉人的名言寄託,“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還有許多的大道理,能讀上很長一段時間。
父親的回信頻繁,最多的卻是弋陽最小的表弟,他正讀師範,我的信在他們班上傳閱,他的同學不分男女,幾乎每個人都給我寫了信,使我成爲收信最多的人。
有些新兵文化程度不高,不擅長寫信,比如小虎,楞頭楞腦,僅有的幾封家信,還要我幫他寫。
睡在我身邊,關係更加深厚,也鬧出不少笑話。緊急集合常不分你我,將我的東西打入他的揹包,最嚴重的一次,將我的解放鞋拿走,留下一雙拖鞋,害得我穿着拖鞋出去,受到班長訓斥,引來戰友恥笑。
不會寫信,不願背上課內容,成爲最無聊的一個,常一個人悶坐着一根根的抽菸,旁邊汽車連有位老兵開了個小店,後窗正對新兵連,煙就是那裡買的,牌子是八角杭州,兩塊錢一包,不要錢似的一邊抽一邊發給我,抽菸的習慣就是被他這樣一根根的形成的,多年無法改掉。
爲加強內務管理,新兵連每個班都會從新兵中選出一名副班長,配合班長搞好衛生環境。
我的這位同歲班長,本質其實不壞,還是有些做好工作的想法的,同年代出生,或許他的經歷也和我一樣,有紅旗下長大的品德堅守,也有社會不良風氣的侵襲。
在班裡其它地方的新兵都到齊後,他組織召開了第一次班務會,內容只有一個,就是從新兵中選取一名副班長,採用的是投票方法,票多當選。
見他表現得如此公正公平,我們都認認真真地寫上了推薦對象,選舉結果暗合我的努力,九名新兵選我的有八個,只有我自己沒選自己。
不過選舉結果卻未能合班長心意,或許是“保管”了“隨身聽”的緣故,他力排衆議,廢棄了選票,讓小虎擔任了副班長,或許覺得欠妥,又任命另一忠厚老實者當副班長,說是一個管隊列一個管內務,我這個高票當選者最後落選。
這讓我無語,說不上反感,當時只是覺得他有損解放軍戰士形象,新兵連短暫,只是過度,沒有什麼影響,並不太計較,沒敢表露,更不敢發作,怕他因此給“小鞋”穿,當作一點事沒有,明確表態沒有任何意見,沒有任何想法,完全接受,完全擁護,完全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