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3

第二天我早早起來跑步鍛鍊,吹吹笛子,午飯前就去藥房拿藥,吩咐青瓷將兩人份的飯菜打包裝了一個食盒,提着跟我一起走。

拎着藥包蹦蹦跳跳地往無名院落走去,途經某走廊的時候遇到了小三。小三看到我很驚訝,他看了一眼我要去的方向,臉色忽得沉了,壓低了聲音問:“你要去哪兒?”

我笑嘻嘻卻帶着刺地答道:“關你什麼事呀?”

小三臉色變了變,嘴角抽抽,似乎想說什麼但又沒說了,可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說道:“我知道你要去‘那兒’,別去,不準去。”

“那兒”——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這條走廊連着的就是小三和雲若的院子,我明顯不是去找小三,稍微知道地形的都能猜到我是要去找雲若,在這清欲宮住了五年的小三自然更是明白。

我心中驚訝,嘴上還是氣他:“哼,要你管。”

小三臉都漲紅了,說話也有點結巴:“你!叫你別去、就是別去!”

我剛想說什麼,一個人從小三身後的拐角處慢慢走出來,也是個年輕的公子——還有點眼熟。年輕公子瞥我一眼,似詢問似招呼地道一聲:“曼臣?”看我微微點頭,他也就不再多說,走到小三身邊淡淡道:“念茗,還不走?”

小三一聽這話像被掐了要害一樣,狠狠瞪我一眼,看一眼已經走出幾步遠的年輕公子,又壓低了聲音在我耳邊說:“不準去!出了事別怪我沒提醒你!”一說完,小三立刻幾個快步追上那年輕公子。

我看着他們兩個離去的背影,問青瓷:“那公子是誰?”

“是二公子涼秋。”

噢,那就是涼秋,好生傲慢的人。不過我怎麼覺得他眼熟呢?

還有那小三,真有意思。

過了這麼一個插曲,我稍微遲了些纔到雲若那裡。

我到的時候雲若已經在吃飯了,一碗稀粥,兩碟小菜,和我以前一個待遇。

“雲若,不要吃這些,沒有營養!”

我大聲叫嚷着奪過雲若面前的稀粥,不要看雲若比我高了一個頭的樣子,手上力氣居然還沒有我大,那碗他根本抓不住。

雲若愕然看我,還沒有開口說話,就被我重重放在桌子上的大食盒給嚇到了。

青瓷將食盒中的飯菜一樣樣拿出來,我在旁邊嘮叨:“雲若,你這樣吃飯可不行,以後我要和你一起,監督你!”

雲若看一眼已經擺了大半個桌子的飯菜,冷笑一聲,道:“幹嗎,來炫耀嗎?”

我假裝沒聽到雲若的嘲諷,夾了一大筷子的筍乾炒肉到雲若面前的空碗裡,熱情地招呼:“雲若,吃!你要多吃肉!”

雲若沒動筷子,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熱地模樣盯着我。

我無視他的目光,絮絮叨叨地說道:“雲若,你一直都吃這些沒營養的東西,胃都搞壞了,所以今天你也不能吃得大魚大肉太油膩了,先吃一點夾葷的素菜——吃呀,吃呀!”

我故作天真地瞅着雲若,一臉期待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應。

只可惜雲若根本不買帳,一聲冷哼,就要起身走人。

不吃?那可不行!他這身體若是不從現在就慢慢養起,到時候我就算想帶他走,他也沒力氣跟我跑,我現在的身體也是差得很,可沒辦法照顧他。

我連忙撲上去抱住雲若的腰,大聲叫道:“雲若,你太過分了!世界上還有那麼多饑民,你怎麼可以浪費糧食!雲若雲若雲若雲若雲若雲若,你是壞蛋你是壞蛋你是壞蛋你是壞蛋你是壞蛋!”

我自己一邊悶頭大喊,一邊心裡也是黑線直冒:老孃我八百年沒這麼不要形象的耍過賴皮了,雲若,我爲了你可是夠意思了!

雲若的身子在我抱住他的一瞬間就僵住了,聽到我這麼大聲嚷嚷,我覺得他的肌肉緊繃得都快風化了。

雲若不動了,我也不再抱得那麼死緊,擡起頭,咬着脣,瞪大了眼睛,無聲地逼迫着雲若。

我估計我現在這形象再在屁股上插上一根狗尾巴草晃盪晃盪,那就功德圓滿了。

“雲若……”

我輕聲哀求。

“雲若……”

“雲若……”

“雲若……”

最終,雲若還是妥協在我的唐僧魔音大法之下。

“雲若,吃!”

“雲若,這個好吃哦!”

“雲若,吃這個,這個不傷胃。”

“雲若,這個很補,你要多吃!”

“雲若……”

我殷勤地給雲若佈菜,直到他面前的碗被我堆得滿滿的。雲若的神情始終很冷淡,看着我給他夾的菜似乎並不怎麼想動手,但最後還是敗在了我殷切的目光下,緩緩提了筷子,小口小口地慢慢吃起來。

雲若的動作很優雅,能看得出他受過良好的禮儀教育,但他的動作也很輕緩,輕緩得好像他是個紙片人,根本使不出力氣一般。他只吃了幾口就不再繼續,我催他,他也只是又吃上一口,我再催,他便微微皺起眉頭,看着我,似乎有點不高興。

我知道,雲若吃了這麼多年的流食,胃已經縮得很小了,加上先前他也喝過半碗粥,所以給他好吃的他也沒什麼胃口吃。但我給雲若準備的都是很容易消化的、不怎麼油膩的食物,雖說是滿滿一碗的樣子,其實量是我已經算過的。

看他只吃了不到一半,我不樂意了,鼓起腮幫子氣道:“雲若,這是我精心準備的,你要吃完它!”

雲若雖然看我一眼,但顯然沒有動筷的意思,根本當我不存在。

我突然壞壞一笑,湊上前去:“雲若,如果你自己不吃的話,我就餵你吃哦!”

雲若大驚,猛然擡頭看我,大概我湊得太近了嚇到他了,他竟驚得霍然起身。

雲若的眼中有的不單是驚訝,還有恐懼。

或許“喂”這個動詞對於雲若來說代表着某種不好的記憶。

這我是明白的,以前在組織裡我看到過被“喂”了各種東西的人——他們往往會在那時認爲死亡是很美妙的事情。

我再次變臉,小心翼翼地拉住雲若的手,像個受了傷的孩子,委屈地輕喚:“雲若……”

雲若的手是冰涼的,身體是僵硬的,我懷疑他的心也是死灰的。

雲若終究還是沒有吃下那剩下的半碗飯菜,這個結果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看來少吃多餐會是比較明智的選擇。

吃過午飯,我就窩到他身邊,他看書,我也看書,約莫一頓飯的功夫後,僕人將煎好的藥端上來,他喝了,便要回房。

我知道那藥裡有安眠的成分,雖然不多,但對於身體虛弱的他卻是藥效強勁。

只是這回我不想讓他就這麼回去睡了。

我拉住他:“雲若,陪我玩!”

雲若不理我,抽回他的手,繼續往外走。

我再拉,這回用上了一點力:“雲若,不要走!”

雲若皺了眉頭,卻還是不理我,強掙開我的手,還要往外走。

這回我卻不敢再拉,因爲我看到我剛纔抓着的地方出現了不正常的紅印子,那顏色告訴我,過一會兒那塊肌膚就會發青淤血。

雲若真的太脆弱了。

雲若沒有下逐客令,我就厚着臉皮在雲若的書房裡呆了一下午,等雲若睡醒之後已是四五點鐘,雲若看到我還在也是吃驚得很。晚上我自然還是和雲若一起吃,給他佈菜,硬要他吃了大半碗這才善罷甘休,心滿意足地離去了。

回去就看到秦離等着了,我心情好,一撩衣襬,開始了每日一講。

這天晚上秦離聽我說完了還豬第二部,臉色陰沉地離去了。

第三天和昨天差不多,雲若基本都順着我的意思去做了,不過看到我就跟看到空氣一樣,不要說有所波瀾,那眸子就跟死了一樣,映不出我的人影。傍晚回來聽說小三來找過我,還沒想到小三來找我有什麼事,就看到秦離到來的身影。

當晚秦離被“還豬”第三部弄得臉色灰白。

嘿嘿嘿,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

第四天陽光大好,我跑步、練笛,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停下來伸個懶腰,準備再去雲若那裡,剛好這時青瓷給我搬來了一堆鐵傢伙。

我一看:哇塞,這個世界的手工藝很不錯呢!我不過隨便畫了幾張圖,他們就把燒烤用具給全做出來了。不是說我畫畫不好看,不管怎麼說我也學了二十二年的軍事地圖學,畫點簡單的東西那是沒啥問題的,不過前提是用鉛筆而不是毛筆。當我用毛筆把我心裡所想的燒烤工具畫出來的時候,我真的認爲誰能按圖紙把東西做出來,那絕對是鬼斧神工!

“這位工匠是誰?太有前途了!青瓷你給我介紹介紹,以後我都找他了!那樣抽象的圖紙他都看懂了,太牛了!”我毫不吝嗇讚美之詞,大聲誇獎。

青瓷掩嘴輕笑:“什麼象啊牛的,這工匠是清欲宮的一個下人,公子以後要做什麼青瓷幫您去請就好了。”

“青瓷啊,”我故作語重心長地拍拍她的肩膀,“新年號的江湖最缺的是什麼?是人才啊!我們怎麼能歧視廣大勞動人民呢?”

青瓷依然是不露齒的微笑,可眼睛已經禁不住彎成了新月,當然,不是我的話好笑,而是我明明稚氣呆板還要故作老成的臉好笑。

“開工啦,開工啦!燒烤啦!”

我招呼青瓷將燒烤工具擺起來,又從廚房拿出之前就準備好的木炭、蜂蜜、調料、蔬菜和醃製過的各種肉類,我很興奮,真的很興奮。我是肉食者啊,來這裡都幾個月了,我吃的肉都可以用手指頭數出來啊!

架起炭盆,青瓷點了炭火,覆上鐵絲網,我一挽袖子,開始了我的燒烤大業。

將醃好的雞翅串到鐵叉子上,放到炭火上稍微烤了一下,看錶皮有點收縮了才刷上蜂蜜,再放上去繼續烤。青瓷學着我的樣子,也弄了一個雞翅。當我們烤着雞翅的時候,我又放了兩片牛肉到鐵絲網上烤着,話說這裡廚師的刀工真不錯,那牛肉、豬肉切得跟紙一樣薄,一看就知道很好吃。

那鐵絲網上的牛肉片因爲很薄,一下就捲起來了。牛肉不能烤太熟,太熟不好吃,而且營養也沒有半生的好。我看牛肉六分熟的時候就給自己夾了一片,又等上幾秒鐘,看鐵絲網上剩下的牛肉約莫八分熟了,才夾給青瓷。這裡的人不怎麼吃生食,我不敢給他們還帶血絲的。

沾了調料,我美滋滋地吃起了我的燒烤小肥牛,我是懶人,這種一口就能吃掉還不用多咀嚼的牛肉片是我的最愛。青瓷也吃了一口,大概是沒有意想中的好吃,微微皺了眉頭,說:“公子,這味道怎麼怪怪的?”

可能對於這個世界的人來說是有點怪,吃這裡的飯菜時就發覺了,這裡的人吃得比較清淡,雖然有用香料,但都放的很少,而且不會往一個菜裡放多種香料,對於我這種將全部香料搗碎泡製出的重口味醬料,估計他們吃不習慣。

我口中還叼着半片牛肉,咧嘴笑開:“嗯,我愛吃這味道!”

青瓷頗爲無奈地搖搖頭,將自己碗中剩下的半片牛肉勉強吞了,就專心守着她的雞翅去了,可能是覺得刷了蜂蜜的雞翅不會像牛肉那樣“難入口”吧。

我在這邊一邊吃我的牛肉,一邊烤雞翅,正好不滋潤的時候一個惡魔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這就是你所謂的燒烤?”

我嚇得整個人都要跳起來了!

不要以爲你有輕功就可以出來嚇人!

我討厭輕功!

青瓷已經站起來行禮:“宮主。”

我轉過頭去惡狠狠地對秦離說:“幹嗎,看不起啊!”

秦離對青瓷擺擺手,示意她免禮,對我說道:“山野村夫的把戲也能讓你如此興奮?”

“這是情調,沒有情趣的人。”我揮舞着拳頭抗議,又輕哼一聲,蔑視他,“你知道什麼,只有終年生活在城市裡的人才會對這種原始的烹飪方式感興趣,而你——做慣了山野村夫的,自然覺得不稀奇。”

啪啪啪。

“好一張利嘴!”

門口傳來一陣掌聲和一聲讚歎,我看去,一個身着湖藍長裳的男人倚在院門口,手中還打着把扇子,剛纔說話的正是他。

那男人一攏扇子,步履優雅地走過來,用那潺潺流水般的美好嗓音說着:“想不到這裡還有人敢着這麼對你說話。”這話是他對秦離說的,不過接下去的話就是對我說的了,“你的膽子可是我見過最大的了。你就是曼臣?嘖嘖,果然特別,難怪秦離疼你,程似也重視你。”

這人也知道程似?可這和程似又有什麼關係?

我不解。

男人走到秦離身邊,扇子一抖,露出一面朦朧的水墨畫,他笑着對我說:“小曼臣啊,你可不知道,程似可要拿一半的產業換你一個人呢。”

“啥?”我大吃一驚,“他程家堡就一小破屋吧?”

男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攏了扇子,一伸手,扇尖挑起我的下巴,他就那麼站着居高臨下地看着,笑着搖頭道:“你這嘴果然是毒辣呢。程家堡雖說也沒落了有些時候了,卻還是有很多間‘小破屋’的,這一半的財產可不少呢。”

我揮開他的扇子,撇撇嘴,不屑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好聰明的孩子!”男人以扇子敲擊掌心,大笑,“小曼臣,你可知道我是誰?”

我賞他一個白眼:“誰?”

“我是司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