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5

我回來後見到雲若的第一面是在第二天早晨的飯桌上, 他看到我並不驚訝,想必是昨天晚上已經聽說我回來的消息了,不過他還是略帶疑惑地問了一句:“不是去塞外嗎?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走之前並沒有對雲若說我要多久纔回來, 因爲以前說了他都沒有反應, 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會特意提及。

我笑道:“沒什麼事情就回來了啊。”

雲若聽了點點頭, 不再說什麼。

我很想問他昨天出去做了什麼。雖然府裡的下人都是我的心腹, 但我不曾讓他們監視過雲若的行蹤, 因爲我覺得那樣做會讓雲若覺得我是在“圈養”他,從本質上說和秦離的做法沒有區別。

如果我想知道什麼,我會當面問雲若, 他不說我就不勉強。

但是現在我很想問,卻不知道怎麼問, 很想知道, 又怕雲若不說。

腦子裡面轉了好幾圈, 纔開口說:“雲若,昨天我鋪子裡的大師傅們來告訴我他們製作了一樣很有趣的東西, 今天我們去看好不好?”

雲若還沒有回答,老頭就插嘴了:“什麼東西?不會又是什麼蹦蹦牀吧?”

老頭不見得清楚我那地下工房的事情,但蹦蹦牀他是見過的,在我述說了用途之後,他斥我爲武林的敗類。

“當然不是!”我大聲反駁。真是的, 蹦蹦牀怎麼了, 我武功就是不好, 以後也不見得會好, 我不尋找代替品難道要我一輩子困守原地嗎?“哼, 這次可是跨時代的武器,你們看了保準嚇一跳!”

老頭一臉不信, 雲若看看我,搖頭說:“我今天沒空。”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昨天已經答應了紀小姐的邀請了。”

我想我現在臉色一定很難看,因爲我現在很想殺人。

本來打算吃過早飯和雲若交流一下這一個月來生活狀況的我,在看到雲若以吃完飯就鑽進書房沉醉書海完全無視我存在的行爲之後,只得放棄了這個比較像自作多情的打算,我想在雲若心中我遠不如那些詩詞歌賦來的可愛。

一直以來雲若都是如此,只是今天表現得似乎更加明顯,而今天的我也對他的舉動格外關注,所以這時候的我感到了挫敗。

當我確定雲若不會再和我有什麼交流的時候,我帶着好奇的老頭去了地下工房,將原定計劃下午去做的測試提到了上午,。

一路上老頭問題不斷,一會兒說我怎麼會在城區內建造兵工廠——雖然我一再解釋我建的只是一個位於地下具有一定隱蔽性的個人的實驗性的手工作坊,一會兒又說那條巷子果然是甩開跟蹤者的好地方,不過讓我意外的是,當我在巷子末端向右拐的時候他摸着下巴問我:“你怎麼會選擇把門設在右邊?”

“啊?”我一下子沒反應過。

“我說,你怎麼會把門設在右拐的岔道口裡。”老頭難得耐心地重複了一遍,“爲什麼不是左邊?”

我有點驚訝,沒想到老頭會問這樣的問題,因爲從沒有人問過,似乎這是很理所當然的。

我反問:“老頭,你覺得一般的跟蹤者都是男的還是女的?”

老頭疑惑地看我,想了想,答道:“男的。一般的護衛、殺手或者其他什麼屬下,都是男的。”

“那就是了,我聽說男性在面對岔道口的時候習慣向左拐。”我指指右邊的道口,“女性纔會在無從選擇的情況下選擇右邊。雖然這不是絕對,但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風險。”

老頭微微眯了眼:“這是什麼奇怪的結論?你聽誰說的?”

我聳聳肩,攤手道:“聽別人說的。”

老頭不相信,我也沒辦法,不再辯解,只告訴他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做一個實驗,當然,不是現在。

進入地洞,老頭在他之前鄙視的蹦蹦牀上玩得很開心,直到我再三催促才跳下來,還十分無恥地對我說:“原來你偶爾也會發明一些有用的東西嘛!”我懶得理他,徑直進入地道,換了衣服,抹了灰,將還在研究門鎖的老頭連拖帶拉地拽進了工房。

我已經讓閔翌提前一步來通知,託老頭問東問西的福,我到的時候師傅們剛剛好把一切準備妥當。

槍還是那把手工MG42,固定在三角支架上,旁邊放了兩箱的彈鏈和幾條替換的槍管,槍的正面兩百米外豎立着目標物,目標物後堆着沙袋,而槍的後面也用沙袋堆起了一堵矮牆,測試時候我們這些人就要躲在矮牆後面,以防不測。

我回頭去看老頭的表情,顯然他看MG42的眼神和看普通燒火棍差不多。

我不介意,因爲很快他就會刮目相看了。

張叔對矮牆的出現表示不滿,他覺得我是在懷疑他們的手藝,但是我堅持,他們也沒有辦法。而我也不想在現在和他們解釋如果原料品質不足,可能會出現多麼可怕的情況。

卡上彈鏈,所有人都躲到矮牆之後,利用特製的長柄工具扣下了扳機,測試開始。

MG42的聲音還是那麼沉悶,迴響在封閉的空曠的測試場地上震得人耳膜生疼。

在看到兩百米外沙袋爆裂的狀況後,老頭驚愕地張大了嘴,連自己不知不覺從矮牆後站起來了都不知道,還是我給他硬拉下來。我可不希望萬一測試過程中發生什麼問題,老頭成爲這杆MG42的第一個祭品。

很快第一條彈鏈就打完了,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旁邊的助手飛快地上前卡上第二條彈鏈,在他躲回矮牆之後,再一次扣下扳機。噌噌噌,一串壓抑的悶響之後,突然失去了聲音,我鬆了扳機,上前一看,果然是卡彈了。

MG42供彈機構是開式金屬彈鏈,雙程輸彈機構,利用槍機能量帶動。在槍機後退時,內撥彈齒帶動槍彈和彈鏈移動半個鏈節距;槍機復進時,外撥彈齒再帶動槍彈和彈鏈移動稍大於半個彈鏈節距。可能是由於剛纔的震動造成位移,所以彈槽卡筍位置偏了。

看來供彈系統還有一點偏差,使用多了就會因爲震動而產生誤差。

調整了一下彈鏈,讓它能繼續供彈,接着測試。

平均每射80發就會產生一次卡彈的現象,這個結論算不得好。

當第四條彈鏈打完,我上前觀看着彈點,讓我鬱悶的是最後幾十個着彈點已經出現了大幅度的偏差,顯然是槍管無法承受子彈發射的高溫而變形了。

子彈發射時會在槍膛內產生1500~2000℃的高溫,如果連續射擊會造成槍管溫度過高,導致槍管變形,結果是發射出去的子彈準確度不夠,射擊距離短,如果繼續使用會造成使用期限的提前結束。

我給MG42換上了一條新槍管,重新卡上彈鏈開始新一輪的測試。這次沒有在第四條彈鏈上停止,當助手換上第五條彈鏈,在我扣下扳機不到兩秒鐘之後,我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槍管炸裂!

在槍管承受高溫的時候,如果槍管制作工藝不合格,就會發生爆裂。所以機槍在連續射擊之後都需要更換槍管,而其更換頻率取決於其槍管材質、製冷系統以及周圍環境。

MG42是氣冷式機槍,在寒冷的情況下,可以有效減少換槍管的頻率。比如二戰期間,MG42在蘇聯使用時可發射500到600發之後再更換槍管,而在比較溫暖的法國這個數字就降低到了300發。

而現在決定這挺手工MG42使用極限的重要因素在於槍管的材質。

比較理想的槍管材料應該是鎢的合金,因爲鎢的合金有高溫下不變形的特性。其次是鎳鉻等一些耐高溫高硬度耐磨的金屬合金。鉻具有良好的隔熱性能,鍍鉻層能有效的削減高溫火藥燃氣的熱衝擊,而導熱能力優良的基體鋼也能有效的把熱量傳遞出去。

現代工藝下,爲了提高身管的耐燒蝕性能需要採用耐燒蝕的襯管或鍍層,實際上構成了多層複合槍管。

但是在這個世界多層複合技術難以實現實現,鎢合金和鎳鉻合金也是基本不要想的——我連鎢和鉻去哪裡找都不知道,連特種鋼材都只能用一般鋼材代替,而我還要慶幸他們已經能鍛造出鋼材,而不是鐵塊。

但顯然這種鋼材還是沒有辦法滿足我的需要。

MG42的槍管在發射了約200發子彈後爆裂了,這還是中間有停頓的情況下,實際使用中我可能要考慮將連續發射量控制在150發以內,否則我會先於敵人死於爆管。

面對爆裂的槍管,我想他們現在已經明白了我使用長杆控制扳機和堆砌沙袋牆的意義了。

張叔和幾個大師傅都有些侷促地看着我,他們可能認爲槍管爆裂的原因在於他們手藝不過關。我拍拍張叔,安慰道:“沒關係,這不是你們的錯。”我捏起一邊還在發燙的槍管碎片,解釋道,“主要是原材料的問題,這種鋼鐵緻密度不夠,無法承受子彈發射時的高溫。不是你們手藝的問題。”

張叔和幾個師傅面面相覷,頭低得更低了。我突然想起來雖然鐵礦開採後經過簡單處理,但大部分的鍛造過程還是眼前這幾個師傅完成的,也就是說原材料不過關和他們也是有關係的。我的思維方式多少還停留在地球,有時會忘記這裡並非流水作業分工細化的時代。

我一時啞然,愣了愣,才尷尬地說了一句:“沒事,慢慢改進就好了。”頓了頓,我看了那挺半毀的機槍,撓撓頭,不好意思道,“看來又要麻煩各位師傅重新打一把槍了。我想……嗯,這次不需要這麼快動手,先讓我看看有沒有辦法解決原材料問題吧。”

我開動腦筋,運用我可憐的材料學知識思考起原材料的解決問題,但是我貌似除了知道優良鋼材需要極高的溫度之外,就一無所知,我想我註定提不出什麼有建樹的意見。

我悶頭想着這些想了很久,走過小巷的時候才突然發現耳邊異樣的安靜,我回頭看去,卻見老頭在我後面低頭走着,一聲不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小吃一驚:他可能難得露出嚴肅的臉色呢。

“老頭,你在想什麼?被我劃時代的武器嚇到了?”我有意調侃老頭,因爲他凝重的臉色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就好像你看到一座冰山突然傻笑一樣,嗯,或許這樣感觸不深,那不如說看到雲若跳鋼管勾引我也一樣——想想都覺得很惡寒。

“老頭,你板着臉的樣子很像被拍扁的包子!”

我說完這句話,老頭的臉就恢復了我記憶中正常的狀態,他張牙舞爪地撲上來狠掐我的脖子,用力搖晃着咆哮:“你說什麼?你這不孝的徒弟,我掐死你爲民除害!”

老頭的死穴就是他的外貌,你說他什麼都不能說他長得醜。不過老頭也不醜,只要不露出嘴饞或八卦的笑容,他是個麪皮相當不錯的帥老頭,有秒殺中年婦女的潛質。

當我被掐得快翻出白眼的時候,老頭終於鬆手了。迫不及待闖入喉腔的空氣讓我不由自主地劇烈咳嗽,難過中我聽到老頭口氣悶悶道:“奈奈,我真沒想到你會製造出那種玩意兒……”

“怎麼,怕了?”我挑起眉毛,頗有些得意。能讓老頭透出這種口氣的事情可不多呢,除了收我做徒弟檢查我資質那次,就只有這次了。

“是啊,真有點怕了。”老頭苦笑,“那樣的武器……兩百米外製敵,那樣的攻擊範圍和速度,我想不出怎麼才能躲避……”

我本來想繼續打擊他,不過後來想了想,還是決定體諒一下老人家孱弱的心臟,道:“老頭,其實……”話到了嘴邊,我又吞了下去,因爲我發現在大馬路上談論我的秘密武器是很不明智的。感覺到老頭看向我,我低笑了兩聲,改口道:“老頭,回家之後我再慢慢和你說。這裡……”我指指空曠的巷子,安靜的巷子裡一切聲音都變得十分響亮清晰,甚至還能聽到隱隱的回聲,“不適合說這個。”

老頭點頭表示明白,不再繼續討論此事。

回去的路上老頭沒忘拉着我去做了“男左女右”的測試,我們在街上隨便找一個人,跟他說如果他幫我們到某個地方拿一個東西我們就給他一兩銀子。而在從我們所在的地方到那個地方中間畢經過一個岔道口,那個岔道口不論左拐還是右拐都能到達目的地,而且路程差不多。

測試結果顯示,幾乎所有的男性都選擇左拐,但是女性則未必,左右拐的差不多對半開。我估計這個巨大的誤差和會願意搭理我們的女性的性格分佈有關係:會接受陌生人莫名請求的女性或許都帶有一定的男性性格特徵?

做完這個無聊的測試,我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日薄西山,在一切都是金色的美好光景中我興沖沖地奔入雲若的院子,於是我沮喪地發現雲若還沒有回來。

不過多時,一個陌生的少年來傳話,說雲若今日留在逸軒閣與他家小姐用膳,會遲些回來,讓我們不必等他。

逸軒閣是賓州最高檔的酒樓來複酒樓的最高檔的雅間,消費水平不是一般人能承受。我聽到這個名詞心裡多少有了答案,卻還是不死心地小心翼翼問少年他家小姐是誰。

少年答他們家小姐姓紀。

於是我的腦袋嗡一下就懵了,少年不知什麼時候走了,老頭在我耳邊涼涼地說:“看吧,你的雲若要跟人跑了。”

我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以雲若的性格,他若同意讓一個人請他到逸軒閣這種地方吃飯,排除受脅迫的可能,那他們的關係決不是一句普通朋友可以帶過了!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個女人!這個月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應該知道卻沒有知道的重大變故?!

“老頭。”

“幹嗎?”

“告訴我,這個月發生了什麼,我的雲若怎麼就跟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