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6

我不喜歡巧紅,不單因爲她剛纔枉顧宮主的吩咐將毫不知情的我推入大殿,若不是我察言觀色加上運氣很好地猜對了曼臣和程似之間若有若無的聯繫,及時做出妥貼的反應,恐怕這會兒我已經因爲沒能好好配合秦大宮主的演出而成爲某些有機物供後山植物茁壯生長了。

我對巧紅的不喜歡從那一次頭疼開始。

和血扯上關係都不會有好事情。

這一次頭疼讓我注意巧紅的很多特別,比如她特別靈敏的動作,比如她特別的試探,比如她特別的手。一般來說,在一個江湖背景的某某宮裡,手上有厚繭的不是粗僕雜役無名小輩,就是武林高手——因爲他們要握劍。

就像那個叫楊奈的身體,她的掌心裡也有厚厚的繭,不過位置和巧紅不太一樣,因爲楊奈拿的是槍。

沒有了巧紅,我只身一人回到我那小院子。走到院門的時候我順便擡頭看了一下院子的名字。

這裡的文字相當奇怪,有點像中文,因爲它也是方塊狀的而且明顯是象形文字,但又和中文完全不一樣,但對於我來說,最奇妙的是我看着這些完全陌生的文字我的腦海裡自動出現了它的意思——真是奇妙的違和感!

我知道這是曼臣的記憶子作祟。看來曼臣識字,這是我接收這個身體以來最好的消息了。

哦,順便說一下,我的院子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風停院。

風都會停下腳步的院子?

還好,秦離不是風一般的男子。

我晃晃悠悠地走進院子,就看見門口站着一名翠衫女子,眉目含笑,婀娜多姿。

那女子也看到了我,徐徐幾步到我面前,福一福身,柔聲道:“見過九公子。”

“你是……”我不記得今天有會客。

女子沒有起身,保持着萬福的姿勢,說:“奴婢青瓷,因爲九公子不喜歡巧紅姐,所以宮主讓奴婢來服侍九公子。”

讓我算算,我從說出那句話到現在不會超過半個小時吧?居然就已經派了新的,而且還站到我面前了?!

“你起來吧……”

我顫抖着說,青瓷順從地起身,對我溫婉一笑,我只覺得毛孔悚然。

秦離還真給了我一個不小的警告,看來我不應該那麼放肆。

而接下去青瓷對我說的話讓我更加明白了什麼叫“他的地盤,他作主”。

青瓷說:“宮主讓奴婢轉告九公子,下月十五便是一年一度的觀月節,讓九公子別忘了準備。”

觀月節是什麼?

觀月節就是直接決定男寵命運的換屆選舉大會!

準備什麼?

當然是我要表演的節目!

一般來說,男寵們都會表演才藝,就是彈彈琴唱唱曲跳跳舞什麼的,如果不小心驚豔全場,或者讓宮主發現他有廢物再利用的價值,那麼就可以免除一死,如果不能……嘿嘿。

其實我不太明白的是,就算自己不喜歡了也不用拿去做肥料吧,這很浪費啊,那麼多美男就這樣灰飛煙滅……

好吧,說回正題,說那個觀月節的才藝表演問題。

我會彈琴,但彈的是鋼琴;我會拉曲,但拉的是小提琴;我會跳舞,但跳的是探戈;我會唱歌,但唱的是流行歌;就算我能拿個琵琶當吉他,彈上一首披頭士他們也沒辦法接受啊!

簡而言之,我曾經引爲資本的一身本事在這裡一無是處!

現在什麼狗屁的節居然要男寵們上臺表演求生存,難道要我上去唱一首“雙截棍”?我估計我哼哼哈兮的時候就會被人拖出去“哼哼哈兮”了。當然,我可以選擇唱什麼“Echoes”之類舒緩的歌,前提是那座背背山變態不認爲我是在念毒咒。

我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感覺如此焦躁!

神啊,賜我一項才藝吧!

我終日坐在自家大院的樹上長吁短嘆。

你要在我剛穿來那會兒跟我有個觀月節什麼的,我一定二話不說一頭撞死給你看——如果我能動的話。但現在我好容易適應了這個身體,接受了這個世界,還絞盡腦汁做小倉鼠逗一個面癱患者開心,我這麼努力地要活下去的時候,突然有人跟我說:其實你死比較好。

你死不死?

我算明白哈姆雷特那句感嘆了。

不過如果我再死一次能不能再穿越一個世界?

“唉!”

我重重嘆出一口氣,看到青瓷出現在樹下,她仰起臉,面對我背後的陽光微微眯了眼,然後她換了一個位子不再面對太陽,用她那溫婉的嗓子說:“九公子,樹上危險,您還是先下來吧。”

“宮主找我?”

“沒有。”

“那我下去幹什麼?”

我不再理會青瓷,身子一仰,躺在了粗壯的樹枝上。

青瓷無奈地嘆氣,我以爲她會走掉,然而她卻問:“九公子不擔心觀月節的事嗎?”

我瞅了她一眼:“你覺得呢?”

青瓷說:“九公子從前最愛吹笛,不如就吹笛如何?”

“不想。”我閉上眼睛冷淡地說。我可不會吹笛子。

青瓷笑笑,道:“宮主前些日子找了一首新曲,想聽九公子吹。”

“嗯?”我再次側過頭去看着她,發現青瓷溫柔的笑容裡似乎多了點什麼,她揹着光,雖然在樹下,卻讓我覺得有些看不清她的笑容。

轉轉眼珠子,權衡着其中利弊,最後我發現我還真的是隻踩籠子的小老鼠,只能給秦離耍着玩。

“好吧,我吹。”

面對現實,我妥協了。而神面對我的嘆氣,也妥協了,他決定賦予我一項新技能。

青瓷教我吹笛子,雖然說得很婉轉,但我還是能從她千萬年不變的溫柔語調中聽到了無奈。

我想我對於笛子可能真的沒什麼天分。

據說曼臣以前經常一整天地站在院子裡吹笛子,但是經過我自己的親身體驗,我發現一整天地吹笛子遠比一整天地彈鋼琴可怕地多,彈一天的鋼琴最多是腰痠背痛手抽筋,而吹一天的笛子——我的五臟六腑都快吹出來了……

不過我也發現曼臣的肺活量很大,可能不比前世的我小。可以想象,一整天吹笛子的人啊,能小麼?!

青瓷只要我練一首曲子,就是那傳說中的新曲,不過後來我才知道這根本是很古老很古老的一首經典曲目,如果是真正的曼臣,應該是睡着了都能吹得天上掉鳥的繞樑三日,而我……

不提也罷。

其實笛子吹多了嘴巴會變形的。

當晚上我躺在牀上摸着自己痠痛的嘴巴時,我十分懷疑這張本來就不咋地的臉會變的更醜。

“在想什麼?”

一個低沉的聲音飄飄然鑽進我的耳朵,我嚇得差點跳起來大叫有鬼,但在我瞳孔放大全身肌肉緊繃的那個瞬間,我發現牀前多了一個人,藉着月光,我看到那張冷峻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臉——

秦離!

自從我與他第二次會晤的那夜起,我就不怎麼害怕這個男人,所以也忽略了他那刀刻般冷硬的容貌,如今放到慘白的月光下一照,我才發現這雙幽深的眼睛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具有壓迫感。

但是我還是決定忽略他的威嚴。

我從牀上坐起來撫着心口,氣道:“你要嚇死我嗎?!”

“哼,你也會怕?”秦離冷嘲道。我不知道他是做了什麼,就看到茶几邊的凳子自己飛到了他的身後,而他一抖袍子,從容地坐在了凳子上。

隔空取物?太牛了!

但是坐下的秦離卻微微皺了眉頭,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反正他沒說,我也沒問。

我攏了攏衣裳,問道:“你半夜三更不去寵幸你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跑這裡來幹什麼?”

“你也是我三宮六院七十二妃裡的一員。”

秦離不緊不慢地提醒我這個殘酷的現實,我發現他比初次見面時多了幽默感。

“別,我高攀不起。”我敬謝不敏,“我是青菜蘿蔔,沒法和您的海陸大餐相比。”

秦離看我一眼,慢悠悠地說:“剛吃了海陸大餐,要吃點青菜蘿蔔清胃。”

“……”

秦離見我不說話,便問:“你吹了一天的笛子?”

敢情是剛剛發泄完了□□就聽到青瓷的報告,於是順道來我這裡慰問一下進度。

“是啊,嘴都變形了。”我還惦念着我痠痛的嘴,頗有些哀怨。

“哦?”

我就聽秦離這麼輕應了一聲,下巴就被一隻手捏住給擡了起來。我居然完全不知道秦離是如何到我面前又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的,當我被迫擡頭的時候就看到了他那張極冷也極俊的臉,那雙深深眸子注視着我,攫取了我的目光,似乎要將我吸進去。

在這一瞬間,我有些恍然,曾經是誰也夾帶着睥睨天下的氣勢如此近的看着我,那幽深而沉重的目光像一個黑洞將我吸進去再碾碎……

下巴一痛,我醒過來,發現秦離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想什麼?”

原來是我的出神被秦離捕捉到了。

“沒什麼。”我不在意地聳聳肩,不打算跟他說實話。

秦離的眉頭已經舒展開,但我還是感覺到了他的不悅。他依然扣着我的下巴,大拇指的指腹卻在我的嘴上撫過,他居然說:“這樣的脣會是什麼味道?”話音未落,他的臉就在我眼中無限放大,嘴脣上覆上了什麼溫熱的東西——他居然在吻我?

這個世界瘋了!

我雙手用力推去,試圖將他推開,但他紋絲不動,甚至手上力氣更大,強迫我與他更爲深入的接吻。

我討厭吃陌生人的口水!

我反抗,但根本沒有效果,反而被他捉住手腕壓制得不能動彈。

這時候我突然冷靜了下來。

楊奈,你果然是腦子被門夾了!接吻有什麼關係,萬一掙扎引發□□纔是最可怕的!

於是我不動了,任他在我脣上輾轉,說起來他的接吻技巧不差——應該說很高超。他吻得我嘴脣發熱,連舌頭都被他挑出去吮吸得酥麻。事實上對於這個敏感的肉體來講,我可以感覺到□□已經在體內上升了。

越是這樣我越是要冷靜,如果我不能控制我自己,那麼我就無從談起如何控制對方。

我說過,我羨慕男性天生的生理優勢,但我卻不願意變成男人,就是因爲男性太容易被天然的慾望所左右,而女人雖然是感情動物,但各種慾望卻往往淡薄得多,只要學會使用理智,我認爲女性在很多時候能比起男性具有着更多優勢——至於生理劣勢,總是有辦法彌補的。

我剋制着自己的慾望,不知道秦離吻了我多久,反正等他停止虐待我的脣的時候,我的脣已經快沒有知覺了。我很擔心我的嘴在吹笛子吹變形之前會先喪生於他口中。

秦離的呼吸有些粗重。

他不是剛發泄過麼?總不會有想要了吧……

我連忙開口:“晚上沒吃飯?”

秦離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

我摸摸自己健在的脣瓣,說:“我還以爲你餓了。”

“……”

短暫的沉默,平復呼吸的秦離鬆開了我的下巴,衣冠楚楚地站在了牀前。

我也理了理自己的頭髮,鑽進被子裡不再看他,只說:

“晚安。”

夜很靜,我的耳朵豎着,始終沒有聽到秦離離去的聲音。雖然我認爲他的輕功一定如同小說中寫的那樣來無影去無蹤,不過我還是覺得我應該能在全神貫注、沒有雜音干擾的情況下聽到他的腳步聲。

我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我忍不住了,轉過身想看看怎麼回事,於是我發現秦離還站在我的牀前。

“您——還有什麼事?”

秦離沉默了片刻才接話,而且是很無厘頭地問了一句:“你腦子磕壞了?”

“……”

你腦子才磕壞了呢!我剛想罵人,突然想起他不是在諷刺我,而是在重複一個我曾經告訴過他的事實:我腦子磕壞了。

我意識到他或許有什麼事情要說,便重新坐了起來:“是,怎麼了?”

秦離不答反問:“你知道曼臣只擅長什麼嗎?”

“不知道。”我很老實。

“笛子。”

“……所以?”

“如果你要假扮他你不可能不會笛子。”秦離篤定地說,“即使你的腦子磕壞了,我也不認爲你會忘記這項技能。”

我認爲秦離想要表達的意思是我根本不是來假扮曼臣的,但事實上我從他這句話裡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曼臣擅長笛子,我不是曼臣,但這具身體是曼臣的,吹笛子——這種動作應該已經成爲一種被肌肉記憶的本能了不是嗎?

我從牀上跳起來,無視秦離瞬間的驚訝和緊繃,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里翻出了那支笛子——我要練笛子!

我太傻了,我始終太過強調自己的精神意識了,而忘記了曼臣本身具有的能力!哪怕靈魂已經被我替代,但肉體卻能記憶很多東西!

笛子放到嘴邊,我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這是中醫裡的一種呼吸吐納法,雖然很簡單,內功是不可能練出來的,但能幫助人平心靜氣。我試圖在這種平靜的呼吸下拋棄過於強烈的自我意識,只讓身體自己去動,而我所想的只是白日裡已經聽過的旋律……

黃鸝清啼,森林的早上晨霧瀰漫,地平線上一輪金日緩緩升起。這樣明媚的意境在夜裡浮現,是笛聲帶來的。

清脆的笛聲飄蕩在夜風中,從開始的磕絆到流暢,從生澀到委婉,我彷彿感覺到了曼臣的靈魂回到了身體裡,手指不受我的控制地在笛孔上跳動,音符一個個飄出來,連成一曲美妙的旋律。

這一刻,楊奈已經不見。

當我放下笛子的時候我還有些恍惚,我突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誰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秦離,我第一次如此輕易地在秦離臉上看到了驚愕的情緒。

我笑了笑,沐浴在月光下,我覺得我這時候笑得一定很脫俗,我說:

“我是曼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