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
榮嬌靜靜望着緩緩落下的夕陽,心底的焦灼與擔憂比鋪了半邊天空的晚霞還要濃烈。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從心尖一路漫延到喉嚨,眼底。
不知道三哥現在好不好……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平安回來……
還有康氏,她們之間雖然沒有母女緣份,甚至康氏對她是厭惡的,幾次三番不讓她好過,可她一樣不希望她有事,不想她一把年紀了,還要受這份驚嚇與兇險。
可是玄朗已經全力在找,也正在履行對方要求的條件,金匯票行每天排隊拿票兌銀子的人排成了長龍——擺明了是向幕後人發出妥協的信息。
他每天都會抽時間來陪她,說些輕鬆的話題,榮嬌懂,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寬慰她,他說會平安的找回她的哥哥,她相信的。
可是,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是賠上他,去換三哥……
而且,這些空閒的時間裡,榮嬌將福林寺的事情反反覆覆想了無數遍,愈想愈覺得事有蹊蹺,他說對方是衝他來的,三哥與池夫人是受了他的牽連……可是,她怎麼愈琢磨愈覺得這裡面有種種的異常呢?
但是,被擄走的是三哥……若是一場戲,康氏有出演的動機,但三哥絕對沒有!
不管何時,她相信三哥絕對不會用這種卑劣的手段算計她!
“姑娘,風大,把窗關了吧,嬤嬤做了你愛吃的荷花糕……”
欒嬤嬤見榮嬌又站在窗前發呆,終於忍不住出聲提醒。
“有玄公子在。三少爺又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夫人也不會……”
這事鬧得,好好的去還的什麼願!
欒嬤嬤雖心地良善,也同情康氏遭了無妄之災,見不過幾日榮嬌就尖了的下巴,心裡對康氏多少有點遷怒的,做孃的。對姑娘好有的是機會。何必非得趕這個時間點去還願上香?
這下好了,這意外一出,姑娘一點出嫁的心思都沒有了。整個心神都放在了救人這一樁上了!嫁衣還差了幾針,給姑爺的衣袍也沒全做完了……
一輩子就嫁這麼一回,若三少爺不能平安回來,姑娘不知道還有沒有出嫁的心思……欒嬤嬤不禁打了個寒戰。呸呸呸!好的靈壞的不靈,三少爺一定能平安而歸的!姑娘也一定會歡歡喜喜風光大嫁的!
“嗯。會沒事的。”
榮嬌任由嬤嬤將大開的窗子掩上。只留了半條小縫,她遲疑了片刻,還是開口問道:“嬤嬤,你說夫人爲什麼突然會想要我陪她去還願?”
有些事。不去想不等於不存在,有些事,經不起細究。
“……”
欒嬤嬤明顯愣了一下。“三少爺不是說她有意修好?”
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不能相信,夫人是什麼樣的人。這些年又是如何爲人處事的,習慣性的印象太深刻,不過沒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尤其是有着血脈羈絆,加之姑娘嫁的是英王爺,又有三少爺多年如一日的兩邊撮合。
除了大將軍(欒嬤嬤還是習慣稱池萬林爲大將軍)……夫人只能聽進三少爺的勸……
“是啊……”
榮嬌長嘆一聲,胸口悶悶的,三哥的話,康氏多少還是能聽進去的,這些年,三哥雖然沒辦法讓她不再厭惡自己,也沒辦法改善她們之間的關係,但康氏多少還是有些顧忌的,一來忌憚二哥的冷咧,二來也是看三哥的面子,不想母子因她翻臉。
對三哥,康氏是天底下最好的慈母。
對她,三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之唯二。
三哥不會害她,三哥也不會害康氏。
那康氏,會利用三哥來對付她……不,確切地說,是對付玄朗?
榮嬌覺得自己腦子裡塞了一團團帶着刺的亂麻,胡亂糾纏着,扎得又痛又癢,隱約不時閃過一兩個看似可解的結點,待要順藤理清,卻又完全沒有頭緒。
三哥,爲何會無聲無息地被人擄走?
被下藥?
榮嬌想起去百草城時自己在客棧的遭遇,就算下藥,多少也會有些掙扎的痕跡吧?以三哥的性子,斷沒有乖乖束手就擒的可能!
福林寺偏殿的現場,她仔細看過,沒有一絲清理僞裝的痕跡,筆墨紙硯的擺放位置,都是三哥素來的習慣,而且三哥是臨時起意離開的,人身絕對是自由的——擱在筆架上的筆在筆洗裡洗過了,這是三哥不爲人知的小習慣,除非人不離開,擱下筆馬上還要繼續寫字,否則他必會是放筆洗裡用清水蘸過再放回去的。
這說明,三哥是自己離開偏殿的。
不是在不清醒或喪失行動能力被挾迫的。
康氏讓他在偏殿抄經文,他爲何要離開?
約了她去賞月,又答應康氏抄經,卻沒有派人通知她,按說三哥不會把她忘了的……
……
還是那座牢房。
之前還鎮定自若,頗有幾分臨危不懼大將風度的康氏,尤如枯藤上被秋霜打了的老茄子,乾癟蒼老了不止十歲。
頭髮亂蓬蓬的,嘴脣乾裂,面色蒼黃。康氏沒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會淪爲階下囚!
被關在暗無天日潮溼陰冷的地牢裡,沒有被子,只有一堆草!
一天只給一頓飯一壺水!
開始時她根本不相信會是這樣的待遇,還有的是力氣,不停地喊人,大喊大叫提各種要求,待到質問、威脅、哀求各種手段都用過後,陰暗的地牢依舊無聲無息,外頭沒有任何迴應。
寂寞的好象被遺忘於世。
牢門下方有一扇不到一尺見方的活頁小門,每天的飯與水都是被從這扇小門推進來的,康氏與池榮厚都在小門打開時出聲詢問過對方,卻沒得到一絲迴應。
從那粗魯的一推一關上,可以看出對方的態度極爲的不耐,貨真價實對待囚禁者的態度,半點也不關心是死是活,甚至若是康氏娘倆不將上一次的水壺推遞出去,對方就默認不缺水,不需要添加清水的。
沒有動刑,人身暫且未受傷害,只是沒有自由,吃喝與居住環境被虐待,被漠視至徹底——這在池榮厚眼中,還算不壞,至少綁匪不是太兇殘,若是動刑,他年輕皮糙肉厚抗打,但是娘而不行,年紀大了,又是內宅婦人,養尊處優慣了,哪經得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爲了娘,他寧願先聽天由命,靜觀其變,不做沒有把握的試探,萬一惹怒了對方……
玄朗肯定會來救出的,只是所謂時間早晚而已。
他們眼下連關在哪裡,對方是誰都不知道,罵得再兇又有何用?不如保存體力與精力,只是……他輕輕揉了揉胸口,企圖緩解那撕心裂肺的痛,不知是受了內傷之故,還是對方在水飯裡做了手腳,自己竟然象個軟腳蝦似的,提不起半分力氣。
“厚哥兒!你起來,把這扇門砸開,娘不信他真敢要我們的命!”
幾天的囚禁,磨去了康氏最後的理智,憑什麼把他們關在這裡?憑什麼現在受罪受苦的是她和厚哥兒?
明明不應該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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