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居的後院挨着池府的府牆,府牆外是一處窄小的夾道,隔開了鄰居的院牆。
身着男裝的榮嬌與綠殳,藉助一根繩索很輕鬆地就翻過牆頭,跳到府外。聞刀已經在牆外等着了。
看到向來低垂着頭不言不語的大小姐,一個鷂子翻身,縱身輕落在地面,聞刀着實大吃了一驚,情不自禁地擡擡手揉眼睛,這是大小姐吧?
他自小跟着池榮厚,深得榮厚的信任,由此與三省居的人打交道最多,對池榮嬌非常瞭解,這位大小姐就是個麪人兒,不用架子撐着是立不起來的,不管少爺們多麼有心替她打算,奈何她自己不行,扶不起來!
對夫人軟也就罷了,那是長輩,對着二小姐一介庶女,她也任打任罵,硬不起來!對着稍微多臉些的僕婦,都不敢大聲說話!這哪還有個主子的樣兒啊!
別說三少爺了,就連聞刀自己,都恨其不爭,替自己主子心疼着急——大小姐自己不想立,少爺又不能天天盯着內宅!
就這樣,少爺都不敢離開京城太久,生怕走遠了大小姐那廂出了狀況一時顧不上!若不是大小姐拖後腿,少爺,包括二少爺在內,哪至於束手束腳的比成了家有老婆孩子拖累的漢子還難爲!
叫聞刀說,但凡大小姐硬氣點,有少爺們做靠山,就算夫人不喜她,也不至於混到奴僕不如的地步!
自己不看重自己,還怎麼讓別人將她當做大小姐?
這回池榮厚將他留下來供池榮嬌差遣,主子有命,不敢不從,聞刀心裡沒少嘀咕,自己是接了個擦屁股的活兒!
沒想到大小姐接二連三的出手,將他唬得一愣一愣的,這是有高人指點還是大小姐突然開竅了?
總之變了就好!
聞刀再忠心,也不願整天盯着內宅,爲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費心思,還出力不討好,又不敢不管,萬一大小姐有個什麼事兒,三少爺肯定是要唯他是問的!
聞刀是個有志向的,大小姐的事情固然重要,可這,唉,大丈夫誰願天天着眼於後宅啊?
“見過大小姐!”
聞刀搓完眼趕緊行禮,大小姐這身裝扮,比少爺還象少爺!
榮嬌穿一身七八成新的天青色薄緞外袍,沒繫腰帶,用深碧色的粗絲絛鬆鬆地攏兩圈,系在腰間,隱隱約約勾出腰線,烏黑的頭髮全部高高束起,在頭頂挽了個髮髻,沒插簪戴冠,用的是天青色的包發巾加同色束髮帶,面白如玉,一雙劍眉,目若朗星,好一個俊美少年公子!
聞刀不敢細看,只覺得那一雙黑亮黑亮的墨玉眼掃過來,溫和中透着股清亮氣勢,那股精氣神比少爺竟不差上下!
聞刀暗自稱奇,面上不敢怠慢,自己在前面帶路,盡心盡職做着嚮導。
這條兩家院牆隔出的小夾道,人跡罕至,夾道的一端是牆,另一端出去就是池府的后街。聞刀早就馬車安排在街邊等着,恭恭敬敬地請榮嬌上車。
馬車看外表很普通,不好不壞的馬,不新不舊的車子,掛着八成新青布的幃簾,車廂上沒有掛標識,趕車的車把式四十多歲,長相普通,丟人堆裡找不出來。
榮嬌看了暗自點頭,單看這馬車找的,這車停的位置,小哥哥的這個小廝辦事還算得力。
“大小姐,小人跟着少爺,京城裡認識小人這張臉的有一些,您看到了正地兒,小人找個信得過的老成人,還是小人跟着您……”
等榮嬌主僕上了馬車,聞刀步行跟在車外,邊走邊向榮嬌請示。
與三少爺玩得好的那幫公子少爺們都見過他,知道他是池三少爺小廝的商家也有些,若他陪着面生的大小姐,遇到熟人少不得要打聽。
榮嬌明白他的意思,這是在提前向自己討口徑呢,“小樓公子,來自江南,初到京城,你家少爺的朋友。”
任誰也不如聞刀可靠,而且她真有意做生意,起初少不得要聞刀幫着忙活跑腿,早早介入有利無弊,況且他跟着他家少爺在街上混了好些年,門兒清。
“是,小樓公子。”
聞刀從善如流,知道榮嬌沒上過街,更沒走過這條路,一路長樓公子長樓公子短,將沿途經過的地方挑着重點做介紹。
馬車走了約摸小半個時辰,路兩邊的商鋪漸漸多了起來。
“樓公子,前面就是大正街,大梁城有名的老字號都在那裡,最繁華熱鬧不過,大正街旁邊的這幾條街巷,鋪子也不少,正陽路多綢緞成衣鋪子、昌樂路多古玩字畫裝裱、和興街是兵器鐵匠鋪子,咱家的鋪子也開在那裡,聚仙路飯館茶樓最多,您看先去哪裡?”
聞刀不知榮嬌逛街的目的,聽紅纓說大小姐要易裝上街,他問要買什麼有沒有目的,紅纓一概不知,只說到時聽大小姐吩咐,聞刀只當榮嬌一時的心血來潮,想要看熱鬧。
“大正街吧。”
來時榮嬌早有主意,既然打算做買賣,自然要先看看這大梁城最繁華的地方,做得最好的鋪子是什麼樣子。
榮嬌下了馬車,隨着聞刀的指引介紹,邁步在大正街上。
其時天下以三大國爲主,北邊是北遼,西北乃西柔,大夏居中,做爲大夏都城的大梁城是天下聞名的大都城,三國在內,最繁華的所在。
一行三人從一側慢慢逛起,榮嬌幾乎挨家店都感興趣,少不得進去看看,只看不買,倒是在不知不覺間收穫了不少夥計的白眼。
天氣熱得很,待走到大正街盡頭靠聚仙路時,見路口掛着斗大一個茶字,是一家茶樓的招牌,樓前外面有一處明檔,支着棚子,擺着桌凳。
“樓公子,這青雲居的茶還不錯,裡面說書的先生講得也好。您看要不要歇歇腳喝壺茶?”
聞刀是個機靈的,見榮嬌的視線落在茶樓上,忙開口請示。
這半天可把他累壞了,他頭回知道陪女人逛街不是個輕省活兒,比別的差事累多了!
榮嬌也渴了,說了半天話,口乾舌燥的,不過她倒不想聽書,喝了茶還得接着逛呢,在門口的明檔處找了張無人的桌子坐下,要了壺涼茶,一盤水果拼盤。
茶還沒上呢,就聽着隱約從聚仙路那邊傳來張惶的喊聲,伴着急促的馬蹄聲,茶棚裡諸人側耳傾聽,馬蹄聲越來越近,“馬驚了!快跑啊!”驚恐的喊聲轉瞬就到了眼前。
一時間,熱鬧的大街尤如冷水潑進了熱油鍋裡,逛街的,擺攤的,路過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張皇逃竄,就連榮嬌所在的茶樓明檔,也不是完全安全的所在,原先閒坐看風景的,茶也不喝了,跳起來就往茶樓裡跑。
榮嬌剛站起來,一匹白馬如閃電般直衝過來……
“小寶!我的孩子!”
驟然響起婦人淒厲的叫聲……
人羣四散後,空蕩蕩的大街正中留下個三四歲的小童兒,正張着手喊娘,小臉上一片茫然與驚慌,想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大家都跑了,孃親也不見了……
“小孩快跑!”
“馬驚了,快跑!”
躲在街兩邊的人羣發出各種焦急的喊聲,小孩愈發不知所措,哭得大聲……
那匹驚了的馬衝他直直奔了過去……
膽小的閉眼驚呼:
完了!小孩要被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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