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慕容蓮不知道的是,不管她搬到哪裡住,選擇住在幾樓,只要這個問題“不解決”,她便會一直做噩夢,反覆做,反覆受到驚嚇。
直到她伸出援手,去幫助夢境中那些可憐的女性。
時光跨越幾千年,另一個時空,昭蘇國,天啓三十八年,無極縣、雲夢縣、蒼梧縣三個相鄰的縣裡,同樣的悲劇在三個婦人身上上演。
她們,便是在夢中嚮慕容蓮求助的那三個人!
很快,夢境就會“奔現”,她們會齊聚在棲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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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極縣,永樂鎮節婦村。
節婦村,顧名思義,小小的一個村子,不足百戶人家,竟然在百年間陸續出了二十四名有名有性的節婦。
前幾年,上一任無極縣縣令齊巍赴幾個鄉紳的約,席間偶然得知此事。
在他人看來不過是談資,他竟像是撿到了寶,欣喜異常,喜得渾身發抖,自以爲這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畢竟出於自己治下。
三年一度的大考將至,他正愁任期無突出實績呢。
於是,茶餘飯後的閒話,在他這裡卻成了升官發財的鋪路石。他敏感地想到,只要運作的好,說不定自己夢寐以求的升遷機會就來了。
於是,齊巍當即將這件事誇大潤色後上奏朝廷,還暗中找人代筆賦了一篇《節婦吟》,鄭重地附在這篇介紹小山村的事蹟材料後。
不出他所料,三個月後,果然得到朝廷嘉獎,他本人得以官升一級,調往州府任職,而原名楊柳村的小山村也得到皇帝親自賜村名的無上榮耀。
村口那二十四座巍峨的節婦牌坊便是最好的證明!
這十里八鄉的,現在一提到節婦村,誰不豎大拇指?連帶着節婦村的年輕後生娶媳婦就是比其他村更容易,十里八鄉的前來求娶媳婦兒的人家也不少。
當然,這也只是在明面上罷了。
至於內心裡怎麼想,大家心知肚明。不過是踩着二十四個可憐寡婦的骨頭上位,有什麼好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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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深夜,忙碌了一天的村民早已進入夢鄉,整個村子漆黑一片,再難尋到一點燈火。但村尾靠近棲霞山山腳的陳光武家正房裡卻罕見地還亮着燈,只不過氣氛十分詭異。
陳家五名成年男丁在漆黑的堂屋裡集體裝死一聲不吭,儘量不讓自己弄出一點動靜。家主陳老頭則面無表情地半倚在土炕上,“嘣嘣嘣”地抽着土煙。
那不斷張合的嘴,像極了醜陋的大嘴魚。
透過明明滅滅的煙火,依稀可以看見陳銀水、陳銀木、陳銀火三兄弟老實巴交但漠不關心的臉,以及大房唯一的子嗣陳繁星麻木卻異常堅定的神情。
而正房內,陳婆子並三個看上去差不多二十來歲的媳婦子將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白髮的大房媳婦陳李氏半圍在中央,輪番上陣“圍攻”。
“老大媳婦,繁星翻過年就十四了,算起來你也爲老大守了整整十三年!寡婦不易啊,這些娘都知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這是我的命,再辛苦也過了!”
“是,話是這麼說,可繁星十七歲就要下場應試,你若是……若是現在走了,得個節婦名頭,繁星再爲你守上三年,正好不耽誤下場應試。若是晚了……”
“兒媳身子是弱,但活到抱孫子也不是難事。”
“你……我和你爹都是半截子埋土裡的人了,拼了老命活着,還不是爲了陳家能夠掙出一個秀才光耀門楣。至於那勞什子節婦牌坊,我們陳家不稀罕!爲了你自己兒子的將來和陳家的榮耀,你還是應下吧,誒……”
說完,陳婆子便假意捂嘴咳嗽,眼睛卻是厲害地把三個媳婦子挨個看了個遍,暗裡猛地使眼色,意思再明白不過:要她們狠勸陳李氏立刻就死!
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最好今晚就死!
三個兒媳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心眼裡不想張口,畢竟陳李氏是她們名義上的大嫂,實際上陳家的僕人。長期以來,陳李氏任勞任怨,幾乎將家裡的髒活累活包圓了。
等她成爲節婦,這些腌臢事豈不是要輪到自己做?
但天大地大,婆婆最大,陳家的將來最重要,三人最終還是輪流開口對陳李氏進行了輪/番轟/炸。廢話很多,苦口婆心,但話裡話外無外乎就一個意思。
守寡多年,又不能改嫁,陳李氏繼續活着也沒意思。倒不如立刻死了,給陳家掙一座節婦牌坊,爲自己的兒子陳繁星博一個光明的未來。
有一個節婦娘,陳繁星將來的科舉之路可要順暢得多!這幾乎是傻子都知道的。可她們沒想到,最大的問題是陳李氏她現在不想死!
“娘,二弟妹三弟妹四弟妹,這些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想必你們也清楚。說句不害臊的話,單單是混在一起的紅豆綠豆黃豆,我就挑揀了無數個夜晚!”
“最難熬的日子我已經熬過來了。如今,我兒再過三年就要下場考秀才。若是祖宗保佑,僥倖通過了,屆時我便是秀才娘!”
三人對視一眼,心道這倒是實話。
“爹孃要我死也可以,但怎麼也要等到繁星把媳婦娶進門,等我喝了那杯媳婦茶、抱上孫子再說!否則,哪怕到了地下,我該如何跟銀土交代……”
提到陳家老大陳銀土,陳李氏的眼淚瞬間多了不止一倍,一遍一遍地低聲呼喊着他的名字,彷彿這樣就可以打消陳家人要她去死的念頭,卻令陳婆子的臉黑的跟鍋底似的。
好的歹的都說盡了,陳李氏就是不願意死!
常年辛苦勞作讓她自有一股子蠻力氣,難不成只能用強?可這年頭雖然太平,但不管哪家有人去世,還是要請仵作過來瞧一瞧的,屆時豈不是就露餡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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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可陳婆子也不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哪怕換了任何人,也是不願意現在去死的。
就如陳李氏所言,對於她來說,這輩子最難熬的日子已經過去了。眼看着兒子就要當秀才公,眼看着就要當婆婆抱孫子享清福,翻身媳婦把歌唱,傻子纔想死!
沉默片刻,陳婆子滿眼精光。
是時候使出殺手鐗了!她們是“外人”,勸不動固執的陳李氏,可若是她的親骨肉親自出馬呢?
“繁星……繁星,你進來!”
一直在堂屋裡沉默不語的陳繁星聽到陳婆子喚自己,立即便朝正房走,絲毫沒有耽擱,惹得陳家三兄弟情不自禁地朝他張望。
他們這個侄子……
倒是陳李氏聽了,心中瞬間有了計較。這個兒子就是她這輩子最大的依靠。這會子進來,母子連心,肯定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青年喪夫,自己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帶大的。
這樣一想,臉上便隱隱有了兩分幾不可見的喜意。
卻哪裡知道,這個世界上她最愛最牽掛的人,卻是她的催命符,一會兒他便會將這個世界上最鋒利最令人痛心的刀子親自/扎/進她的心窩!
也不用陳婆子開口明示,畢竟祖孫倆私下裡早就揹着陳李氏商議好了,這裡頭的彎彎繞繞他比誰都清楚。
當然,還有一件事連陳老頭和陳婆子都不知道,那便是他和啓蒙夫子的小女兒暗生情愫,眉來眼去大半年了。
而這個嬌養大的女孩兒“見多識廣”,恰恰是個頂頂厲害的,最近通過貼身丫鬟給他傳達了一個信號。
要娶她也不是不可以,除非陳繁星三年後一舉高中,且要一路往進士考,考到五十歲纔可罷休。此外,頭頂上最好沒有婆婆和奶奶壓着。
她一嫁過去便要分家,自己做自己的主。
“奶說得對,還望娘成全,孩兒……”
三言兩語後,見陳繁星毫不猶豫地直挺挺對着自己跪下去,陳李氏這才知道什麼叫絕望,什麼叫哀莫大於心死。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尖尖被人摘走了。
聞言,另外三房的媳婦子則直接驚呆了,心裡萬分鄙視陳繁星,心道這話無論誰說都可以,但就是你陳繁星不能!又想到自己的兒子,瞬間決定以後沒必要那麼疼愛,要多爲自己打算。
一家子都姓陳,只自己是外人。
畢竟是寒冬,不過僵持了片刻,到底是不忍心自己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兒子一直跪着,陳李氏深深嘆了口氣,一面帶着微笑流淚一面輕聲開口說話。
“兒啊,乖,地上涼,快起來吧!”
見陳繁星依舊直挺挺跪着,也顧不得擦眼淚,生怕陳繁星說出更可怕的話來,給叔叔嬸嬸留下不好的印象。陳李氏白着一張臉,嘴巴張了閉閉了復又張開數次,最終顫抖着說出了陳家人想聽的話。
“娘會如你所願的……就三日後的早上吧!”
此話一出,無論是正房還是堂屋裡都有微不可聞的放鬆氣息,陳繁星更是在退出門外時毫不掩飾的一臉喜色,就沒看見陳李氏那張決絕的臉。
出嫁前,她像老媽子一般帶弟弟妹妹,卻沒有任何嫁妝;出嫁後,丈夫愚忠什麼都聽婆婆的且早逝,沒給她任何庇護,她繼續做牛做馬伺候一家人,連門都極少出。
眼看着要熬出頭了,一個個的卻都要她去死,她的親生兒子更是蹦躂的最厲害。
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