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澤三年臘月初二夜,玉靖城欽天監燈火通明,四處人影晃動,顯得有些慌亂。監正嶽湛正面對着眼前的星絡圖愁眉不展,已經三天了,星辰軌跡不斷在變化,作爲星宗長老,李氏供奉,逍遙境巔峰的修行者,竟是如何推演也找不出其間的規律,更無法預測星絡變化。
靖豐帝站在陳書殿口,眼神早已落到欽天監屋角檐獸之上的這片星空,夜沉沉幾許,星璨璨幾何,他知道自己就算看上一夜也會毫無斬獲,於是不再觀想,回到殿內翻開了璃淵城的奏章。
“臣自南向北叩拜陛下,自入冬以來,南越多地觀星司發現天生異象,星絡紊亂,臣未能找到根源,但臣以末微境界所感應,發現冥冥中有神力互相牽引。”
“臣發現,破虛三階以內,對此天象毫無感應;”
“自觀三階以內,能以神識觀星,偶有所感;”
“逍遙三階可窺得一貌,但仍無法感知渺遠星辰之變動。”
“臣斗膽猜測,九境之內無法對此天象詳加觀瞻,饒是臣的止境微末道行,亦感無從下手,請陛下修書各大宗派,請大修出面瞻星,爲我朝解惑,其中又以摘星宗最爲緊要...”
靖豐帝合上奏摺,對着殿口緩緩而至的一襲黑鳳袍執了個弟子禮。
......
京都道門東華宮,有一謫仙人模樣的人物席地而坐,諾大的道場周圍,不斷有符篆沐浴星光消匿於無形,皎潔月光和藹藹星光灑在這裡,與其他平凡的日子一樣,只是道人面前的太極圖微微閃着光。
......
北地雲洲雲陽城,城主府後有三十里孤山,小金頂設有一處觀星亭,城主穿着一身黑色大氅,腰佩一弧刀,雙目關切地緊盯着眼前的這個樣貌平和的中年人,只見這位中年人手持一黑底棕面圓壺,大口喝着酒,壺面上隱有花鳥篆曰“星月”,頭髮隨意披散肩上,黑絲白髮混雜,涼薄的脣角微微翹起,雙眼盯着星空目光閃動,似是蘊含着浩瀚無盡的銀河。
驀地,城主回頭抽刀,看着彷彿無盡夜色中的一處,畫面開始變得鋒銳起來。一人身穿藍黑色勁裝出現,未持兵刃卻怎麼也掩蓋不住肅殺之氣,城主又看向身後的假山大金頂,有一人撐傘溫和的看向這裡,似乎在等待着什麼結果。城主邊挽起大氅雲袖邊笑罵道:“孃的,真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未曾想你們這幫人偏生對此事如此上心。”
撐傘男子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何城主無需理會我,我是來求教柳先生的。”
黑衣人不說話,只是倚着一棵幼鬆,眼神灼熱的看着那把傘。
“顧先生所言不錯,此次八成是躲不過了。”中年男子收回視線,又啜了一口酒,“跟往年宗裡的記錄差不多,不需要賭什麼運氣,過些年我會發帖子邀各位一敘。”
“柳宗主辛苦,顧某此次代左先生,鬱道人向您表示感謝。”撐傘男子朝場間三人點頭致意,馭風下山。
“要是沒什麼問題就坐下聊會兒,我還是有些累。”中年人摸出一罈花雕,開始專注倒酒。
黑衣人本想離開,轉頭看着那花雕壇面上倒映出的那張略顯蒼白的臉,眼波流轉,眸中似有百轉愁腸萬般憐意。
姓柳的中年人招呼城主入座,又回頭溫和的看了看那抹夜色,只見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寸許錦盒放於桌上,擁了擁中年人,扭頭便離開了。
“來的不是靖公主?”城主有些惘然。
“小心下次見面李玉靖揍你。”中年男人打趣道,“什麼時候何城主也成了邀月宗的小探子,打聽起這些消息來了。”
男人收了弧刀,感慨道:“那也是老弟你本事太高,武功好的娘們多半都是喜歡你的,真真是撞了邪!”男人感覺前半句說的有些唐突,趕緊舉起酒杯道:“我知道你想說啥,你真真是......哎,你越這樣這些娘們越喜歡你!”
男子舉杯碰了碰,輕輕說道:“好一個,是禍躲不過。”
直到天明,何城主醉倒在亭中,中年人眯着眼看着朝陽,手持一白瓷筆勾勾畫畫,一道道帖子消散於天地間,似醒非醒。
......
順澤四年春,
猙角山點蒼宗、彩霞山流雲宗開始派遣大批弟子下山歷練;
儒齋責令四十七路小夫子帶蒙學少年四處遊學,說是要履山河成儒道;
禪堂小佛座每月前七日都會在玉靖城開壇論道授經,大佛座趕赴西海閉了死關。
東疆青佑城、西林秀明城、北地雲陽城開始大肆招攬供奉,並在軍中大力嘉獎入道修行之人;
南越璃淵城,由於條件得天獨厚,資源豐富,城主陳墨淵開始大量收購一系列法器,晶石。
......
中土玉洲玉靖城卻安靜的令人髮指,靖豐帝似乎全然不覺這片大陸已經風聲鶴唳,每天例行上朝,任由朝堂下的那些學士老頭兒們泣血陳書,領兵的將軍們捶足頓胸,靖豐帝只是淡淡的說了句:“此事星宗已發了帖子,結果也已交由靖公主覈算,入夏以前便會有結果了,衆位愛卿莫慌,我神洲李氏從不打無準備之仗,星宗都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我們只有自己尋找答案。”
皇城內有一身着黑色道袍鑲繪金邊的絕色女子梳着普通的束髻,此刻的她自然在欽天監,身後的嶽湛拿着她轉交的星帖不停地喃喃自語:“即使如此,又如何算得出來呢?就算能算出星軌,可也絕非萬全之策,剩下那一成也太像道門的遁一了,這可如何是好......”
李玉靖望着眼前雲海,眼神平靜而執着。
......
雲陽城,星宗總壇占星樓內許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雖說破了春的時分,何城主依舊穿着厚厚的大氅抵着門簾兒外面的倒春寒。中年男子坐於中堂依舊臉色蒼白,看着下手位的衆人飲了口酒,慢條斯理的作出安排,一件件一樁樁......
“柳閃閃!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一個青蔥少女模樣的女修頂着齊齊的劉海兒大聲喊道:“你就是這麼當哥哥的!?且不說星宗從沒這樣的規矩,你這份人情有沒有人要,事情能不能按你的預想發展都拿不準,難道你欠誰的就要折損這麼多?”
“宗主,此事不妥。”聲音沙啞、年紀最大的男子攏了攏腕上的黑曜石,“距離那天還有些時間,何至於如此匆忙,我覺得可以再觀望一段時間。”
“趙楚!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沒句話任由着這麼大個人在這胡鬧?”少女瞪着門框旁一個戴着面罩的中年人,“林符水好歹也勸了勸,偏生你八棍打不出個屁來?”
“小魚兒,不要鬧了。”柳閃閃摁住了她激動地有些顫抖的雙肩,“此次只是我覺得要有所準備,星宗攏共也就我們幾個人,我不得把事情跟你們交代清楚了?林長老放心,趙楚不清楚我的境界還可如此靜心,您老這麼多年了,還不明白我登山道到了哪一步了?此事,可行,越早開始,越可行。”
“宗主,我不是靜心,我是恨自己沒到境界,不然這麼大的事怎麼會讓你一個人擔着?”趙楚的聲音很清冽,然後便再也沒有出聲,宗主決定的事兒,向來是改不了的,自己聽着就是了,何必白費口舌?
“自我輩論道修行開始,都依照達者爲先,合着就許我自個兒作威作福,來點小事不能幫着大家擔一擔嗎?”柳閃閃又喝了口酒,“我的境界林老是知道的,自然不會出問題,在座的各位至今就剩任老闆還沒表態,不知道您會不會贊成我,也不知道您能不能把我的想法好好執行下去呢?”
“宗主,我這人的脾氣您是知道的。”最不起眼的角落裡坐着一位雙手攏袖的小老頭兒,老頭兒一頭白花的頭髮,看上去要比林符水老了許多,“當然您的脾氣我也是知道的,我早些年在玄閣看了不少雜書,那真不愧是道門禁地,所記所學那都是......”
“咳咳,說正事,如果您要是執意這麼處理,小老兒我是沒什麼意見的,我只有一個要求,入了星宗這麼些年,我也想出出力。”老頭兒伸出了四隻手指頭,“您就這個數,我撐一個,您要是這點要求都不答應,那老頭子現在就豁出命去捨身取義算了!”
何城主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可聽到了這句話搭在扶手上的雙手驟然一緊!
柳閃閃深深看了這位任老闆一眼,然後說道,“既如此,那便這麼辦吧,只是事情要抓緊,三日之後,占星樓謝客半年。”他摸了摸少女的腦袋,“小魚兒不生氣,半年以後我不又是你那瀟灑的哥哥嗎?”
名叫虞慕的少女低頭,劉海遮住了靈秀的眸子,她盯着手心裡的小木魚,心中總有千言萬語勸自己罵別人,可想到自家哥哥如此這般付出,總讓她覺得意頭不太好,若是自己記性好些是不是哥哥就不需要這樣了?
何城主理了理大氅,向各位抱了抱拳,大步走了出門,心想:“孃的,再忙着培植勢力,我何慕陽以後非得被星宗這幫大爺笑死。”
......
西海玄堂,佛堂禁地,亦是世間福地,一道光自天上而來,萬里海潮千百島礁皆被其勢震懾!一時間千萬海妖心神崩碎,生靈匍匐於地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心,其聲勢摧枯拉朽的蔓延到了西海各處。三道厲芒從大陸直穿過來,這兩男一女落於西海岸便直接祭出了本命物,因爲他們身前有一人盤坐於地舉着羅盤,面色枯槁,苦苦支撐。
終於,海上響起一聲佛唱。
一直金色手掌遮天蔽日,打散了這道光柱。西海再次歸於平寂。破碎的金光灑滿大海,像是給這些海妖最神聖的祝福,西海海面下三萬裡的幽深處傳來了聲聲嘶吼,聲音裡似是有快意,有解脫,有怨毒。
從大陸趕來的四人都有些狼狽,但這已然是最好的結果。唯一的劍客女子聲音清脆:“星宗的占星術果然不差,天生異象,只怕這樣的情況,以後是家常便飯咯。”
“那便戰吧,打將回去就是。”拿着赤紅大刀面容卻無比秀氣的刀客撂下了這句話,轉身便走了。
“老鬱啊,走,回去修修你那小羅盤。”面容憔悴的老者斂了氣機,緩緩歸去。
只見那女子劍客看着無垠煙波,皺了皺秀氣的眉,感慨道:“柳閃閃,你這個宗主當的,可真是窩囊,你真的會覺得值得嗎?”
......
順澤四年。
星宗占星樓謝客半年。
五洲勢力暗流涌動。
除道門保持沉默,各宗門年輕弟子開始下山歷練。
西海出現天外神光,爲防有變大佛座悍然出手擊碎光柱。
西海千萬海妖得神光滋養,由海入河涌入大陸腹地。
邀月樓時隔二十年更換絕塵榜,柳閃閃從十大高手第一掉到了第十,其餘九人名次有所變動,但未有新人入榜。
人們又爲絕塵榜提了句詞兒:
三刀一槍存心念,單拳雙劍意通星。
......
這一年,似乎什麼都還來得及,雲洲占星樓前還豎着塊兒天外隕石,上面刻印了一句話:
命局如星海,疏離卻定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