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渺雲臺山, 悠悠白雲間。高聳的紫芝崖上空,三路仙人各據一方。雲霧繚繞中千百條衣帶飄飄,仙氣光華。
東華大帝與準提道人俱全神貫注地盯視着突然駕到的鴻鈞道祖, 天空中竟一時鴉雀無聲。鴻鈞不以爲意, 微笑着看向紫芝崖上的八卦臺。
通天教主眉頭緊蹙, 目光復雜地與他對視。
高坐紫蕊白蓮座上的這個仙人, 冰肌玉骨, 不可方物。數萬年前,他的紫霄宮矗立在一片鳥語花香的小溪邊。兒時的通天常常纏着他不讓他出門,他便變戲法般從口袋裡掏出糯軟的桂花糕塞進他嘴裡。
這個人總是笑眯眯的, 懶洋洋的,喜歡做人間的美食, 不喜歡洗盤子。
師父……
千萬年過去, 通天教主本以爲變得只是滄海桑田, 卻沒想到人心也早已不古。
鴻鈞老祖依舊懶散地微笑,“通天徒兒, 你的陣法愈發高明瞭,只是太過傷身。你可記得爲師說過:你若要長久,就不要感情用事。今後當把自個兒看重些,否則爲師怎能安心?”
面對天庭和西放教圍攻,自己的師父本是最能依靠的人, 此時卻偏偏又是最不能依靠的人。聽着他溫柔的語調, 通天教主只覺得痛徹心扉。
鴻鈞老祖開口說了話, 雖然如此平和, 場面的氣氛卻反而愈發壓抑。
朱華飛回八卦臺上, 落在通天教主身邊。這些神仙之間的利害關係他絲毫不關心,他在意的只是通天教主的安危。這神仙對他有恩有義, 他必定要傾心盡力地回報。至於旁人,便是尊貴美豔如鴻鈞老祖,也不入他的眼。
陸壓到底先沉不住氣,滿面通紅徑直朝鴻鈞老祖奔去。兩邊紫衣小童模樣的黃巾力士沒有得到授意,竟絲毫不阻攔。陸壓道君得道比鴻鈞道祖還要早,道行卻不如他。他生性野逸,從來沒有鴻鈞老祖這般排場。
陸壓一直衝到鴻鈞老祖蓮座前,衆仙此刻皆捏住把汗,太上老君更是準備催起青牛了。要知道,三界之中年紀最大和年紀第二大的兩個老神仙馬上就要短兵相接了,誰人能不顏色大變。
陸壓道君一把攥住鴻鈞道祖的紫袍前領,把他直接從蓮座上拎起來。鴻鈞老祖淡淡看着他的眼睛,竟毫無反抗。陸壓絕眥怒目,一拳揮過去,狠狠將鴻鈞打翻在地。
鴻鈞躲都不躲,甚至連用手支撐一下的動作都沒有。他就這麼飛出去,摔落在一片浮雲上。衆仙以爲的驚心動魄的一戰,竟就如此草草收場。
元始天尊目瞪口呆,心裡雖是對鴻鈞道祖的那些行徑百般失望,但終歸還是放不下多年來的師徒情分的。看他被陸壓道人當衆欺凌,心裡總也不是滋味。
一片寂靜,清風拂過,流雲飛散。鴻鈞老祖這才慢慢撐起身,紫眸不沾情緒地掃過陸壓,手指虛握成拳,抹掉嘴角的血跡。這個略有強硬的動作,與他纖細的長相很不相稱。
“鴻鈞你真混賬!”陸壓怒不可遏地吼道。
鴻鈞老祖站起身,冷笑道:“在你眼裡,我一直就是個混賬。你幫女媧打壓的是個混賬,所以你心裡也不用有什麼負擔。”
陸壓聽得心中一緊,不禁道:“若不是你想毀了這三界,我又如何會幫女媧對付你!你是自作孽不可活,又何必在這裡諷我無情?”
鴻鈞道:“剛剛那一拳我讓你打了,從現在起我們便不再講往日情分了吧。”
看出陸壓道人有意將鴻鈞的行徑抖露出來,太上老君萬分焦躁。他一步上前,道:“師父,劈天神斧已與那蛟精元神相合,請師父與東華大帝,準提道長一同封印了他!”
鴻鈞老祖似笑非笑地覷了太上老君一眼,轉而看向東華大帝,笑道:“東華帝君要如何處置劈天神斧?“
“自然是封印了他。”東華大帝不動聲色,窺伺着鴻鈞難以看透的雙眼道。
“封印之後蛟精也就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你們這是合夥欺負我的通天徒兒。”鴻鈞老祖莞爾,目中卻是森森寒意。
“道祖又有何高見?”東華大帝厭惡地看着他紫琉璃般的眼珠,耐住性子問。
“解除劈天神斧的第二道封印,就讓這蛟精坐天下之主,如何?”鴻鈞老祖道。
所有人面面相覷,東華帝君顏色大變:“瘋話!”
鴻鈞老祖款款道:“當初共工是何人所滅?東華帝君你爲何不說話?倪君明如此對待功臣,”他環視天庭衆神仙,“你們不心寒麼?”
“劈天神斧是盤古的神力,它選擇了蛟精,想必是盤古的意思。”鴻鈞老祖道。
伏羲遙遙地望着鴻鈞老祖,暗自嘆道:若是當時蛟精未跳下洞底,共工得到了劈天神斧,想必這道祖也會說是盤古選擇了共工吧。倘若蛟精不是這般果敢之人,那時不敢承下劈天神斧,讓共工稱帝,與鴻鈞老祖聯手,天地必將毀於這道祖之手。
他默默看向八卦臺上,守在通天教主身邊的朱華。他的紅袍撕裂,墨色的長髮披散,目中卻盡是溫柔之色。
——愛是種很奇妙的東西,既可以生出貪婪自私的索求,也可以生出不求回報的付出。
伏羲突然將琴狠狠擲於地上,絃斷琴裂。衆人頓時一驚,他已飛身衝到朱華面前。朱華擡首愕然之時,他已握住丈八蛇矛深深刺穿自己的胸口。
——第二道封印,唯有我的血可破解……
有人在深黑的洞穴中如此說過,記憶的片段飛逝過朱華的腦海。
伏羲雙手握着丈八蛇矛,低聲道:“劈天神斧,封印它沒有意義……不如用人心的力量去駕馭……女媧不信人心,我信……除了盤古的劈天神斧,又有誰能阻止瘋了的鴻鈞?”
“……好好保護你重要的人……”
伏羲的身子後仰,從丈八蛇矛上滑落,鮮血四濺,慢慢溢開。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驚。
鴻鈞老祖收起驚詫,閉上了眼睛,心道:“你要和我賭麼,伏羲?可惜你註定輸了。”
朱華只覺有什麼東西在體內變化,從氣海一點點漾滿全身。通天教主伏在伏羲身邊,深深埋着頭。
“第二道封印解除了,現在劈天神斧已勢不可擋。”鴻鈞老祖在高空中悠悠道。
東華大帝的手猛地砸在扶手上,嚴聲道:“誅殺蛟精!” 衆仙蜂擁而上。
準提道人眉眼細眯,想起接引道人的囑託,雙手合十,道:“貧道實不忍再觀生靈受罪。”遂按兵不動。西方教一向只撿便宜,如今便宜沒有了,自然不再出手。
鴻鈞老祖坐在紫蕊白蓮座上,觀看着通天教主催動陣法,元始天尊率十二金仙銳不可當,朱華所向披靡。
陸壓凝視着伏羲的身體,當時他的琴聲還猶在耳邊。
共工臺上,陸壓按落雲頭。伏羲停下撫琴的手,淡淡道:“我知道你要找我,特地再次等候。”
北風瑟瑟,野鶩飛鳴。
“當年我在混沌中誕生時,世上還只有盤古一個,”陸壓坐在斷垣上,怔怔道,“我們倆都挺寂寞,盤古那人極隨和,所以也極無聊。”
“後來有一天,混沌中生出一片紫色雲霧似的團塊,雲霧散開,裡面是個美得嚇人的傢伙。後來盤古給他起了個名字,叫鴻鈞。鴻鈞這人比盤古有趣多了,我每天和他鬥嘴,一點都不無聊了。”
“鴻鈞比我出生晚,其實我們這些老東西的年紀在後人眼裡都差不多,不過他生的晚,所以盤古對他更寵溺些。結果鴻鈞每天跟着盤古身後跑,跟小雞追着老母雞似的。”
“再後來,某一天,盤古在混沌中撿到一顆蛋。他好像很喜歡這顆蛋,他那人就是有點怪。盤古開始每天趴着孵蛋。現在想想,當時鴻鈞是很不滿的。後來蛋破了,生出了你和女媧。”
“我們是孿生兄妹,雖然性格一點也不像。”伏羲捋了捋琴絃,道。
“這下混沌裡熱鬧了,盤古很高興,”陸壓繼續道,“他好像還想更熱鬧一點,女媧爲了讓他高興,就按着我們幾個的模樣造了‘人’。當時十幾個人每天在盤古面前跑來跑去,他看得樂呵呵的。可惜總是過不了多久,這些‘人’就會死去。”
“盤古和女媧一商量,發現是因爲‘人’需要吃飯。”陸壓撥弄着石縫裡的草,說道,“他們兩個每天聚在一起商量這事,鴻鈞好像變得很寂寞,所以我就帶他四處散心,就那時遇到巨鰲出世。也合着這巨鰲倒黴,出生的第一眼就瞧見鴻鈞,他那張臉,嘖嘖,總是讓人念念不忘的。我現在還記得他看到那傻愣愣的巨鰲時的笑容,也難怪那巨鰲一直對他傾心。”
“所以鴻鈞道祖利用自己的頂上鉛花將死去巨鰲的魂魄固定在重鑄的□□中,利用巨鰲驅使共工,自己卻躲在幕後,一直不被你和天庭注意。那巨鰲對他一直忠心耿耿。”伏羲道,“他籌劃了共工起兵之事,爲了將天庭的兵力吸引過去,再佈下天劫陣,用聚集到系崑山的千萬生靈的血肉去破解女媧給劈天神斧下的第一道封印。當時劈天神斧就封印在共工臺下的洞穴裡,而我就被他囚禁在劈天神斧旁邊。若是共工得到劈天神斧,立刻就能殺了我,解除第二道封印。”
“陸壓道君,你繼續講鴻鈞道祖的事吧。”伏羲道。
陸壓按捺着對女媧的疑問,繼續道:“後來盤古和你妹妹女媧想出了一個主意,就是把把混沌劈開,形成‘天地’,然後讓‘人’在‘地’生活,我們則在‘天’生活。由我們負責給人做食物。盤古還決定作出‘日月星辰’,其實他那時可能沒覺得日月星辰這些東西有什麼用,他只不過喜歡奇怪的東西吧,比如蛋,比如會發光的東西,比如鴻鈞。”
“然後他也沒有跟鴻鈞商量過,某一天,就把天地劈開了。盤古這人一向頭腦簡單,其實混沌並不如他想得那樣劈開就成了兩半。結果他沒辦法只好用身體把混沌頂成一高一低的‘天’和‘地’。但關鍵就是,他不盡止如此,竟還把自身都化進了這天地之間。說句實話,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或許是當時分開天地時靈機一動,又或許是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連女媧都瞞着,總之已經不得而知了。後來‘地’上長了很多的植物,又出現很多的動物,它們能跟着盤古做的‘太陽’生長。‘人’也不需要我們提供食物了,自己就能在這些植物動物裡找東西吃。伏羲,這些事你應該是知道的。”陸壓道。
伏羲點頭,“我不清楚的是鴻鈞道祖的心事。”
陸壓嘆道:“女媧知道盤古就這麼把自己弄沒了的時候也很震驚,但她還是依約創造了很多的‘人’,讓他們在地上生活。我想,她一方面是喜歡這些‘人’,一方面也是希望繼承盤古的意志吧。但是對於鴻鈞來說,盤古一聲不吭地拋下他消失了,絕對是一種背叛行爲。”
“但這件事鴻鈞並沒有和誰說,也沒有抱怨過。混沌快結束時,鴻鈞還收了三個徒弟,看上去日子過得很平靜似的。”陸壓道。
“女媧一開始並沒有察覺鴻鈞道祖的想法,”伏羲道,“她本也不太瞭解你說的這些鴻鈞和盤古的事,我也本來不曉得的。女媧和我說,她發覺鴻鈞異常,是在共工撞不周山那件事之後。”
“我現在懷疑當初就是鴻鈞慫恿的共工。共工撞倒不周山後,我感覺到了盤古的氣息。想必鴻鈞也察覺了,他認爲天地若能重歸混沌,盤古就會再次出現。”陸壓看着伏羲道。
“女媧利用鎮壓共工靈魂的藉口在北海系崑山建了共工臺。其實她是將劈天神斧藏在了共工臺下,封印了起來。她爲此幾乎耗盡靈力,所以即使鴻鈞道祖也未能發覺劈天神斧的所在。女媧當時欺騙了巨鰲,把它四足砍下做了承天四極,她騙了巨鰲四足,自然怕報復,所以連那巨鰲一起殺了。”伏羲說到這裡皺眉搖首。
“那時真是天地一場大浩劫,共工的臣子九頭怪相柳吐毒水,四下洪水氾濫,多虧了大禹治水。”陸壓道。
“大禹治水還知道宜疏不宜堵,女媧卻不知道。”伏羲嘆息。
“她畢竟還是保護了三界生靈,”陸壓安慰了一句,又特意岔開話題道,“對了,後來那相柳被各路神仙追得走投無路,去投奔碧遊宮了。呵,說起來,鴻鈞那徒弟通天教主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通天教主……當年女媧謀劃的封神一戰害他不淺。”伏羲嘆道,“共工的事後,又過了一千年,夏朝早已滅亡,商朝的最後一個君主帝辛即位。女媧愈發憂慮鴻鈞道祖的暗中活動,以帝辛對她雕像作淫詩,對神明不敬爲藉口,派九尾狐狸精爲首的三隻妖精引帝辛失道。周王伐紂,闡截大戰,三界一片腥風血雨。”
“我那時也看出鴻鈞心底的念頭,所以才幫了女媧。後來亡故的截教弟子都被煉去魂魄,封了神。女媧借這封神一戰,一方面削弱鴻鈞的勢力,一方面建立了一個可與之抗衡的天庭,扶植東王公和西王母統領三界。”陸壓接話道。
“女媧利用最後一點靈力將鴻鈞道祖封印在三十三重天之上,之後沒過多久她就消散了。鴻鈞道祖卻是故意被封印,藉此讓天庭對他放鬆警惕。他暗中將我關起來,又令巨鰲和共工復活,做足了準備後,他在幕後籌劃了共工的北海起兵。本來他是想讓共工得到劈天神斧的力量的,但蛟精先跳了進來,我說服了蛟精,他承下了劈天神斧的力量。”
“然後蛟精殺了共工,元神還是撐不住劈天神斧的衝擊。通天教主趕來,不得已求助於鴻鈞道祖。我想,鴻鈞道祖一定對蛟精做了什麼手腳。”伏羲道。
“鴻鈞真是瘋了,爲了解除劈天神斧的封印,竟殺了這麼多人。”陸壓的雙手已緊緊握成拳頭。
“我打算解除劈天神斧的第二道封印。”伏羲淡淡道。
“什麼?!”陸壓大驚失色。
“即使把劈天神斧連着蛟精一起再次封印又有什麼用?鴻鈞道祖可以大開殺戮一次,就可以再來第二次。陸壓道君尚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其他人?不若將這股力量交付給蛟精,讓他阻止鴻鈞道祖。”伏羲道。
“可是你不是說鴻鈞對蛟精動了手腳嗎?”陸壓站起身反問。
“法術真的可以左右人心麼?我想賭一賭。”伏羲道。
陸壓沉默良久,道:“解除第二道封印,需要你的血。”
伏羲站起身,“女媧打的結,由作兄長的我來解。這場賭局的底注,就是我的命。”
當時伏羲決絕的話在陸壓耳邊轟響,他痛苦地看着斷裂的伏羲琴。陸壓走到鴻鈞老祖面前,滿眼通紅:“鴻鈞!你我決一死戰吧!”
鴻鈞原本注視着朱華的目光緩緩移到他身上,帶着一點似困惑又嘲弄的表情。
“陸壓,你不是我的對手。難道你要求死麼?”
“我若戰敗,你就儘管殺了我好了!”陸壓因憤怒而發抖。
鴻鈞垂着眼,輕輕一笑,“終於連你也對我絕望了。你們一個一個,都寧死也不肯讓我見到他?”
“盤古不會見你,因爲你不配!”陸壓泄恨地說。
鴻鈞卻不生氣,只是依舊沒精打采道:“我不願與你決鬥。”
陸壓不再多言,祭出寶物。鴻鈞飛速掃過一眼,目中已全無懶散,凌厲如風。
他微微一笑,“你要尋死,我也無可奈何。可惜蛟精的好戲正要上演。”
“朱華,你去替我將天地四極劈斷。”鴻鈞老祖端然立於蓮座上,聲音響徹整個雲臺山。
衆仙聽了這樣駭人的話,震驚的無法動彈。
朱華擡首蹙眉,冷笑一聲:“鴻鈞道人,我爲何要聽你的?”
通天教主突然心中一悸,失聲道:“師父!”
只見鴻鈞老祖手指結印,與此同時,朱華的眉心與之呼應般顯現一道紅蓮形狀的咒印。
——將來,你要爲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朱華的頭腦一片空白,只剩下當時在三十三重天上的這幾句話。
爲我劈斷天地四極,紫芒中的仙人的心聲與他渾身的血液共鳴。朱華突然從胸腔中爆發出一聲嘶鳴,如一道紅色閃電直上蒼穹,不見蹤影。
通天教主如遭雷劈,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這時回憶起了,在三十三重天上,鴻鈞老祖一心想斬斷自己與朱華的情緣。那時,鴻鈞老祖就已經決定利用朱華了吧,所以他才希望自己忘了朱華?
那是你對我最後的恩情麼?
通天教主無神的深黑眼瞳望向高坐蓮座的鴻鈞老祖,兩人的視線恰好相對。鴻鈞老祖的眼神依舊懶散,卻慢慢地移開了目光。
東華大帝已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驟然道:“所有人都去!務必誅殺蛟精!否則天地必將毀於他手!”天庭誅仙頓時朝朱華飛往的東邊追去,準提道人亦帶着西方教衆人一同追趕。
山風颯颯,鴻鈞老祖望着面前的三個弟子,別過頭露出一抹笑。
“師父……你還是我認得的那個鴻鈞道祖麼?”元始天尊輕輕道。
太上老君彷彿一下子蒼老了,一言不發地低着頭。通天教主整個人倚着青萍劍站立,長髮遮住了表情,只露出緊閉的雙脣。
陸壓抱着自己的寶貝葫蘆,默默看着。
鴻鈞老祖終於開口,“我最後悔的事,就是收了你們三個徒弟。”
——如果沒有你們,我的心裡就不會再有任何猶豫和愧疚。
鴻鈞老祖餘音猶在,身影卻已化作無數朵紫色蓮花,飛散於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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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此時,正是驚蟄時節。從地面遙望天空,竟是一片烏雲密佈。女人們忙着把新晾的衣服收回屋,小孩子坐在門墩上看螞蟻搬家。
雷聲從遠處天邊轟隆隆地傳來。
成百的神仙,上萬的天兵,卻無人能阻擋那紅衣的鬼魅。
東邊的天柱已斷,元始天尊在用法力支撐,西邊和南邊亦是如此,神仙們各施法術。然而天地四極已斷了三個,只要北方再一垮,任誰也回天乏術。
世界即將坍圮,小孩子坐在門墩上叫:“娘!娘!你看螞蟻搬小米粒呢!”女人抱怨道:“大寶,你還貪玩,快幫孃親把曬的穀子搬回屋去!”
通天教主來到北方的天邊,青黛色的天空中間有一道紅褐色的光線,光線兩邊由紅變黃,再變成藍,如同暈開的五彩石。待更近了,便只能看到一片紅光。分明是炙熱的顏色,卻偏偏冷得讓人打戰。紅光中是一面黑色的牆。通天教主知道,這牆便是北方的天柱,只是因爲太大了,所以看不到頂底和弧度。
他在這天的盡頭,想起了很多往事。
通天教主閉上眼,靜靜佇立在北方天柱前,聽着越來越近的風聲。
朱華出現在他面前時,他便睜開了眼睛。
——我用我這條命來保證,他若要劈天,除非先劈開我這副身子。
朱華漠然地看着眼前衣帶飄舉,神情沉着的仙人。
矛就握在他的手中,然後他用力刺了過去。
如同被利刃刺穿後腦,他覺得這一矛竟伴隨着自身如此的劇痛。然而,他存在之目的便是要劈斷天柱。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但眼前這個人是誰?
這個被他刺穿的人是誰?
這個還在呼喚他的名字的人是誰?
這個流淚的人是誰?
是誰?是誰!是誰!
“啊——啊——”北方的天邊驀然響徹如野獸般最原始的哀嚎。紅衣人跪倒在地,淒厲地慘叫着。
散落天空各處的仙人都停下動作,愕然地舉首望向遙遠的北方。如此悲慟的聲音,沒有人敢相信,竟是由一個生靈發出來的。它是這樣的慘絕,這樣的撕心裂肺……
轟隆隆——轟隆隆——
小孩子跳起來,捂着耳朵撲進他的孃親懷中,“娘!打雷了!打雷了!”女人憂慮地朝巷子裡探頭,心道自家男人不知有沒有地方躲雨。
“通、天、教、主……”朱華的眼角淌下兩行殷紅的血,“我竟親手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