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獒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起身道,“你要不信,你要想見到她的屍身,那就儘管去山崖邊找!要是你覺得我們的人不夠盡心的話,你也可以派你自己的人去找!怎麼樣都隨你!”
“戰兒!”獒拔不得不再次喝住了獒戰道,“不要這樣跟白涵少主說話!他才知道貝螺過世的消息,心裡肯定很難受的,且等他稍微平復一下心情再說吧!”
“我要去那山崖,貝螺掉下去的那山崖!”白涵雙眼騰騰地冒着火光瞪着獒戰道。
獒戰手一擡,吩咐道:“莫秋,帶他去!”
“還是我帶他去吧!”穆當看了獒戰一眼,領着白涵出了議事廳。隨後,幾個族老也退了出去,只剩下了獒戰父子和穆烈安竹了。
獒拔嘆了一口氣,瞟着獒戰問道:“戰兒,你就打算用這種態度跟夷陵國交待?之前不是說好了嗎?態度好點,讓兩方不至於翻臉,不用鬧到動手那步,你怎麼就是壓不住火氣呢?這禍是你闖的,你不幫着滅火,也不能再往上交油吧?”
穆烈也忍不住添了一句:“是啊,獒戰!你好歹裝也要裝個悲痛欲絕的樣子出來給人看看吧?沒有悲痛欲絕,傷心難過總要有點吧?可你看你剛纔那樣子……白涵哪裡會相信貝螺公主是出了意外啊!他肯定會覺得是我們把公主怎麼樣了呢!”
獒戰直接甩了一句:“裝不出來!”
“好,先不說裝的事,”獒拔接過話道,“你不要再出面了,這件事由我來處置。你這幾天帶着安竹穆烈去狼谷待待吧!等我把這件事處置好了,送走白涵了,你再回來。”
獒戰斜眼瞟着自己老爹:“您這是打算軟禁我呢?”
獒拔無奈道:“我不想讓你再跟白涵碰面了,知道嗎?瞧瞧剛纔你們倆那勁頭兒,我再晚喊一句,你們倆怕是要打起來了!畢竟人家是夷陵國派來的使者,就算敷衍,也得拿出點好臉色把人家給敷衍過去。就這麼說定了,你先去吧!”
獒戰鼓了一下腮幫子,英氣的臉上難得地顯出了一絲小呆萌般的鬱悶表情,隨後起身飛快地走了。
不過他沒有去狼谷,他纔沒那麼聽話去狼谷呢!他覺得自己只是需要好好冷靜一下。剛剛在議事廳裡時,一提到貝螺,他心裡忽然就煩躁了起來,彷彿有一股心火在一直往上竄,壓都壓不下去。其實在此之前,他也想好好跟白涵談的,可話一到嘴邊,全讓那些煩躁給擾變味兒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冷靜下來,不能再被金貝螺三個字擾得心神不寧了!
下午獒戰去林子裡打了一會兒獵,直到夕陽西下時,才緩步地往寨子裡走去了。不知不覺中,他來到了貝螺的小園圃附近。擡眼望去時,發現一個眼熟的背影在園圃裡晃動,他立刻擡腳走了過去。
走近時,他才發現那人竟是白涵。或許太入神了,白涵竟沒一絲察覺,只是帶着憂傷的表情默默地站在了一塊木牌子跟前,右手搭在木牌子上,呆呆地看着“貝螺的小園圃”六個歪歪斜斜的刻字,眼眶裡泛着一絲絲水光。
竟要哭了?他有些驚愕。
就在此時,白涵忽然發現了他,猛地回過頭一看,見是他,又收斂起警覺的表情,冷冷地轉過了臉去,彷彿不想跟他多說什麼。
他走了過去,口氣調侃道:“跑這兒來難過了?”
白涵重重地拍了兩下那木牌子,深吸了一口氣黯然道:“殿下怎麼會明白?如果殿下是來找我吵架的話,很抱歉,恕難奉陪!”
“我沒那麼不識趣,看你如此傷心難過,我也不忍心打斷你悼念舊主的心情。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讓人給你送些祭品來,讓你在這兒好好地祭拜祭拜金貝螺!”獒戰口氣諷刺道。
白涵眼珠往右挪了一下,略帶仇視的目光看着獒戰道:“公主的死好像對殿下來說是一件比吃飯睡覺還平常的事情。這我能明白,公主與殿下您毫無感情,甚至比一個陌生人還不如!不過殿下,就算公主對您來說只是個陌生人,只是個過客,但也請您每次提到她的時候,多少帶點點尊重!畢竟,她是我們夷陵國尊貴的公主!”
獒戰白了他一眼,往前邁了兩步,隨手摘了一個小刺梨果,剝着上面的小丁刺道:“你看見我跟她毫無感情了?我跟她有無感情你怎麼知道?是不是跟她有感情的都得像你這樣,站在這兒要哭不哭的樣子?說實話,你跟她只是舊主和臣下的關係嗎?”
白涵怒了:“殿下說話最好斟酌點……”
“噗!”獒戰把嘴裡又酸又澀的刺梨果吐了出去道,“該斟酌的人是你,我是金貝螺的男人,你覺得你那一汪眼淚在我面前打滾合適嗎?”
說着,獒戰轉過身去,緩步逼近白涵道:“我要不出現,你那眼淚是不是就該流出來了?爲了死去的舊主如此傷心,看來你對金貝螺很忠心啊!”
白涵怒目而視,握緊拳頭道:“我剛纔就說過了,殿下豈會明白?我與貝螺自幼便相識,情分自然不同。如今與她陰陽相隔,我掉幾顆眼淚也礙着殿下您了嗎?殿下,您自己不難過,難道還不許別人難過?”
“情分不同?”獒戰眼珠子瞪圓了一圈,緊了緊牙齦道,“還自幼相識?難道還是兩小無猜,早定姻緣不成?”
“殿下覺得現在來說這些有何意義?貝螺下落不明,殿下不親自去找,反倒跑這兒來質疑一個忠心的臣下,殿下的心到底有多冷?”白涵輕輕搖頭,表情失望道,“我不知道公主之前在這兒過的是什麼日子,雖然穆當說她過得還算不錯,但我不信!看看殿下你這張臉,看看你冷漠的態度,再摸摸你那顆冷得發硬的心,我絕對不相信她會在這兒過上什麼好日子!我真是後悔!我真是後悔莫及!”
“後悔什麼?”獒戰提高音量質問道。
“後悔當初爲什麼要眼睜睜地看着公主嫁給你這麼一個冷漠無情的男人!”白涵大聲呵斥道,“後悔爲什麼沒拼盡全力阻止王上下嫁公主給你!後悔爲什麼沒有勇氣帶着她遠走高飛!”
話音剛落,獒戰一拳頭就揍在了白涵左邊臉頰上!白涵往後倒下,片刻後,掙扎着爬起來舉起拳頭也想衝獒戰揍去,卻被獒戰接住了拳頭,緊緊地握住了!此刻,獒戰眼裡全是紅通通的火光:“遠走高飛?你終於肯承認了?還說什麼忠心的臣下!根本就是對金貝螺有私心!”
白涵用力地抽回手,厭惡地瞪着獒戰道:“我對公主的確是仰慕已久,我喜歡她我承認!像公主那樣的女子夷陵國不知道有多少人爲之而傾倒,可偏偏她命運不濟,落到你手裡,最後還落得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獒戰我告訴你,就算金贊不找你算這筆賬,我白涵也絕對會跟你算清這筆帳!我不會讓貝螺枉死,我會讓你這個折磨死她的冷漠無情的人付出你該付出的代價!如果還有來生的話,如果我還能再見到貝螺的話,我絕對不會再把她交到你的手裡!”
咆哮完後,白涵甩頭就走了,只留下獒戰一個人站在那兒發愣。呆滯了好一會兒後,他緩緩地回過神來,忽然抓起那塊小木牌狠狠地砸向了旁邊木柵欄上!
啪地一聲,小木牌碎成了好幾塊,可憐巴巴地落在了地上。獒戰覺得還不解氣,嘩啦一聲拔出佩刀,跟發了瘋似的,一連五下劈裂了五根柵欄樁!
發泄完了之後,他一屁股坐在了土上,耷拉着腦袋,緩緩地喘着氣,瞳孔裡全是犀利憤懣的光。
他就知道不對勁兒!上午看見白涵那反應時,他就知道不對勁兒!果不其然,那王八蛋居然敢承認喜歡金貝螺,憑什麼?誰給那王八蛋那麼大的膽兒的?誰許那王八蛋喜歡金貝螺的?天底下有人不知道金貝螺是他的女人?
一想到這兒,獒戰心裡大爲惱火,又舉起佩刀往旁邊一揮,兩棵無辜的刺梨樹就被削平了!他正要再砍時,綠艾從園圃柵欄口跑了進來,奔到他面前,雙手抱住了他的胳膊求道:“哎喲,我的王子殿下,求求您了!它們跟您無冤無仇的,您就別拿它們發氣了好不好?眼看快摘果了,您這麼一弄,那就顆粒無收了啊!您行行好吧!行行好,行不行?”
“你怎麼在這兒?”獒戰收回了手,臉色淤青地把刀插了回去。
綠艾鬆了一口氣,跪坐在他面前道:“我跟丘陵商量好了,我也來這兒搭把手,替貝螺看着這園圃。獒戰,我知道你難過,可你毀了這些東西也沒用啊!這些花花草草都是貝螺種的,你砍了於心何忍呢?”
“剛剛你都聽見了?”
綠艾點點頭道:“你放心,就衝着貝螺我也不會到處去亂說的。其實,像貝螺那樣的姑娘,有別的男人喜歡也是很正常的。不過,眼下她都去了,別人再怎麼喜歡也無濟於事了對不對?你消消氣兒,別跟那個白涵少主一般見識了。”
獒戰扯了一片銀丹葉放在鼻邊嗅了嗅,眼神有些黯然道:“要是還活着,那別人的喜歡是不是就不算無濟於事了?”
“那也未必啊!得看貝螺自己的意思了。我相信貝螺是喜歡你的,她不會喜歡別的男人的。”
獒戰自嘲地笑了笑,丟開那片葉子道:“是嗎?我怎麼一點都不覺得呢?你們說我喜歡她,又說她喜歡我,爲什麼我自己一點察覺都沒有呢?到底喜歡是個什麼東西?我不明白,你明白嗎?”
“唉!說來還真挺悲哀的啊!堂堂獒蠻族的王子殿下居然不懂喜歡,說出去還不知道怎麼給人笑話呢?我的王子殿下,喜歡不是東西,那是你心裡的感覺。你之所以在聽見白涵說喜歡貝螺後如此暴跳如雷,就是因爲你心裡有那份感覺。”
“什麼感覺?”獒戰很茫然地看着綠艾道。
綠艾把手放在他右心房的位置摁了摁道:“在你這兒,偶爾是不是會有暖暖的感覺,但偶爾也會有痛痛的感覺,感覺的不同全是因爲貝螺,對不對?那就是喜歡。你心裡藏着對貝螺的喜歡,而這份喜歡會讓你開懷大笑,也能讓你暴跳如雷,甚至喪失理智,就像你剛纔那樣。”
獒戰不自主地擡手摁住了自己的右心房,默默地回味起了剛纔綠艾的那番話。良久,他才放開手道:“這就是喜歡……爲什麼跟我想的不一樣?”
“那你認爲喜歡該是什麼樣的?”
“自私的,不顧一切的。”
“對呀!本來就是這樣啊!”
“還有……冷漠……對別人的痛苦視若無睹,只求自己開心,爲了讓自己開心,可以拋棄所有的東西。”
綠艾愣了:“你怎麼會這麼想?不是這樣的!你自己也應該深有體會了吧?”
“是嗎?是我理解錯了還是你在騙我?”
“我騙你幹什麼啊?”綠艾無奈地笑道,“這種事誰騙得了啊?就說貝螺喜歡你的事,這也是騙不了人的啊!實實在在是我們看到的。貝螺和你一樣,都是嘴上倔強,心裡其實都是軟的。她雖然老說討厭你討厭你,但背地裡其實很在意你的。”
獒戰盯着綠艾,疑惑道:“會嗎?她會在意我嗎?她不是一看見我就想跑的嗎?腦子裡天天都在想怎麼逃出獒青谷嗎?”
“可我跟她私底下說話的時候,她說的最多的就是你。有時候說你又欺負她啦,有時候說你挺笨的,還有時候也會誇你兩句。能讓一個姑娘家總這麼嘮嘮叨叨地提起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在她心裡一定是很在意很要緊的。不過,可惜了,”綠艾憂傷地垂下雙眸道,“現在來說這些只會讓你心更疼,貝螺都已經走了,我還是不說了好!”
獒戰那遲疑的眼神裡忽然掠過了一抹浮光。他嗖地一下站了起來,嚇得綠艾以爲他又要拔刀砍樹了,忙抱住他的胳膊道:“你就消停一下吧!”
他扭頭環視了一遍整個小園圃,輕聲說道:“看好這兒……”
“什麼?”綠艾沒大聽懂。
他沒回答,抽回手大步地走出了園圃,只留下綠艾一個人在那兒發愣。綠艾聽清了他的話,卻沒太明白他剛纔那句話——看好這兒?他之前不是一心想要燒了這兒嗎?要不是丘陵阻止,這兒已經成灰燼了。爲什麼忽然又珍視了起來?或許,到底還是捨不得吧!
白涵在獒青谷待了五天,也親自去那崖下找了五天,但整件事情就是一個謊言,根本是找不出人或者屍骨的。第六天,白涵帶着滿腔的失望和憤怒離開了。他說會將此事上奏金贊,如何處置還要等金贊決斷。
轉眼間已經是七月下旬,各族都在期盼的烏魯場邊市終於如期開市了。在夷陵國西南邊境上,原本有兩個小寨子,一個叫烏寨,一個叫魯寨,後來被夷陵國收服,便將兩寨合爲一體,改名叫烏魯寨。隨着烏魯寨邊市交易的繁盛興旺,這兒也被稱爲烏魯場邊市。
每年七月下旬,各族人馬都會帶着自己打算交換的貨物趕到這兒來。這兒分散市和轉市,散市是經常都有的,是一些遊商過客交易的場所,在烏魯寨西邊;轉市專供大族之間大宗物品貿易,分七月下旬和十二月中旬兩次,在寨子東邊。
進入七月下旬的烏魯寨已經十分熱鬧了。整個寨子宛如一個商貿繁盛的小鎮,店鋪林立,人來客往。那天清晨,獒戰的馬隊緩緩地進入了寨子東邊,在寨子安排的其中一塊營地上安營紮寨了。
歇息了一小會兒,獒戰和安竹去寨子裡閒逛了。兩人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走了一會兒後,安竹忍不住問了一句:“獒戰,你是在找人嗎?”
“沒有啊!”獒戰收回了四處搜索的目光,轉頭看着安竹一本正經地問道,“你覺得我在找人嗎?”
“像!”安竹很誠實地點了點頭。
“我看是你太累了,恍惚了吧?要不你先回去?”
安竹本來想說不放心的,可他想了想又答應道:“好,我先回去了。趕了這麼久的路,我還真有點累了。”
“回去吧!”獒戰揮揮手,繼續往前走去。
安竹雙手叉腰地看着他背影漸漸遠去,嘴角勾起一絲賊笑道:“就知道你不會老實說話的,明明是在找人,還說不是呢!是在找貝螺公主吧?行,分頭找,看誰先找着!”說罷他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再說獒戰慢悠悠地往前逛着,目光四下裡仔細搜尋着,只要是年輕姑娘,他都偷偷瞟上了一眼。可惜,瞟一次失望一次,沒一個是他想找的那個人。
他還記得,那丫頭說過對烏魯場邊市很好奇,應該會來吧?或許也不會來。誰知道那丫頭跟這奇瘋子跑哪兒去闖蕩江湖了?奇瘋子就是個瘋子,真不該讓那丫頭跟他一塊兒去瘋啊!
正懊惱着,獒戰身子忽然被人從後面撞了一下,腰間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拉扯了一下。他機警地低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拴在腰帶上的那塊虎頭玉不見了!再擡頭時,前面幾步遠有個賊頭賊腦的傢伙正快步往前走去,他立刻追了上去。
他一追,那人就跑,不是剛纔偷虎頭玉的毛賊還會是誰?他一口氣追了那人兩條街三條分叉巷子,最後在一個拐彎處將那人後肩抓住了。
那人轉身就踹了他一腳,他躲開後,幾步上牆,一個騰空前翻落到了那人前面,再一個後掃腿,將那人掃到在地上。
那人哎喲了一聲倒在了地上,手裡一直拽着的虎頭玉也掉了出來。獒戰彎腰抓住她的後肩將她提量了起來,揚起拳頭正要朝她臉上打時,忽然愣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是你?”
“犬靈王不愧是犬靈王啊!跑得就是比別人快,我算見識了!喏,佩玉還給你!你以爲我真是來偷你佩玉的嗎?我就只是想試試你到底是不是人如其名!”
“下回不要拿自己的命來試這種無聊的事情!”獒戰有點火大道。
“哎,跟你鬧着玩而已,不用這麼生氣吧?男人大丈夫,用得着這麼小器嗎?”
“要玩滾回你的血鷹族玩!本王子沒空陪只小烏鴉玩!”獒戰拿回虎頭玉扭頭就走了。那人卻緊跟着追了上來:“反正轉市要明天才開始,今天一天都是閒的,不找點事情來打發時間,會很無聊的!不如這樣吧?我請你喝酒,去不去?”
“不去!”獒戰一口回絕了。
“難道你怕連我一個姑娘家都喝不過?我看你一直在街上閒逛也沒什麼事情可做,不如我們來場賭局,比喝酒怎麼樣?”
獒戰停下腳步,轉頭盯着她問道:“你一直在跟蹤我?”
“其實呢,是我派了我的手下在寨子門口候着你,你一來他就跟我稟報了。從你出你營帳開始,我就一直跟在你後面,你沒發現嗎?哇!原來我的跟蹤之術這麼厲害啊?你居然都沒有發現?真好!”
獒戰丟了她個白眼,叉腰問道:“你派人盯着我幹什麼?想報仇嗎?你別忘了,這兒有這兒的規矩,想尋私仇還是等邊市結束離開這兒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