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銀白色的鱗片一點點一點點地染上顏色,由銀白到銀灰,到灰白,到灰黑,到旭日初昇,東方的天空灑下萬道如絲如縷的霞光時,那鱗片已經變成了最純粹的黑色。
麥冬驚奇地看着這個變化在自己眼前發生,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輕輕叫了咕嚕一聲,“咕嚕?”
已經變成純黑色的巨龍沒有停下腳步,好像沒有聽見她的聲音。
麥冬皺眉,又叫了一聲,“咕嚕?”
咕嚕仍是沒有迴應,它機械似得向前走着,不停地抽取着火焰,彷彿這就是它最重要的事情,其他一概充耳不聞。
麥冬心裡一慌,疾步上前想要看它的情況,但卻被火焰擋住。
“咕嚕你怎麼了?咕嚕!”她隔着火焰,一聲聲地叫着它的名字,可無論她怎麼呼喚,它仍舊像沒聽到一樣。她仍舊叫着,心底卻抑制不住地涌上一陣陣恐慌。
咕嚕,你怎麼了?
只剩最後不到兩畝大的地方還有火在燃燒,而其實經過一夜的燃燒已經沒多少好燒的了,因此火苗都不算大。但再小的火苗也不是人類的*凡胎可以承受的,甚至麥冬現在都感覺腳下發燙,那是被一直灼燒的大地殘餘的溫度,而且,她還光着腳。之前就是因爲顧忌到土壤的溫度,她才一直遠遠地綴在咕嚕身後,所以她纔會到現在才發現咕嚕的不妥。
她打量了下四周。
沒有水源,沒有綠色,到處一片焦黑。她最後看了還在火焰中機械行走的咕嚕一眼,咬咬牙,忽然拔腿朝來處狂奔而去。
過了大概十分鐘,她又全身*地跑了回來。
似乎是在水裡浸泡過,她去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溼的。她穿上了她僅有的那一套衣服,t恤、短褲和板鞋,而現在它們全都溼透了,隨着她的動作向下滴着水。衣服覆蓋不到的地方則用毛皮包裹着,同樣是*的,但或許是太匆忙,毛皮包裹地很不仔細,並沒有將所有裸|露出的皮膚都掩蓋住。頭頂披着一張大大的皮子,那是他們捕獲到的唯一一頭鐮刀牛的皮,這一張皮就足以將她大半個身子包裹住。
看到咕嚕的身影后,她沒有絲毫停頓,握緊了那張浸水的牛皮,徑直衝入火場。
“咕嚕!”
火焰無聲地燃燒着,空氣被熱浪灼燒地扭曲變形。少女像一片落葉一樣落入火海中,火焰立刻燎了上來,牛皮上的水分迅速被蒸發,冒出一陣陣白色水汽。水分被蒸發殆盡後,牛皮也開始燃燒,少女立刻將牛皮丟掉,用裹滿皮毛的手臂護住頭部,繼續向前跑。
終於,在身上衣服和皮毛的水分也蒸發完畢之前,她跑到了咕嚕的身前。
“咕嚕!”她撲向了它的懷裡。
它的眼睛定定地,似乎一直在望着前方,直到少女撲入懷裡那一刻,感受到懷中那熟悉的柔軟,熟悉的味道,眼眸中突然現出一絲光彩。
“咕嚕!”麥冬繼續叫着它的名字,煙氣和灼熱讓她的聲音變得嘶啞。她的身體越來越熱,□□在外的皮膚感覺到一股*辣的疼痛,臉上、脖頸、膝蓋,尤其是從腳底到小腿的位置,大部分的火焰都在那個高度,因此鞋子和小腿處的皮毛是最先被蒸發盡水分的。這裡的地形恰好是個低窪的小山谷,燃燒不充分的草木釋放出的煙氣和二氧化碳聚集在山谷中不能散去,讓她呼吸困難,腦中一陣陣暈眩。
而咕嚕身周的溫度似乎更高一些,彷彿所有的火焰都在這裡集中,身上的衣服和皮毛也在迅速變幹,也許下一刻它們就會燃燒起來。
她用力搖晃着它的身體,叫喚着它的名字,但它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她逐漸沒了力氣,嘶啞的喉嚨再也發不出聲音,身上,也越來越熱了。火焰似乎已經把衣物上的水分烤乾了。
“……咕?”
不知過了多久,純黑的龍眼終於漸漸清明,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少女焦急的眼。
她披頭散髮,形容狼狽,眼中卻只看着它。
火舌已經燎上了她的身體,它甚至聞得到毛髮被燒的氣味,而她的臉上,從額頭到臉頰,已經被火舌燎起一個個紅色的腫泡。她的眼仍舊定定注視着它,但,眼神卻是渙散的。
焦黑的荒山之中忽然響起一道震耳欲聾的龍吟,吟聲震徹山谷,頓時附近的羣山傳來回應,一聲又一聲,聲聲中裹挾着徹骨的哀痛和震怒。吟聲不絕如縷,潮水般傳向遠方,傳到未被火災波及的區域,而那些未被火災波及的鳥獸們聽到吟聲後悚然而驚,它們顫慄着跪伏在地,收斂了羽毛了爪牙,任憑命運宰割。
遙遠的深海中,巨大的海獸自沉睡中甦醒,耳聽着似有若無的龍吟,巨大的身軀忽然開始顫動,俄頃,海獸口中也發出吼聲,巨大的吼聲使海水激盪不已,自海底到水面形成一道擎天的巨柱,旋轉着將這一片海域攪地天翻地覆。
同樣的場景發生在大海的不同角落。那久遠以來就不再響起的龍吟勾起了海中霸主們數千萬年前的記憶,同樣,也勾起了原本已經蟄伏的貪慾。
這一天,海面風浪四起。
荒山這裡,隨着那一聲龍吟響起,純黑色巨龍突然身形暴漲,像一根拔節的竹子,不斷地升高,再升高,而身上的鱗片則像那老舊的竹筍葉片,被撐破,炸裂,最後片片脫落。鮮血如溪流一樣灑落到焦黑的土地上,化爲一顆顆深色的血珠。
巨龍身形漲到七八米高時便停止了,而它的鱗片顏色也開始交錯變換。
不斷地在銀白和純黑之間轉換,每轉換一次,都伴隨着巨龍低低的痛呼。
轉變發生的太過迅速,從龍吟響起到鱗片顏色的轉換,其實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但這幾秒的時間,對麥冬卻幾乎是致命的。
她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的景象也出現了重影。
咕嚕好像又長大了?她困惑地想着,費力地擡起頭想看到咕嚕的眼睛。
但腦袋變得如此沉重,她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
腳底好疼,臉上也好疼,頭髮是不是被燒了?她好像聞到頭髮被燒焦的味道。
雖然她喜歡短髮,可不代表她也喜歡光頭啊,如果頭髮都被燒光了,會很難看的……
不過,咕嚕應該不會嫌棄她光頭難看吧,如果它敢嫌棄,她絕對不會再讓它靠近自己一步,就讓它一輩子睡隔壁!
她想着想着,眼前越來越模糊,終於,視線沉入黑暗,意識也陷入一片白茫茫的境地。
身體發生着劇烈變化的巨龍眼看着少女闔上雙眼,身上的衣物漸漸被火焰包裹,心底涌出難以言喻的恐慌和哀痛,那一瞬間,骨血中彷彿有什麼掙扎而出,衝破體表,將它的身體再度刺地鮮血淋漓。
鮮血落地,沒有像之前的那樣化爲血珠,而是像一顆種子,血落之處寒冰凝結,然後迅速向着四周延伸,焦黑的土地迅速被寒冰覆蓋,瞬息之間,原本還在燃燒的山谷變得一片銀白,火焰和熱氣,焦土和黑煙,通通或消失或被覆蓋,整個山谷彷彿終年積雪不化的寒冰霜境。
少女身上的火焰終於熄滅,卻又有冰霜結滿眉頭。
巨龍哀吟一聲,伸出巨大的爪子想要擁抱少女。
但它太高了,即便低下頭也只能看到少女的頭頂。
巨大的身軀微顫,忽然又是一陣劇烈的晃動,銀白和純黑的光芒閃耀着,幾息之間,顏色便轉換了數十次。
最終定格在黑色。
黑色的身軀緩緩下墜,剛剛長出的鱗片再度收縮、變小,連帶着將裡面的血肉也一併擠壓。
變化持續了將近一分鐘,一分鐘後,巨龍變得只有不到一米高,堪堪超過少女腰身。
它伸出重新變得黑黑的小爪子,緊緊地抱住了少女的身體,緊緊貼合着,不留一絲縫隙,將身體的熱度傳到她的身上。
少女身上凝結的冰霜一點點融化開來,化爲水滴,流過被灼燒地發紅發腫的皮膚。
它的眼皮也越來越沉,四肢越來越無力,但它仍然緊緊地抱着她,絲毫沒有放手。
但無力的四肢讓它再也站不穩,它的身體輕輕搖晃了數下,終於支撐不住倒向地面。
被它緊緊抱住的少女隨着它一起倒地。
空蕩蕩的山谷沒有一點聲息,飛禽走獸,草樹藤蘿俱已被一把大火燃燒殆盡,焦黑的土地覆上一層寒冰,整個天地都彷彿變得雪白無暇。
只有寒冰的最中心處有着不同的色彩,純黑的龍,衣衫襤褸形容狼狽的少女,如藤蘿與喬木,緊緊擁抱着,彷彿生死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太陽漸漸升起來,掛在天空散發着光和熱,但卻怎樣都無法融化這片寒冰。
山川醒了過來,被驚嚇的鳥獸迴歸了平靜,有飛鳥從遠處飛來,經過這片詭異地山谷時盤旋片刻,很快便又飛走。
不過……突然趕腳真的在這裡大結局也不錯喲~對吧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