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面漆黑的招牌,心想:“賽魯班這個名字,好像有點面熟啊,在哪見過呢?”
忽然,我心中一動,在心裡暗叫一聲:“我想起來了。道士曾經帶着我來到一家木器店,在裡面訂做了一隻怪模怪樣的羅盤。我記得那家店的名字,就叫賽魯班。”
我心裡面暗暗地想:“不會這麼湊巧吧?”
我趴在門口,藉着門縫使勁的向裡面張望。店裡面沒有開電燈,倒是點着一隻蠟燭。不過大廳裡面空無一人,反而是後面的臥室,時不時傳來一陣說話聲。
我在心裡嘆了一聲:“沒人點什麼蠟燭?真是浪費。”
臥室裡的聲音很低,我把耳朵使勁貼在木門上,卻始終清不清楚。
木門用老式的門插彆着。對付這種門插,我倒有一套。我在地上找了一根鐵絲,然後一點一點的,撥動門插。
這一手絕活,還是跟磚頭學來的。小時候我們兩個就靠着這個,把全村人的家摸了個遍。其實我們並不想偷東西,只是年少無知,一身精力無處發泄,想要體驗一下做賊的快感罷了。
我想起磚頭來,忽然心中有一陣傷感。哎,十年了,自從他死了之後,我再也沒有那樣的好兄弟了。
我剛剛想到這裡,忽然聽見吧嗒一聲輕響,門插被我徹底撥開了。我連忙彎着腰向旁邊躲了兩步,藏在黑暗中一動也不動。
這也是我的經驗。我在黑暗中藏了好一會,確定裡面的人沒有聽到動靜,這才悄悄地走到門口。向裡面張望了兩眼之後,輕輕推了推木門。
門軸保養得很好,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忍不住在心中嘆息:“到底是做木匠活的,就是講究。”
我把木門推開了一道一人寬的縫隙。然後一閃身,走了進去。
我隨手把門掩好,然後蹲在角落裡,小心翼翼的觀察。
我只看了幾眼,就完全確定了,這個地方,就是當初我們定做羅盤的那一家木器店。沒想到,木先生居然藏在這裡,沒想到,我們居然早就見過了。
這家店和所有的小店一樣,前面是門臉,做生意用。後面有一個小小的隔間,當做臥室睡人。我既然已經進到了店裡面,那說話聲,就可以清楚地聽到了。
我先是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好孩子,你把這碗藥喝下去吧。”
我聽見這聲音就是一愣:“是他,絕對錯不了。這個聲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是坐在路邊,擺攤賣木偶的那個老人。
我嚥了口吐沫,心想:“木先生,木先生就在臥室裡面。”
隨後,我聽到一陣吞嚥聲,估計是那“好孩子”正在喝藥。
過了一會,我聽見一個年輕的聲音:“爹,我們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這個聲音我也認識,正是木器店店主的聲音,那個給我們做木器的男人。我心中冷笑:“好哇,原來這裡是一個賊窩。你們父子躲在這裡,白天賣木器,晚上賣木偶,乾的倒是老本行啊。”
然而,我心中又有一絲疑惑:“那男人看起來精壯的很,他有什麼病?需要喝藥?”
我聽見木先生說:“這怎麼不是長久之計?你還有五六十年好活呢,等我給你養老送終,我的心願也就了了。”
我撓了撓頭:“這老傢伙是不是糊塗了?哪有老子給兒子送終的?”
店主輕輕咳嗽了兩聲:“有時候我就想啊,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免得帶累你。”
木先生像是很害怕一樣:“別,千萬別。我耗費大半輩子心血,總算找到這樣一個辦法。你可給我好好活着。”
店主苦笑了一聲:“是啊。你爲了我,已經做下這麼大的事了。我即使死了也沒有用了。還不如活着,讓你高興幾年,也算是盡了孝心了。”
木先生嘿嘿笑了一聲:“你能這麼想,我就高興了。每晚三劑藥,馬上又該服第二劑啦。”
我既然已經確定木先生就在這裡,最明智的選擇就是,馬上偷偷溜走,然後去把道士叫來,捉鬼降妖。
可是我想了想,道士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我根本找不到他。更何況,我實在是好奇,那店主需要喝什麼藥?
我大着膽子,小心翼翼的向臥室走去了。藉着蠟燭的光芒,我避開了地上的木器,藏在一把椅子後面,探頭探腦的向臥室裡面望。
我看見臥室中也點着一支蠟燭。店主和木先生都盤着腿坐在蒲團上。他們兩個像是閒談的老僧一樣,面對着面。
只不過,店主坐在燈下,把身子照的清清楚楚,而木先生坐在角落裡,整個人都藏在黑暗中。
木先生伸了伸胳膊:“好了,該喝藥了。”
他一伸胳膊,我頓時嚇了一跳,他的胳膊,怎麼……怎麼有木紋?
上一次我見到木先生的時候,是在馬路邊,那時候燈光昏暗,什麼都沒有看清楚。這一次蠟燭就在旁邊,我再也不會看錯,他的胳膊是木頭做的。
我很快靜下心來:“或許,他是殘疾人,裝了假肢而已。或許,就是因爲這木頭的假肢,所以他才號稱木先生。”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讓我徹底推翻了這個判斷。
我看見木先生摘下斗笠,露出他的頭顱來。那一顆腦袋絕對是用木頭雕成的。
木先生,原來是木頭先生。
可是就這個木先生,他能說話,能走路,甚至還有一個兒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麼怕火。怪不得那天他追我的時候,有清脆的腳步聲。
我內心深處感覺到巨大的恐懼,我趴在椅子後面,甚至忘記逃跑了。
我看見木先生嘆了口氣:“取藥,取藥。”他走到北牆去了。
靠着北牆,有三個紙人,每一個紙人身上,都馱着一個木偶人。
紙人一模一樣,而木偶人各不相同。我馬上就認出來了,中間那一個,是被我點了指尖血的。
木先生在木偶的右手上用力的按了一下,木偶人的手指就流出鮮紅色的血液來,他手腳麻利的抓過一隻碗,把鮮血接在碗裡了。
他一邊接這些鮮血,一邊淡淡的說:“這是一個年輕人的魂魄,他身強體壯,能夠再取十來次呢。不過,十次之後就不行了,他就會油盡燈枯,當場死掉。”
我聽到這裡,腦袋嗡的一聲:“魂魄,他們在用木偶人偷我的魂魄。幸虧我發現得早,不然的話,十天之後,我豈不是死定了?”
木先生把血遞給店主,讓他喝下去了。
我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們兩個,心想:“原來人的魂魄,就是店主的藥。他爲什麼要喝別人的魂魄?究竟是什麼病,需要這種邪術來治療?”
我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見,木先生幽幽的說:“哎,蠟燭怎麼不亮了?”
我奇怪的看着臥室的蠟燭,心想:“那蠟燭沒有變化啊。他什麼眼神?”
然而店主也放下碗,幽幽的說:“可能是有人在吹蠟燭吧。”
木先生嘆了口氣:“咱們躲到這裡來了,還是有人欺負咱們,這可怎麼辦?”
店主說:“咱們父子倆,做的事似乎不太光明正大。倒不如……抓住這個人,免得他出去亂說。”
木先生點了點頭:“這個辦法好。”
我越聽越不對勁。怎麼這兩個人好像話裡有話呢?我還是趁早離開吧,這家店太邪門了。
我轉身要走,結果這一回頭才發現,蠟燭真的不亮了。不過不是臥室的蠟燭,而是大廳中的蠟燭。
我正在驚惶,有一隻硬邦邦的手抓住了我的脖頸。然後是木先生的聲音:“蠟燭爲什麼不亮了?看來真的有人在吹蠟燭啊。”
直到這時候我才明白。爲什麼大廳中明明空無一人,卻還要點上一隻蠟燭。原來這蠟燭是用來示警的。
我現在連逃跑的心思都沒有了。且不說木先生會邪術,就是店主那一身蠻力,我也不是對手啊。
木先生伸手把我臉上的黃紙拽掉了,然後把我拖到臥室裡面,舉着蠟燭在我臉上晃了晃。他咦了一聲:“是你?想不到,你能找到這裡來。”他陰森森的問:“你怎麼找來的?”
我苦着臉說:“我半夜聽見木偶人有動靜,所以跟過來看看。”
木先生點了點頭:“原來是小鬼做事不精細。這個過錯,可不能輕饒。”他掏出一把木錐子來,一轉身,扎到了紙人身上。
我聽見紙人慘叫了一聲,緊接着,就燃燒起來了。只是片刻而已,紙人就變成了一團紙灰。
從某種意義上說,木先生只是點燃了一張紙而已。但是從另一個意義上說,他和殺了一個人沒有什麼分別。
我被嚇得心驚膽戰,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店主問:“爹,這傢伙怎麼辦?”
木先生沉吟着說:“他已經知道咱們的秘密了,沒辦法從他身上取魂魄了。也罷,就讓他跟着我,走街串巷,四處賣木偶人吧。多一個人,多賣一倍的貨,你的藥也就不那麼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