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罰

九阿公哦了一聲,卻沒看向陳四爺,而是看向杜鵑:“你娘,我記得,今年過年時候還進來問安,是個極恭敬的人,她犯了什麼事?”杜鵑不知道九阿公已經知情,還當是平常相問,恭敬地道:“四爺這些日子查在外放印子錢的,奴的娘因爲和人說了句,就被牽涉進去,其實,並沒放。”

話音剛落,一壺熱茶就被九阿公兜頭澆過來,杜鵑臉上的笑凝固在那裡,頭上掛了茶葉,半身都被澆溼,不敢相信地看着九阿公,這樣的事,不過是件小事,下人們得主人家的庇護,賺些錢是應當的,爲何老太爺會發這麼大的脾氣?

陳銘遠弟兄卻端坐在那毫無所動,杜鵑還待再要開口,九阿公已經叫來人,門外進來兩個小廝,九阿公指着杜鵑:“守馬圈的老張剛死了媳婦,我賞他一房媳婦。”小廝看見杜鵑這樣,都在心裡嘀咕,杜鵑到底怎麼惹了老太爺,等聽到九阿公這個命令,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有一個小心翼翼地問:“老太爺,這老張,都六十了,腿還瘸了,杜鵑姐姐才……”

九阿公冷冷地看着他們:“不敢嗎?再遲疑,那就連你姐姐也送去。”小廝急忙收口去拉杜鵑,杜鵑的雙眼瞪大,這才醒悟過來,自己要被嫁給那個六十的滿口黃牙還瘸腿的老張?那個人,真是看一眼都能把頭天的飯嘔出來,怎麼能嫁?杜鵑推開小廝就撲上前去準備抱住九阿公的腿:“老太爺,奴伺候你都十年了,這十年,奴每日苦練泡茶,老太爺,求求您,奴就算去做灑掃的,也不能嫁。”

九阿公眼神冰冷:“這是你的本分,我疼你,但並不代表你可以橫行無忌,更不代表,任由你們挖我陳家的牆角。”說着九阿公喝令那兩個小廝:“還不快些拉出去?”兩個小廝急忙上前把杜鵑的手從九阿公的腿上拉下來,扯着杜鵑出去。

陳銘遠靜默一會兒才道:“祖父,要罰,攆出去就是,何必嫁給那樣的……”九阿公嘆氣:“攆出去,說不定有人求情,我一心軟就依舊讓她進來伺候,打殺了,未免又太無情。只有這樣,才能達到懲戒目的。”陳銘遠弟兄站起身:“是,孫兒明白了。”

九阿公端起茶,接着就放下:“我老了,這個家終歸是你們的,要你們光大門戶。”陳銘遠弟兄再次行禮,九阿公輕嘆一聲,以後,還是要自己泡茶。

杜鵑被拖出去的動靜不小,從花園到馬圈有好長一段路,看見的下人都紛紛咂舌,這可是老太爺身邊最得寵的婢女,此時就這樣被拖出去,哪有平日的半分體面?不由有人尾隨而去,見杜鵑被拖到馬圈那裡,守馬圈的老張急忙迎出來,看見兩個小廝帶了杜鵑過來,那眼不由看直了,這可是老太爺貼身伺候的丫鬟,平常可是連衣角都看不到,現在怎麼會被帶到馬圈來?

兩個小廝雖然得了九阿公的命令,可一想到這花枝般的少女從此就要伴着老頭眠,心裡也老大不忍,但還是對老張說:“老太爺說你爲人勤謹,特地賞房媳婦給你,也不用辦什麼了,今晚就成親。”

媳婦?老張的眼頓時閃出喜悅,伸手來拉杜鵑,杜鵑睜開眼瞧瞧這屋子,又聞見全是馬糞味,一想到今後就只能生活在這樣地方,別說去上房,就算是個三等丫鬟都能對自己呼來喝去,那口氣憋不住,啊地叫了聲竟暈過去。

那些跟來的下人倒一個個恭喜老張,又和小廝打聽這杜鵑到底犯了什麼事,聽說是爲金婆子求情而變成這樣的,立即一個個伸出舌頭半日收不回去,連杜鵑都這樣,別人,只怕更是不用去開口了。

這件事很快傳遍,躺在房裡的韓氏聽到翡翠在外和人說話,不由喊道:“翡翠,你到底在說什麼呢?”翡翠進來笑着道:“是老太爺身邊的杜鵑姐姐得了樁婚事,大家都說,要湊份子去賀喜呢。”

韓氏咳嗽兩聲才閉着眼說:“老太爺一向疼杜鵑,只怕給她尋了好婚事。”翡翠笑着搖頭:“也不知道老太爺怎麼想的,偏偏把杜鵑姐姐給了守馬圈的老張,老張都六十了,還瘸了腿,這說情不成呵斥也就夠了,怎的這樣做?”

韓氏心口如被釘了顆釘子一樣疼,杜鵑、金婆子,當時以爲這些都是萬無一失的,就算這事發作出來,不過就是呵斥一頓,頂多讓他們把各自的本都收回來就是,怎的現在是這樣,韓氏的頭有些暈,但眼反而瞪大,那如果,自己豈不會被休?

不,不,陳家爲了名聲不會休了自己,但要擺佈死了自己,那是極輕易的。韓氏只覺一股寒氣只升到頭頂,雙手抱住肩膀,翡翠見狀奇怪地問:“四奶奶,您是冷嗎?”韓氏伸手抓住翡翠的胳膊:“你不會是聽了婆婆的,要害我吧?”

翡翠嚇了一跳:“四奶奶,您怎麼了?奴婢不過是來照顧您的,您好了,奴婢才能好。”韓氏聽了這句話,淚頓時流的滿臉,翡翠扶她躺下:“奶奶,您別的什麼都別想,先把身子養好。”能不想嗎?韓氏只覺得自己想的腦仁都疼了,可不能說出來,只是任由翡翠把自己扶平躺好。

這話很快傳到陳大太太耳裡,陳大太太問翡翠:“她真這樣說?”翡翠點頭,陳大太太的淚頓時流出,劉婆子忙勸道:“四奶奶病久了,難免糊塗,等好了,就好了。”陳大太太聲音都哽咽了:“她把我這個婆婆想成什麼樣了?出了這麼大的事,休了她都不爲過,只是總還有兩個孩子,爲孩子們也要保全顏面。我若真做些別的什麼,等孩子們長大,聽到些風聲來質問我,我該怎麼答?”

劉婆子忙又勸,陳大太太把她的手推開:“你去,就說我說的,讓她安安生生養病,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不爲別人想想,也爲那兩個孩子想想,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劉婆子應是,陳大太太坐在屋中,過了好久才嘆氣,自己那個兒媳,成日到底是在想些什麼?當日結親時候,也是去打聽過的,說韓家一家子都是和和氣氣的,女兒們也養的好,這才託人說和成親。

可終究還是眼見不如聞名,陳大太太疲憊地合起雙眼,好在曼娘還是個不錯的,畢竟是從小看着長大的人,有她在,自己這回是真能放心放手了。

陳銘遠在九阿公那邊吃了晚飯纔回來,進門見曼娘坐在桌子面前眉頭深鎖,腳步很輕地走上去,看見曼娘面前放着的是兩張帖子,不由伸手拿過來,笑着道:“你不願意去的話,推辭了就是,難道別人還因你不去就生氣不成?”

曼娘轉身看着他:“不是這樣的,我有沒有和你說過賞花宴那日的事?”陳銘遠皺眉,接着點頭,曼娘點着那張帖子道:“你瞧,這是長寧公主府的,四月初是她生日,這本也平常。可是這張帖子裡面,還單獨又附一張,說必要我們闔府都去。”

陳銘遠的脣抿起,果然還有單獨一張,曼孃的眉蹙緊:“長寧公主的女兒,今年九歲了,長寧公主疼她,定會給她早早擇個夫婿,”陳銘遠笑了:“難道你以爲,公主也看上我們兒子,要我說,謹哥兒還小呢,雖然長的不錯,也很聰明,可還沒定型呢,你別操那麼多心好不好?”

說着陳銘遠就自己寬衣脫鞋準備躺下,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真是累死了,好在後日纔去交差,不然,明兒要去的話,腰都斷了。”曼娘上前關門,端着蠟燭走到牀前把蠟燭放到燭臺上放下帳子,這才吹熄蠟燭:“還年輕呢,少說這樣的話。方纔其實我還想起另一件事,我們還是快些把謹兒和仙遊縣主的事定下,一定下,睞姐兒這事就可放下了。”

恩寵再重,也不能姐弟都嫁娶皇家宗親,當日曼娘想到這件事時,想起的就是阿顏,只要謹哥兒和阿顏正式定了親,睞姐兒這事就不攻自破。睞姐兒,陳銘遠眼睛睜開:“睞姐兒怎麼了?”

果然一提到女兒就不一樣,曼娘把當日猜測說出,接着就道:“我當日想着的,謹兒定了阿顏,睞姐兒自然就不用進宮了。所以,我們還是要快些和表弟那邊商量這件事。”宗室千金,定親頂好還是經過皇后降旨,才顯得更加體面。這邊擇好夫婿,那頭去請皇后降旨,也是兩不耽誤。

陳銘遠本想取笑妻子,哪有這麼着忙,想了想那話又沒出口,只是拍下妻子的肩:“這事我曉得了,定會放在心上,一定要你娶了你合意的兒媳婦,還有,我們的睞姐兒,定要好好挑個夫婿。”曼娘伸手捏下丈夫的鼻子:“你說好的,可不許忘。”

陳銘遠覺得身上又有勁了,把妻子抱緊些,聲音也變的有些含糊:“我說過的話,什麼時候忘過?”聲音漸漸低下去,已聽不到曼孃的聲音。

陳銘遠還能歇一日,曼娘不能,早起梳洗過,去陳大太太那邊問安,幾個妯娌都在,趙氏又有了身子,這胎懷的有些不穩,趙氏操心肚子裡的孩子,倒不去管別的事。曼娘去時,衆人正在那裡猜,趙氏這胎要是個女兒就好了。

曼娘給陳大太太行禮過,也坐下和陳二奶奶一起猜測,看着曼娘面上笑容,趙氏十分想從這笑容裡尋出幾絲不甘願來,畢竟睞姐兒現在是陳家唯一的孫女,再添一個的話,睞姐兒受到的關注難免會被分掉些。可是曼娘笑容和平常一樣,眼裡脣邊,都尋不出不甘願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看古人記載,打死奴僕的很少,很多都是嫁給最低等的奴僕來表示懲罰。其實真心比打死還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