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了望窗外陰鬱的天色,紛落的大雪將大地變成了白色,位於海上的灘滸山同樣被雪染成白色,相比於過去的破落,在靠近海灘的位置,卻有幾十間規劃良好的大房間,甚至還有一座小型發電房。
黃埔體育學校在兩個星期前,從浦東遷移到了這座島上,至於浦東本校,卻又迎來一批新學員,第二批學員的數量比第一批更多,而且來自多達十六個行省,其中半數皆是赴曰本求學又輾轉回國的學生。
在灘許山那間剛蓋好,能容納300人的木製大教室裡稀稀拉拉地坐着近三百個學生,此時,這些早晨一起牀,就經歷了兩個小時嚴格的軍事訓練的學員們,大都懶懶散散地坐着,或看書,或偶爾交頭接耳的聊着天。
對他們來說,這種大課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嚴苛的訓練,令他們的精力很難集中,除了感興趣的“體育”專業課外,他們對這種文化課並沒有多少興趣,他們中要別說是秀才,就是舉人也有數十人,除非那時勢課外,所謂的文化課根本引不起他們的興趣。
可當一個留着如刺蝟般的髮型的人走進來後,這些原本看似懶散、一副沒什麼精氣的學生頓時,嘩的一聲全部起立立正。
“校長好!”
看着這些立正迎接自己的學生,陳默然只是笑了一下。
“坐!”
嘩的,沒有一絲聲響,287名學員便端坐在椅上,坐如鐘一般。
作爲這所學校的校長,陳默然平均每個星期都會不定期的來一趟,給他們上一臺課,課很簡單的無非就是民族主義教程罷了,這些學生遠比他想象的更爲激進,早在剛進校不到兩個星期,幾乎所有人就把辮子剪掉。
手捏着粉筆,陳默然轉身在背後的黑板上寫下幾個字。
“民族武力!”
黑板上的字樣只證鄭承影等人一愣,掌心裡冒出了汗來,儘管在過去的幾個月中,他們一直在內心裡猜測着這所學校,但卻從未從那些教員身上得到證實,這所學校只有24名德國教員,中國教員不過數人,還包括校長和教授部的肖主任。
雖說每當他們學業不盡力或同學間發生爭鬥時,肖主任總會斥責他們這般內鬨,他曰如何爲民族之先峰,但他們卻只能隱約猜測着自己的使命。
“誰能告訴我,那是什麼!”
轉過身的陳默然並沒有對黑板上的四字加以解釋,而是手一指黑邊一側插立的一面旗。
“血旗!”
學員們同時答道,這是黃埔體育學校的校旗,只是一面暗紅色的旗幟,但卻名爲血旗。
“何謂血旗!”
“漢代崇火,其幟爲赤!明代崇火!其幟爲赤!明亡,中華之地,盡陷虜劫,華夏河山血染萬里!民族之血淚染就民族之血旗!”
學員們朗聲回答着校長的提問,在朗聲回答時,所有人的面上皆露出悲憤模樣,這些學員中原絕大多數就有欲推翻滿清復回漢家山河的心思,而在這所學校裡,所學所教的民族之悲慘,更是加重了他們的那種念頭。
每當看到這面血旗升起的時候,所想,從都是被千百萬同胞之血染紅的河山。
這面血旗的含意就是在本校的大教室內一遍、兩遍、數十遍的在由陳默然的口中灌輸給他們,之所以選擇這面深紅色的血旗,只是因爲喜紅色的刺目。
在學員們回答了血旗的含意後,陳默然才神情嚴肅的看着這些學生,雙手扶着講臺。
“作爲你們的校長,我知道,在你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爲何來了這裡!”
頭輕擡,雙目直視面前端坐的學員。
“是爲了革命嗎?”
“不是!”
回答的聲音響亮而整齊,如果說這所學校,準確的來說是陳默然給他們最大的影響是什麼,恐怕就是打消了他們心頭那種朦朧的“革命”念頭。
“那是爲了什麼!”
“實現民族之自由與解放!”
“那何謂民族的武力!”
臺下頓時啞然,他們的心中升起的答案是各種各樣的,卻沒有一個統一的答案。
“民族的武力就是這個民族生死存亡的一道屏障!可惜……”
陳默然一搖頭。
“明亡至今,我華夏之地,再無民族武力,有的只是異族的鐵蹄與爪牙罷了!”
雙目一斂,逼視着眼前的這些學員。
“現在,你們就是中華民族武力消失二百五十八年後,再一次出現在在這片土地上的民族武裝的靈魂!”
驚訝、歡喜種種繁雜的情緒,在在鄭承影等人的心中涌了起來,這是他們第一次得到答案,沒有任何人質疑這個答案的真假,因爲是從校長的口中說出的,對於校長的話,他們是深信不疑。
面對着學員的激動和那壓抑的狂喜,站於講臺的陳默然卻是把那嚴肅的表情收斂了起來,看着面前的這些年青人,神情中似露出些悲痛。
“你們能夠來到這裡,足以證明,你們這個民族最優秀的一員,異族的奴役從來沒有在你們的骨頭裡刻上奴姓,我們未來的道路異常的艱難,這片土地已經被異族的鐵蹄蹂躪了二百五十八年,二百五十八年的奴役令我們的同胞沉輪了、麻木了,唯有熱血才能喚醒他們,而這些熱血由誰來揮灑!”
“我們!”
287名學員同時起立,神色全無悲憤,有的只是一種驕傲。喊出這句話時,鄭承影只有一種衝動,就是現就灑下自己的熱血,只要能贏得民族的光復,贏得那漢家衣冠重臨這片大地就足夠了。
“作爲你們的校長,聽到你們的回答,我很高興,同樣的,作爲你們的校長,也需要提醒你們,在這條我們攜手並肩走下去的民族解放之路上,今天站在這裡的同學,將會有很多人無法看到民族光復、衣冠重回的那一天,未來的道路上,有犧牲、有背叛,現在……”
最後看一眼臺下這些表情驕傲而激動的學員們,陳默然卻是在心下一嘆。
“你們還有機會退出!”
羞辱!幾乎是在這句話從校長的口中道出時,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從鄭承影、、、、等人心頭升起,他們甚至怒視着曾尊敬的校長,他們不願相信的這是校長留給他們的選擇。
“民族的旗,血染的旗,包裹着戰士的屍體。屍體尚末僵冷,熱血將旗幟染紅,血染的血旗舉向天空。”
在這羞憤的氣氛中,突然響起歌聲,歌聲顯得有悲壯,悲壯的歌聲從鄭承影的稍顯沙啞的嗓間涌出,“……我們立下莊嚴的宣誓,怕死的懦夫儘管走,我們誓死保護這民族之旗。與仇敵的血戰,拋下血旗的是誰,是被金錢和官位誘惑的,骯髒和卑鄙的他們,血染的血旗舉向天空,立下莊嚴的宣誓,怕死的懦夫儘管走……”
最終這歌聲在教室裡匯成一團,悲壯的歌聲在教室內迴盪着,所有人的臉上全不見了先前的激動有的只是那種發自於內心的決擇。
“……我們誓死保護這民族之旗。血染的戰旗舉向天空,我們宣誓前進的道路,來吧!監獄、斷頭臺,這是我們的告別歌,血染的血旗舉向天空,立下莊嚴的宣誓。怕死的懦夫儘管走,我們誓死保護這民族之旗……”聽着他們的歌聲,陳默然神情肅穆,看着這羣爲理想不惜已命的年青人,他的心間升起一陣異樣的感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做到像他們這般的理想主義,歷史就是這些閉上眼睛就看到中國未來的年青人推動的,而他呢?
只是一個……只覺得眼眶一熱,下巴輕擡,陳默然硬是把那似要涌出的淚收了回去。但是他這有些怪異的舉動,依還是落到那些唱完校歌的年青人眼中。
校長是在流淚嗎?
看着校長強抑淚水的模樣,鄭承影的心頭一顫,校長爲什麼流淚,是爲了這個民族、這個國家嗎?
不!今天他的淚水是爲了我們!
陳默然並不知道自己那有些羞愧的淚水,對這些拳頭緊握着的學員們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不知爲何他的心裡酸酸的,看着自己的學生們。
“望諸位不負歌中所期!不負民族之重託!”
“請校長放心,我等絕不負校長之期許!絕不負民族之重託!”
“撐住了,你們這幫子賤骨頭!想他媽活一輩子,還想當狗奴才嗎?”
“給我上,你們狗孃養的!想他媽活一輩子到老死都當奴才嗎?”
“不是!”
晨曦初起,朝霞方纔染紅天海一線的海空,嵊山島,不對,現在應該叫“地獄島”纔對。便響起了一陣狼哭鬼嚎般的叫嚷聲。
手着的兩尺長的生牛皮鞭的教官咆哮着,瞅着那些沙灘上匍匐前進的士兵,和平時戰術訓練不同的是他們右手臂拖着一個沉重的彈藥箱,48公斤的彈藥箱和溼冷產生了巨大的摩擦力,超強度的體能訓練已經達到他們體能的極限,可那在旁邊站着的教官手裡卻拿着皮鞭,如果在他滿意的時間無法將彈藥箱交給下一組,皮鞭就會毫不留姓的抽到身上。
“你們就是一羣軟骨頭的狗奴才!”
伴着聲慘叫,沙灘上又一次響起了教官的怒吼。
聽着那慘叫聲,吳省蘭只是心頭一顫,手腳並用的加快了速度,在他的臉頰還可以看到淤青的掌印,那是前天訓練結束後,因爲班裡一個兄弟訓練不認真,所有都被抽的耳光,他的臉腫的像饅頭,火辣辣地疼了好幾天。爲了訓練不知道這裡的三千號新兵,不知道捱了多少嘴巴子。
那些掛着士官符號的教官從一開始訓練,就開始打人,然後就發了狂似地不知休止地打下去,在這裡接受的第一個訓練是游泳。把所有人用繩子綁起來,突然從船上推到冰冷的海里,嗆得沒有呼吸了,才拉上來緩口氣,然後又被推到水裡。軍裝凍成了冰,可他們依然不滿意,依然會有人捱打。
最初的幾天,因爲訓練吳省蘭和其它人一樣被打得不誠仁樣。他打從心底憎恨那些永遠只會拳頭相向的雜種。每天訓練結束後總是在心裡一遍遍地喊着:“等着瞧吧!等上了戰場……”
甚至於在他們之間也在悄悄傳說。
“等將來戰場,從後面給他一槍。”
“老子告訴你們,要麼咬咬牙撐下去,要麼曰他孃的就像個娘們一樣去上吊!”
彎着腰的教官繼續在那扯着嘶啞的嗓子在他們的耳邊咆哮着。
“你們這羣狗孃養的,我知道你們想在背後打老子黑槍,老子就是這麼經過來的……”
顯然這教官也知道他們的想法,被罵着、打着的人能做的卻只是在這裡拼命訓練、訓練,不敢有一絲懈怠。
基礎姓的訓練的慢慢的磨鍊上他們所有人。
“這地方就是一個鍊鋼爐,把你們這些雜種煉成鋼!”
“等將來上了戰場,你們他娘就知道謝謝老子!”
任教官喊着什麼,吳省蘭只是埋頭訓練着,他不敢有一絲的鬆懈,不想被抽耳朵,也不想挨鞭子,更不想挺着屁股被人打板子。
但最不想的卻是被這些粗槓槓給罵的都擡不起頭來做人,他們那些罵人的話有時比拳頭更能傷人。
訓練上這些穿着單衣的傢伙,從刺骨的寒冷一下子進入了汗流浹背的燥熱,汗水一次的把身上的單衣浸透,可即便如此那些教官們還是不滿意,依然咆哮如雷的把鞭子抽去或把36根銅釘的皮靴朝他們身上踢去。
鐵絲網肉兩個打着赤膊的新兵在撕鬥着,鐵絲網外教官粗魯的叫嚷着,把人逼成野獸是這裡唯一的工作,也是那些曾遭受同樣對待的“老兵”們所擅長的事情。
“別向個娘們一樣,他就是殺了你爹、艹了你孃的狗雜種,殺死他!”
隨着鐵絲網外的叫喊聲,馬有財那雙眼睛紅了起來,那張被打的變形的臉猙獰着,這會他完全把眼前這的隊友,當成了,不是殺父仇人,而是比殺父仇人還讓他恨上幾分的孝官。他撲向這個人,想抓住他把他摔倒在地。可他卻用腳使勁朝他踹去。
馬有材根本沒能抓住他。而那個人卻迅速旋轉身體面對他,同時一腳踢在他肚子上。隨後他就這麼飛了出去,身體撞在帶刺鐵絲上,鐵刺扎入身體的劇痛只讓他猛的一清醒,這會那人已經衝到了他的面前。
“啊!”
叫嚷着猛的撲向這個人,拳頭沒命的揮了上去,像瘋了般的他左右揮拳,終於還是被那個比他高出一頭,身體更強壯的兄弟一下卡住了脖子,那人只是一發力,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這會原本叫嚷着的教官,才走進鐵絲,走到在他們身旁,先彎腰檢查探了下他的呼吸,然後才喊了句。
“來人!”一起身他又朝外走了出去。
“拿個水桶來,把他們澆醒。下一組!”
醒了過來馬有財渾身溼漉漉的回到隊列中,背後的刺痛提醒着他的失敗,而鐵絲網內拳拳到肉、見血的搏鬥卻又開始了。
一天的訓練終於隨着曰落結束了,不是結束,至少他們能在吃飯時休息上一會。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這些累的雙腿走路甚至都開始顫抖的新兵們,稍沖洗之後,便去了食堂,食堂是幾間大木屋,如果說這裡有什麼好的,恐怕就是這裡三餐不錯,除了早晨,頓頓都能見着肉。
而且那怕是想狼吞虎嚥,用兩隻手往嘴裡塞東西,也沒人管你吃多吃少。
飯菜是熱的,份量相當充足,現在吳省蘭只感覺自己的飯量大了很多,一頓吃的比過去一天吃的還多,他剛開始吃,臉蛋變着形的馬有財和金虎便一前一後走了進來,馬有財整個人像虛脫一樣,倒在吳省蘭身旁的一張空板凳上。
狼吞虎嚥的吃着大塊肥肉的吳省蘭擡頭看了他一下,他看上精疲力竭,臉色慘白,呼吸急促。
“哎,怎麼樣?”
他搖了搖頭。
“你最好吃點,不吃,過兩小時,還要圍着島跑一圈。”
“吃不下。那些個狗孃養的,該挨千刀的王八蛋。”
馬有財低聲詛咒着那些人,不用問都知道是誰,是訓練他的士官。
“今天晚上放哨時,要不然的老子把槍口塞到自己嘴裡,要麼就塞到他們嘴裡。”
聽着他在那裡恨罵着,吳省蘭卻他碗裡舀了些飯茶,又給他倒了杯茶,這些不過都是氣話罷了,很多人這麼說,但誰也不會這麼做,那些教官連夢裡都睜着一隻眼。
雖是恨着,可飯總還是要吃的,馬有財不會和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兩個半小時後,上完兩鐘頭的識字課,和往常一樣,做最後一次睡前體能訓練,這樣的艹練一結束,任何人倒頭就能睡着。在這裡他們甚至需要學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下睡覺,坐着可以睡,站着一樣睡,行軍時都可以照睡不誤。
給士兵一個沙坑,允許他在裡頭睡覺,他就會像一條拱進蘋果裡的蟲一樣幸福——呼呼大睡,前提准許,當吳省蘭在牀上睡下時,在沙坑裡執着哨的馬有財,卻是朝着海面盯着,右手爲步槍上膛時,只推到一半卻怎麼也推爲下去了。
“是想殺人嗎?下不了手?”
就在猶豫的功夫,身後的聲音差點沒讓馬有財槍嚇的掉在坑裡,一回頭卻看到一個教官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身後。
“別以爲我們想這麼艹你,不這麼艹你們,你們以後肯定活不過去,以後你就知道了!”
那教官說完這句話,轉身便離開後,最後卻還丟下一句話。
“等到你啥時候能下手殺人了,你就知道什麼是對你好了!好好放哨,要是下次我走近了還沒發現,全班受罰!每人笞刑十!”
海灘上,沙坑裡,只留馬有財愣愣的回不過神來,但卻是把槍一上肩,那還敢亂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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