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灘的盡頭,便是此刻顯得有些猙獰的大海。在無邊的黑暗夜色中,越來越高的波浪一浪接著一浪打來,重重拍在平整的沙灘上,幾個小時前一面狼藉的沙灘早就被海水衝擊的平整了,若是常年居住在海島上的漁民,看到這海浪會明白,夏天快要到了,南邊吹的風會吹去島上的冷意,帶來溫暖的同時,也會帶來海浪。
漆黑一團的海灘的上一個黑影搖晃着走到礁石邊,此時站的海邊的吳省蘭只安穩地待了片刻,登上那塊岸邊的礁石,他遠眺海潮以及被吞沒了大半的海灘,但他的眼睛卻是朝着大陸看去,但在這裡他看不到大陸,即便是登到山頂,拿着望遠鏡看去時,他也看不到大陸的影子,這裡只是一座四面環海的小島罷了。
形成“7”字地獄島不大,至少現在對吳省蘭來說並不大,初上地獄島時,從海灘到陳錢山跑上一圈,人累個半死不說,一路下來不知要吃多少鞭子,可現在輕鬆跑上兩圈,優秀不敢保證,可合格卻沒問題,頂多有時那些士官心情不好時,會抽上一兩鞭子。
三個月訓練下來,鞭子、板子捱得越來越少,日子也好過不少,大傢伙的臉上也能看到笑了,就是……
朝着那海面看去,吳省蘭想了家中的老孃和弟弟,晚上他從排長那拿到了家裡來的信,那字一看就知道是小弟的字,字裡行念提着老孃的唸叨,信里老娘收到了收到了兩月14塊的“工錢”,着實讓他鬆下一口氣。
“我們有餉錢嗎?”
“有下等兵一月7塊錢你們現在都是下等兵”
那日他的問題沒換來鞭子,而長官也如實回答了他們,一個月7塊錢,五兩銀子的餉,爹當了十幾年的兵,也沒拿過五兩銀子的餉,雖說名義上後來拿到十兩的餉錢,聽着那7塊錢,他只以爲長官亂說。
一個月後,幾箱子銀洋卻被擡上了島,願意領現洋的可領現,想給家人,部隊保證代發到他們家人手裡,開始還以爲扣了食宿、衣裳加上長官孝敬,到人手裡能剩個一兩塊錢就不錯了,可結果人人7塊錢一分不少,而那些因訓練出色被提拔成上等兵的,更是拿了九塊半的餉錢。
拿到餉錢在島卻沒地方花錢,這裡不僅包食宿、服裝,甚至連菸絲、捲菸紙、肥皂、手紙都發,自然的也就沒地方花錢,至於賭錢一發現便是二十軍棍,而那些選擇把錢寄給家人的,卻意外的收到來了信,初時大家還不信,後來,幾乎所有人都選擇把錢寄給家人。
自然的吳省蘭也不例外。
“蘭昕,怎麼在這呢?”
坐到吳省蘭的身邊,瞧着他那模樣,就知道他恐怕是在想家,家誰都想但誰也回不去。
吳省蘭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的看着大海,捲了兩根菸的馬有財把煙遞給他一根,兩人靜靜的在海邊的礁石上吸着煙。
“知道不,蘭昕兄,說了不怕你笑話,兩月前,我連夢裡頭都想從這島上逃出去那板子、鞭子、嘴巴子,我挨夠了,也受夠了連想死的心都有了,不瞞你說,有一次我還真差點把槍管塞到嘴裡,可就下不手。”
叼着煙馬有財聲音不大的說着,他的話只讓吳省蘭心下一顫,開始的那兩月,想死的人的確有不少,甚至還有用皮帶上吊後被大傢伙救下來的。
“可現在,你知道我最怕啥?”
“怕啥?”
“我怕有一天那些長官對我說,你他媽的給我滾蛋然後用船給我送走”
馬有財的聲音很低,卻讓吳省蘭有些啼笑皆非,想死的是他,不想走的又是他。
“你是怕死?”到了這島上,有機會活着出去嗎?有在吳省蘭看來,恐怕就是扯大旗起事的那天。
“怕死?”
搖着頭馬有財卻哭了。
“上個月爹來了封信,說收着俺寄回去的7塊錢了,還隨信寄回來四塊錢,爹在信裡讓我在外頭別苦着自己,吃點好的好有力氣幹活,打從俺長這麼大,爹是第一次對俺說這樣的話,當了二十年的兒子,直到來到這地獄島上,纔算有機會做個孝子,我不想回去,我想拿這實打實的7塊錢軍餉,我還想當二等兵、上等兵,當下士、中士、上士、甚至士官長,知道不,危士官長一個月拿這個數。”
說話間馬有財伸手一比劃,然後露出憧憬的眼神來。
“六十塊錢,要是能當上軍士長,苦了一輩子的爹孃就能享福了”
似怕被吳省蘭笑話一般,他又抓了抓的剃光後腦殼。
“軍士長,舉許,俺沒那命,可若是能當上士,一個月拿四十二塊錢,也夠爹孃享福的”
叼着香菸的馬有才朝着那波濤洶涌的海面看過去。
“上個星期,來的那些連長,對咱們說,當作爲人,活着就得有奔頭,作爲一個漢人,咱們的奔頭就是光復漢族,咱們得重穿漢家衣裳,得讓子子孫孫不再當建虜的奴才,要做人,而不是當奴才。”
吳省蘭只是靜靜的聽馬有財在那說着,他想找個像馬有財那樣,找個人傾訴,但卻又沒法子像他這樣,真的掏心窩子,把心裡的苦水念頭都倒出來。
“他們說,當兵……不對,是作軍人,就得有軍人的榮譽,咱們的的榮譽就是爲民族而戰,就是忠誠,打心裡說,我不知道所說的榮譽是什麼玩意。”
馬有財耷拉着腦袋似乎是在恨着自己爲什麼就是不能明白那榮譽是什麼。
“沒準,就像長官們說的那樣,我就不是個好軍人,骨子裡沒有當好軍人的命,沒準是天生就是當奴才的命。”
“話別這麼說沒誰是當奴才的”
他的話只讓吳省蘭一皺眉,卻說出了那教官不斷告訴他們的一個事實,沒誰是當奴才的,大家生下來都是做人的。
“從來到這,我和你一樣當了一百零八天的軍人,地獄島上無冤魂,咱們剛來時,就是認了這命,到了這就沒地方逃了。也都知道這裡絕對沒有仁慈,那些教官恨不得操死咱們,他們說是爲了讓咱們活,當時恨着他們,可現在想想,可不就是這個理,若是不那麼拼命操咱們,等將來……真上戰場了,死的一準是訓練時偷賴的”
狠狠的將菸蒂擰滅在礁石上,馬有財的臉上卻露出些堅毅模樣來。
“我是想明白了,像咱們這樣家裡沒錢沒勢,便是考上了功夫,也沒什麼出息的,與其把骨頭耗在鄉里,倒不如拼上一拼,當官,咱是不想了,可當個士官總行吧在戰場上只要肯賣命,肯定能晉升,大丈夫馬上取功名,到時一個月幾十塊錢的軍餉,等到打完仗,回家多置上幾畝田當個地主,這輩子,咱們就算沒白混了”
他話卻只換來吳省蘭的沉默,看着似堅毅決然的馬有才,他只是在心裡想着自己的事情。
“記得那血旗歌裡怎麼唱嗎?”
沉默了好一會,吳省蘭卻是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來吧監獄、斷頭臺,這是我們的告別歌,血染的血旗舉向天空,立下莊嚴的宣誓。怕死的懦夫儘管走,我們誓死保護這民族之旗。”
明白他的意思馬有財搖搖頭,
“人總有一死的,不是嗎?”
話一沉,馬有財卻說出一番讓吳省蘭驚訝的話來。
“要麼咱們就認命,當一輩子的狗奴才,要麼咱們就用命去拼一下拼出個富貴來”
在兩人說話時,他們並沒有注意到距離他們不遠處的石後站着一個人,聽着他們的話語,鄭承影想走過去給他們兩巴掌,可卻止住了這種衝動,同時心間難得的有些悲涼,他和他的同學們願意爲光復民族軍灑熱血,而這些士兵呢?
這些士兵在絕大多數時候,都只是糧子罷了,正像校長說的那樣,經歷了幾百年奴化與愚民教育之後,這些習慣了當奴才的而且麻木不仁同胞們,在民智未啓前,他們根本不會明白,什麼是國家,什麼是民族,更不會明白軍人的榮譽。
“軍官是軍隊靈魂,只有你們的熱血才能喚醒這個苦難的民族了在這支軍隊中,軍官的直接決定了民族的未來”
兩名士兵的對話,讓鄭承影只覺得的肩膀上的壓力更重了,這壓力壓的他幾乎就透不過氣來,同胞門的麻木,肩上的壓力不禁讓他想了那些回家鄉辦學的同學。
“你們一定要好好幹啊”
嶺南大地的春天比其它地方來的要早些,進了四月,當大江南北的山嶺、平原開始都披上了綠色時,嶺南早已經是一片春天明媚的模樣,目光所及,到處充滿了活力,令人心情非常愉快。
面對這明媚的春光,李慕揚覺得心曠神怡。因爲他已經這裡施展自己的抱負和理想,甚至在他的心中,早在下船之前,便已勾劃好了黃埔體育中學廣州分校的藍圖,這所學校並不是一所名副其實的分校。
半個月前,李慕揚和另外兩名同學,懷揣着學校發的3000美元建校費,一行三人在上海碼頭上了船,踏上了返鄉的歸程,他們並沒有選擇直接創辦一所學校,李慕揚顯然有一個他人難急的優勢,他的父親在廣州辦了一所中學,也正因如此,他纔會選擇放棄直接辦學。
“除直接辦學外,可利用原有資源,假原校借體育之名,暗選革命軍官”
作爲李的妾出次子,自然的老頭子沒有阻攔他接手中學的心思,甚至於還樂見其成。德正中學是建在城邊,李家所有一坐失火後荒廢的宅院內。意氣風發地李慕揚跨進了德正中學的大門然而眼前的實際與他心目中的德正中學差得太遠了,他多少知道這所的學校是父親沽名釣譽的產物,學校不過只有六名老師,一百多名十幾歲的男學生。
校園裡充斥着一股難聞的氣味,到處堆放着垃圾和廢土,庭園各處的通道都被雜草封死了,許多教室缺少門窗。幾頭老師養家眷養的豬,隨意的在庭園裡供食,當李慕揚一行經過時,它們很響地吹着粗氣,而所謂的操場上,同樣長滿了雜草。
“揚聲,這就是你們說的德正中學?”
廖志遠的皺眉反問,只讓李慕揚面上似有些掛不住,在回來的船上,他總是不斷的向同學們說着這所學校如何如何,可現在呢?這那裡是一座中學,簡直就是座廢墟,像個垃圾站。在這樣的環境裡,多呆幾分鐘都覺得不舒服,更不用說長期駐紮在這裡了。
“總好過一窮二白不是,這樣正好是用到咱們的時候”
李慕揚悻悻地放下行李,轉身看迎接他這位大少爺的老師們。
“於老師,快些請工匠來修修門窗”
這或許是李慕揚出任這所學校“校長”後,所下的第一個命令,未了不忘補充一句。
“船不用等老頭子拿,這錢我來出”
第二天學校開歡迎大會,李慕揚當堂向全校師生布置作業:對全校進行大掃除然後,他便脫去身上的“中式西裝”持起袖子,與師生們一起打掃裡了這破破爛爛的校園,剷除雜草,植樹種花。一個星期之後,整個校園煥然一新,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而這德正學校的新貌,甚至上了報紙,學生也從最初的一百零二人,增加到一百三十六人。這結果倒是讓李慕揚好不得意。
初夏的上午,李慕揚、邱少白、廖志遠一行三人,帶着一百六十八名德正學生從大佛寺歸來的路上,原本歡天喜地踏着青的學生這會卻大都是面帶悲憤,雙目通紅的模樣。
“七十萬”
是真的嗎?心情極爲沉重的學生在心間自問着,但卻沒有人懷疑他的真實性。我佛慈悲,出家人果真不打妄語。順治七年,清兵陷廣州屠城七十萬的數字,是東郊烏龍岡真修和尚僱人收拾屍骸,聚而殮之,埋其餘燼合葬立碑。
李慕揚、邱少白、廖志遠三人心情同樣沉重,藉着和尚的口道出當年廣州城陷大屠殺,七十萬先祖慘遭建虜殘殺,雖有些殘忍,但這會看着這些學生,三人知道,這或許是最好的選擇,甚至比直接拿出那《建虜暴行錄》效果更爲明顯。
走着,走着,一行一百七十一人卻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一座土山前。
“同學們,就是這了這就是當年真修和尚合葬廣州被屠先祖之處”
手着着那滿是雜草樹木的土山,李慕揚聲顯沉重的說了句。話畢了,便隨着學生們一起鞠躬行禮,燃紙焚香,這是回來的路上,一些學生臨時起義,說是要祭祀死難先祖,每一個學生都知道,這七十萬被建虜殘殺的人中,必有他們的先祖。
初夏的這天上千,在這合葬之墳塋前,瀰漫着異樣的氣氛,學生們心情沉重,看着那荒棄的墳塋時,淚總是不自主的從他們的臉頰滑落,這是書本上未授之史。
“李先生爲何建虜屠我”
“只因我等漢人先祖不願意爲亡國之奴”
“亡國之奴?”
而帶悲色的李慕揚點着頭繼續說了下去。
“中國立國以來,皆吾漢人之本土。吾漢族生於斯,長於斯,聚國於斯,自有歷史以來,數千年於茲。中國之上地,即吾漢族之家產物,而斷不容他族盜襲之,以高距吾之主權也,中國自建國以來,蒙古時中國全亡,五胡遼金時中國亡一半,燕雲十六州之割,中國之亡非亡,定於漢人之主與否。故夫中國之亡非亡,定於漢人之爲主與否。歷朝易姓而漢人不易,故中國不亡,若中國之君爲異族,則中國決定爲亡國,次直截了當之言,一見而解,無須援拒法理。”
一百六十八名不過少者十五六歲長者十七八歲的學生,聽着老師的話臉上露出了若有所的
“去歲,滿清與八國議和,言量中華之物力結友邦之歡心,只滿清從不視已爲中華之人,視我中華之民爲奴,自可量中華之物力,謀他一家一姓一族之統治,爲維一族之統治,以豈在乎淪洋人之朝廷”
在李幕揚說到這裡的時候,這些學生大都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
“老師,若是如此故若想謀國家之富強,必先對內行驅除韃虜之舉,光復漢族,方能實現國家之富強,不至再淪他族之奴隸了”
一個學生的回答,只讓李幕揚多看了他幾眼,但他並沒說什麼,而是輕輕的唱起了歌來。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廣袖飄飄,今在何方。幾經滄桑,幾度哀鴻。衣裾渺渺,終成絕響。我願重回漢唐,再奏角徵宮商。着我漢家衣裳,興我禮儀之邦。我願重回漢唐,再起漢邦威揚,何懼道阻險長,看我華夏兒郎……”
在這合葬七十萬被清兵殘殺的漢人先祖的墳塋前,生硬的官話唱着這首歌,歌中的期待與歷史的悲慘在他們的聲音中交匯着,淚水從在這些少年的臉頰滑落,他們唱着這首歌,看着那墳塋眼神卻是在變化着。
“……再起漢邦威揚,何懼道阻險長,看我華夏兒郎……”
今天看到書評區裡有總統vs皇帝的評論,呵呵無語在那一章裡已經交待了,未來的道路交給民衆去選擇,嘿嘿無語可是一直關注着書評的,希望大大們多提意見,你們的意見正是無語所需要的,ps:看在無語這麼辛苦碼字的份上,大大們就打賞些月票吧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