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燈下,躺在牀上的袁世凱神秘地將銀票推到李蓮英面前。
看着桌上這張五十八萬兩的直隸官銀號的銀票,李蓮英立馬明白了袁世凱此舉背後的深意:以前他欠着眼前這袁項城的一份人情,8年前,袁世凱便開始逢年過節送點禮,再簡單不過了。開始李蓮英也不知道,所也不大熟悉這個人,怎麼會送禮呢?但是他也習慣了,因爲巴結的人太多了。關鍵是袁世凱堅持若干年,不斷地送,越送越大。
終於有一天,李蓮英覺得不安了,心想這個人怎麼送了好些年禮,而且越送越大,爲何就是不提要辦什麼事呢?這是一個多年的人情,一直以來李蓮英都想把這麼多年欠的人情,可問題是袁世凱從來不給他機會,即便是用他時,也會給他幾十萬兩銀子,自然的人情也就一直欠着。
而現在這五十八萬兩的銀票,卻是在提醒着他,是時候還那人情了。想着那人情,想着來時老佛爺的話語。
“奴才的腦袋,日夜系在主子的腰帶上……”
想到這裡,李蓮英的嘴角下意識地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旋即又如同潭水一樣沒有任何表情,但讓人覺得又是那麼得容易親近。
推回那張銀票,李蓮英的臉上依然陪着笑。
“袁大人,奴才只是一個傳話的,這五十八兩的賞,奴才卻是當不起的!來時老佛爺只有一句話,大人若是足傷未盡,那……”
面上帶着奴才纔有的那種謙卑到骨子裡去的笑容,可是這笑容卻是讓袁世凱心裡一寒。
“那太后便着太醫隨大人出征!”
說着話李蓮英站起了身來,望着李蓮英的匆匆外出的腳步,昨個進宮,在東暖閣裡,他不過只是說了一句“逆賊初起,兵雖勢,其定需時日練兵,爲今之計應是舉債練兵,從長計議”,結果卻是被老佛爺一通臭罵。
“逆賊初起,其勢正虛,正當用兵剿定之時!”最後謝罪後退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從臺階上摔了一下,右腳傷的很重,一跳一跳單腿蹦出宮的。
這會躺在牀上的袁世凱怎麼會沒聽出李蓮英那話裡的透着的甑,忍不住長嘆一聲道。
“不意受亡國之命!”
一句話剛說出口,心頭堵着袁世凱便只一股濃血在胸腔裡奔涌躁動着,直衝破喉嚨噴出嘴外,眼前一片昏黑,驀地倒在牀邊,什麼都不知道了。
“大帥!”
旁邊的僕人被眼前這一幕嚇住了,聲音悽慘地喊道。
剛出門外的李蓮英聽到聲音不對,忙扭過頭來,見狀後也大驚。這袁世凱在京城行在的幕僚們也都圍了過來,這會僕人們已經將袁世凱從牀邊扶正了身體。
被這一幕嚇了一跳的李蓮英,急忙吩咐了一句。
“你們趕緊去找醫生來,我這就回宮,請老佛爺着太醫院的大夫過來,……。”
說話間,李蓮英幾乎是急匆匆的逃似離開了袁世凱在京裡的私宅,急搶着回宮向太后稟告此時,那牀邊的一灘血卻是蒙不得人的人。
李蓮英不過是剛一出去,瞧着大帥的臉『色』中依顯得紅潤,徐世昌便在瞬間明白了原由,手一揮,令所有人都退出去,道是給大帥讓氣,人不過是剛退出屋,原昏『迷』過去的袁世凱便是睜開眼睛,一看到眼前的徐世昌,開口便是兩字。
“幫我……”
看着大帥臉上的急『色』,徐世昌沉思一會答道。
“大帥,足疾、嘔血,皆不可轉!”
點點頭,袁世凱怎會不知以太后的英明,自己昨個的“摔傷”,今個的嘔血昏『迷』,都是爲了拖下去,怕那李蓮英一回宮,太后便會派來太醫,若是自己真“昏”了,到時太后又後明正言順削官奪兵,以太后的手段讓那北洋官長甘爲其驅使,只不過是幾天的功夫。
之所以要咬爛舌頭演這齣戲,只是因袁世凱想給自己再爭取幾天的時間,拖上幾天,雖說太后頗有手段,可那手段想施展起來,卻還是需要時間。
“卜五,救我!”
這次袁世凱到是多吐出了兩字,而後面只變一字,卻道出了袁世凱的緊張。
“大帥,辦事得有餘地,我們都捲進去萬一出事,得有個局外人來周旋。我就是這個人!”
沉『吟』一會,徐世昌纔看着眼前的大帥,聲音猛的一下壓至最低。
“卜五與那陳默然有數百之緣,若是……卜五願望江南居中協調!”
同時俯下身貼切着大帥的耳朵輕言數句,原本面帶急『色』的袁世凱在聽着這幾句話後,雙目一亮,喜望着徐世昌,指着牀邊幾那被李蓮英推回的五十八萬兩直隸官銀號的銀票。
“卜五,你再湊足一百……不!三百萬兩!就說……就說這是……”
袁世凱聲壓低一下,在聽着門外傳來的腳步聲,便是朝着牀上一躺,閉上眼睛了,在醫生進屋的時候,徐世昌卻是退出了房門。
前腳步進儲秀宮裡,李蓮英便看見慈禧太后輕輕地閉上眼睛,將頭微微地向前傾一傾,含住菸嘴,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後把煙又長長地吐了出來。屋裡便瀰漫着一股香中帶些微辣的菸草味來。
這樣大約吸了七八鍋,慈禧太后才慢慢地睜開雙眼,向身邊的貼身宮女們擺一擺手,示意她們退下。等到屋裡只剩下李蓮英的時候,慈禧太后衝着李蓮英說道。
“小李子,那袁世凱的足疾怎麼樣了?”
李蓮英早已在旁邊站了許久,等得已經急不可耐了,見慈禧問他,便急忙快步走上前去,一邊給慈禧輕輕地捶背,一邊說道。
“老佛爺,還是您猜的準,那袁世凱的跌傷了足不過是小傷,可……”
李蓮英看了看慈禧,想着自己欠直袁世凱的人情,便開口說道。
“還是老佛爺知道那些個做奴才的,可那袁世凱的膽兒也忒小點,您這一嚇啊……”
“怎麼了?不嚇唬一下,他怎麼知道自己的本份!”
李蓮英拿眼瞟了瞟慈禧,見老佛爺還沒什麼反應,便又繼續講道。
“問題就出在這兒。誰知道袁世凱膽忒小了些,你那一句話,卻是把他嚇吐出了血來,昏了過去。”
“哦!這些個該死的奴才!”
慈禧聽到這兒,面『色』一沉,『露』出些許怒來。李蓮英一看老佛爺的臉『色』變了,趕緊跪在慈禧的面前。
“奴才罪該萬死!奴才罪該萬死!請老佛爺恕罪!”
李蓮英明知老佛爺不是在生自己的氣,還是趕快跪在慈禧面前不住地磕頭求饒來。
“起來吧,沒有你什麼事了,看把你嚇的那個樣子!”
慈禧開口說了句,臉上『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見着那袁世凱吐血了!”
“可不是,好大的一口血!這次他袁大人是被老佛爺您的一句話給嚇到骨子裡去了”
“哦!”
輕應聲,慈禧卻是沒說什麼,只是道了一句。
“今個乏了,着兩個太醫去給袁世凱診治一下,順道的把那宮裡的高麗蔘給袁世凱送兩支過去,記住了,要一大一小的兩根!以固其元!”
李蓮英出了儲秀宮,迅速地招來一個太監,傳達慈禧太后懿旨:
“高麗蔘兩根,一大一小!”
在太監去行着太后的懿旨時,李蓮英卻是長嘆了一句,看着這天高雲淡、豔陽高照的天空,在心裡常嘆一聲。
“袁世凱啊!袁世凱!你這人情,老李是連給你了,能不通過去,就看你自己的了!”
搖着頭李蓮英在心裡感嘆着,然後卻邁着八字步朝宮裡走去,似先前那般感嘆與他全無關係一般。
“維我四方猛烈,天下豪雄,既審斯義,宜各率子弟,乘時躍起,雲集迴應。無小無大,盡去其害,執訊獲醜,以奏膚功。維我伯叔兄弟,諸姑姐妹,既審斯義,宜矢其決心,合其大羣,堅忍其德,綿系其力,進戰退守,與猛士俱。維爾失節士夫,被『逼』軍人,爾有生身,爾亦漢族,既審斯義,宜有反悔,宜速遷善,宜常懷本根,思其遠祖,宜倒爾戈矛,毋逆義師,毋作『奸』細……”
看完這光復報的上“反清檄文”, 葉祖珪半晌作不得聲,獨坐於“海圻號”艦長室內,忡忡然彷彿呆了似的。不知過了多久,進了艦長室的李順澤在他的耳邊說。
“大人,天已黑了!”
“什麼?天黑了,我坐了多久了!”
如同睡夢中醒過來一般,葉祖珪反問道。
“有差不多兩個小時了。”
李順澤輕輕地說。
“你告訴各艦管帶,今晚我不於餐廳用餐,叫他們煮一碗新鮮青菜湯,再打兩個雞蛋,給我端來就行了。”
待李順澤出門後,葉祖珪的腦子纔開始轉動過來。
這兩天艦上軍心浮動,往海路被沉船所阻,今天上午於九江,炮擊進『逼』九江光復軍時,長江水師“江平”號炮艇碰懸浮水雷,頃刻之間沉於江中,爲保艦船自己不得不下令艦隊撤至漢口,而一至漢口,卻又碰到漢口謠言四起,謠言稱湖北未『亂』,皆因張之洞與陳默然達成協議,只街時機合適時反正光復。
雖知道那是謠言,可想着張之洞當初爲陳默然的請,再看了一下桌上的“武昌日報”中關於租界內報社的新聞。
“……所在的每晚人山人海,發生了大影響。街左右相望的報館,家家大玻璃窗外,張貼各地消息。街上日日夜夜羣衆擠得滿滿地在探聽,一個逆賊又克一縣之捷報到來,鼓掌狂歡,一個報告失敗,認爲這家報館受朝廷指使,誣勝爲敗,羣衆極度憤恨地把大玻璃窗砰轟砰轟地立刻打得粉碎。自此報館不但不敢在門首披『露』失敗消息,特別不敢在報上披『露』……”
想着那已倒向光復的民衆,葉祖珪由恐懼慢慢轉到絕望,木然坐在椅子上,彷彿身子正在被人推向黑暗的深淵。
“若一心爲索虜之奴,民族光復之時,所有人等皆沒奴籍!”
“清廷欲以滿官待取漢官!”
想着打從南下來以來聽到的種種謠言,葉祖珪卻是皺起眉來,現在不單民衆皆信謠言,即是水師之中,亦有官兵相信謠言。
“光復軍克復九江後將於江中大布連環水雷、只待艦隊順江而下,即以密雷毀之……”
這下午剛返漢口,謠言就在水師各艦上散開了,在今天光復開始打撈鎮江沉船時,便又有人散佈着光復軍在英國製造的戰列艦,已駛抵上海,不日將逆流而上與水師決戰。
諸如此類的謠言卻使本就浮燥的軍心變得越發不穩起來,在下令艦隊炮擊進範九江的光復軍時,官兵們大都把炮彈都打到江堤邊和稻田裡,水師內部官兵的消極厭戰之心,葉祖珪豈會不知。
民心皆勢所向,軍心愈趨不穩!
“漢族存亡之機,在諸船主一臂之助。孰無心肝,孰無血誠,孰非炎黃子孫,豈肯甘爲異族族之奴隸,殘害同胞?易幟興漢!請勿猶豫!”
這份從海軍軍士身上搜得的傳單,雖早已被葉祖珪下令焚燒,可是燒得了紙,焉能毀得了這字字入心之語?
心嘆一聲時,左右沒什麼法子的葉祖珪無奈的搖頭嘆時,門卻被推來了。
“大人,您的飯來了!”
“哦……?”
應了聲,卻覺這聲音有些熟悉的葉祖珪擡頭一看,卻看到端飯進來的那身着水師軍衣之人竟然是……來者竟然是劉冠雄!
“你竟然還有膽子來此,你就不怕本提督,命人將你索拿歸案,明正刑典!”
盯視着面前的自己的心腹愛將,葉祖珪喝問一句,但聲音卻不是很大。
眼前這幾毀去海軍的劉冠雄,曾是葉祖珪之心腹愛將,即便是他把海天碰沉了,葉祖珪也曾爲他奔波求情,以保其命……可葉祖珪怎麼也想不到,不過是幾日功夫,他從一戴罪革職之水師管帶,竟成了光復軍艦長長官和着三百四十八名海天號官兵,一起從了逆。
在葉祖珪看來,眼前的劉冠雄早已不是他心腹愛將,而是朝廷的叛逆,當然也是他的敵人。
“大人!”
劉冠雄恭敬的衝老長官行一軍禮,隨後擡頭凜然的看着面帶怒『色』的大人。
“此次冠雄前來,只有一話欲問大人!”
這句話倒是讓葉祖珪一愣,冒這麼大的風險,只爲問一句話?怕是想說降自己,正待擡手喝其離開時,劉冠雄卻開口說話了。
“不知大人那“靖遠”之茶匙是否安好!”
一聲問,卻是讓擡起的左手懸在半空中,葉祖珪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劉冠雄,右手不由的『摸』到腰間軍衣下掛着的銀質物件。多年來葉祖珪一直對其管駕多年、立有戰功的“靖遠”艦深爲懷念,無論身居何職、身處何處,始終攜帶着“靖遠”艦專用的,鑄有英文“大清帝國海軍——靖遠”的茶匙,而且寸步不離。
取出那茶匙,看着柄上那“大清帝國海軍——靖遠”的英文字樣,葉祖珪神情一黯,『露』出些苦笑。
“看到這茶匙,好像靖遠還在我身邊”。
“大人,每每冠雄見懸於艦艙內楊管帶遺著“雪甲午恥”,日人所欠之債,亦粉身難忘!”
答對兩句話,只讓這兩位同出一水師、一艦的兩人,陷入沉默之中,陷入對往昔追憶的兩人,表情越是複雜起來,想着想着,兩人滿腹充滿了委屈、痛苦。忽然,劉冠雄竟然放聲大哭起來,越哭越兇,越哭越慘,而葉祖珪自己的眼睛也變得模糊起來。
終於哭聲畢了,劉冠雄行了一個軍禮。
“今日,大人慾鈄冠雄索于軍前,冠雄絕不絲許怨言,冠雄只請大人記得他日得雪甲午之恨時……”
說着劉冠雄又是一副泣不成聲的模樣。
他的話讓淚眼朦朧的葉祖珪卻是苦笑連連,庚子年時,在大沽作戰中,停泊在海口內的“海容”巡洋艦及“海龍”等4艘驅逐艦被八國聯軍掠去。後“海容”艦被贖回,驅逐艦卻被英、法、德、俄四國瓜分。辛丑年與八國聯軍訂立《辛丑條約》的議和大臣奕劻、李鴻章等人,建議將中國5艘最大的軍艦“撤售”,表示中國無對外備戰態度,免得引起麻煩。
若非水師官兵的強烈反對,自己和薩鎮冰向朝廷據理力爭,才使得方纔重建的北洋水師免遭夭折,以這樣的朝廷,雪甲午之恨……想及此時,葉祖珪心頭上都罩上如同今夜月『色』似的輕紗,只覺得水師前途的渺茫。
良久,葉祖珪才悽愴地說道。
“只怕……此生,你我二人,皆不能得見雪恨之日。”
言閉合上眼的葉祖珪那一直朦着未落的淚落了下來,即便是千辛萬苦亦要重整水師,以待他日洗去甲午之恨,可在此時那自欺欺人的夢想卻是破滅了。想着朝廷如此待水師,心下只覺得一陣淒涼。
“回吧!”
手一擺葉祖珪開口說道,他本就無意將這逆將索於朝廷,畢竟這事傳出去不知會給自己若出什麼事端,更何況皆是北洋之人。
在劉冠雄行了個軍禮時,葉祖珪卻在猶豫問開口問道兩日來自己心中的疑『惑』。
“子英,你爲何從逆!”
回頭看着老長官,劉冠雄猶豫片刻,纔開口答道。
“冠雄不欲死後亦不見甲午之恨得雪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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