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足足半晌的功夫。
閻文遠,這個在金陵典當界有着“老狐狸”之稱的老狐狸竟然說不出話來。
但他並不是被兩萬兩這個價碼嚇到的。開了三十年的典當行,對閻文遠來,別說是一個物件兩萬兩,就是一個物件十萬兩,二十萬兩的活當、死當,他都當過,更何況是這小小的兩萬兩。
洋表依然貼在耳邊,似沒有放下來的意思,在陳默然看來,這個五十開外的掌櫃似乎是在合計着這個價值不值。
難不成被自己開出的價嚇到了?
想到這陳默然不禁有些擔心起來,之所以獅子大開口,原因再簡單不過,需要錢!過去他一門心思想弄到錢,但卻從沒像現在這樣,迫切需要錢。
“默然,家裡沒米了,我去二哥家看看借點米來!”
早上吃飯時,救下自己的三爺那句話,令陳默然明白,若是自己不想法弄到錢,指着三爺怕是兩人都難過這個年關。
原本陳默然還尋思着要不要像自己被三爺救回家時一樣,把項鍊拿出來讓三爺當掉,但想到三爺當了自己的那個戒指,不過只當了三兩碎銀,陳默然還是把那個念頭收了起來,與其讓三爺去讓人家欺,不如自己出馬。
從07年過罷春節離家外出,雖說三年來,絕大多數時間都窩在屋子裡製版,製假鈔,但是那三年,陳默然還是從自己的“合夥人”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正因如此,他纔會相信自己肯定能當個好價錢。
雖說先前的虛張聲勢,達到了應有的效果,但眼下這掌櫃的愣神,卻讓陳默然不禁擔心起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點過了。
與陳默然的擔心不同,櫃上的跟了掌櫃二十多年的主櫃扭頭瞅見這一幕,心下不禁一樂。
“怕這位爺要掉毛了!”
想到這單生意下來,怕是鋪裡今年的紅利會多分些。或是心情一好的緣故,接過櫃外遞來的當物時,忍不住多當了幾文錢。
似是愣了口煙的功夫,閻文遠面帶可惜的把手錶往桌上一放,輕輕向前一推,但那雙似鼠般的小眼,卻依然盯着桌上的手錶,全是一副可惜,而又無力的模樣。
“店小物貴,怕小鋪無力承當!”
“……”
這個結果絕對出乎陳默然的意料,看着桌上的手錶,又擡頭看了眼的當鋪的掌櫃。
“貪!但凡是人都有貪心,但貪心也有極限,做這生意,關鍵就是抓住人的貪心!但要把好度!”
合夥人曾經的告誡在在陳默然的腦海閃過,想到他的告誡,陳默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太貪了點!
“這個……”
正準確讓步時,陳默然卻發現眼前這當鋪掌櫃雖說面帶可惜,但在聽到自己話時,那雙鼠眼卻似閃過一道笑意。
有詐!
當是殺人鋪!
開當鋪的是靠什麼發財?無非就是低買高賣,這個低字自然有他的講究,櫃上的明低只是小錢,真正的大頭,還是靠壓那些值錢玩意的價,怎麼壓?
欲迎還拒。
跟爺玩這一手!
明白了這老滑頭意思的陳默然心頭一樂,這老鬼典型的把自己當成冤大頭了。
“呵呵!倒也是,說來也怪我!”
話時,陳默然已經伸出將桌上的手錶和白金鍊子裝進了內衣袋。全未看當鋪掌櫃在他做出這個動作時,臉上露出的異色。
“初來金陵,竟然忘了打聽一下,這金陵城裡那家鋪子有這個能耐了!”
話雖是順着自己的話說下去,可閻文遠卻是怎麼聽怎麼不舒服,這天都進臘月了,倒讓這敗家子噁心到了,這金陵城裡誰不知道文當是城裡最大的當鋪,這到好,今天不過是到這分當裡走走,恰碰上這敗家子和他的寶貝,未曾想價未壓下,倒讓落了句寒顫。
“話說,當初在法蘭西買這塊表時,花了爺小十來萬兩銀子,現在到了這典當鋪了,這玩意,那是這地方能收得起的!”
話時,陳默然似乎輕蔑掃了眼這三間屋,楠木高櫃六扇櫃門的“小當”,同時撐着柺杖作勢力就要起身離開。
我這當鋪這若是小了,怕不知道這金陵城裡那家當鋪大了。
雖聽着這話像吞了只蒼蠅般的噁心,並在心裡的爲自己爭着,但閻文遠的臉上依然賠着笑。
“呵呵,爺慢走!不送!”
當鋪掌櫃這陪笑恭手的送客,讓已經起身的陳默然在心裡暗暗叫起了苦來,難不成自己還真的再一瘸一拐的找下一家當鋪,再表演一次?
到時萬一人家不配合,雖說心裡有些不甘,但腳下卻拄着柺杖動了起來。
噠、噠……聲聲柺杖聲,激的閻文遠只覺心下發堵,眼瞅着那敗家子快要出鋪時,餘光瞅見的櫃上的主事夥計的神色,忍不住一伸手。
“這位爺,買賣不成仁義在!小老給您句勸!”
身後的話聲傳來,讓正尋思着在下家當鋪怎麼“擺勢”的陳默然心頭一鬆,便回過身來。
“哦!”
那敗家子的淡淡一應,讓閻文遠心下一沉,臉上卻依帶着笑容,全是副生意人的笑。
“呵呵,爺是京裡的來的貴人,您那物件,雖說值個十來萬兩,可拿到一般當鋪裡,至多也就是這個價!”
閻文遠伸出了一把手來。
“五萬兩!”
看着那副手,陳默然似是自語的點點頭。
“這價倒也公道!謝掌櫃的提點!”
“……”
在閻文遠張張嘴說不出話時,櫃上的一夥計卻“撲哧”笑了出來。強壓着心頭之火,閻文遠扭頭瞪了眼那不開眼的夥計,但一轉過,面上卻又掛起了笑容。
“呵呵!爺興是逗個樂!五千兩!滿金陵城,怕也就只有這個價了!”
“五千兩!”
聽到這個數陳默然心頭一樂,這個數倒也不錯,有了這五千兩,自己可以做很多事情。
至於先前他之所以說五萬,不過純屬逗樂而已。
“不過……”
想到那塊摔不毀,水不浸的洋表,閻文遠雙手朝衣袖中一伸。
“若是在敝當,倒可再加上三千兩!”
話一出,閻文遠似是得意的挺起了胸膛,那副鼠眼中全不見了先前的市儈。
“如先前所說,當是應急難!敝當出於高價,全作是交您這位朋友!”
這會,閻文遠的語中再也不見了商人的卑微,似乎真像他說的那般,當是應急難,他也是一副俠骨心腸,之所以開出這個高價,似是真的急人之所需,救人之所難般。
原本準確接受他這個價的陳默然盯着幾米開外站的那掌櫃,輕輕搖頭。
“一萬五千兩!”
敗家子的報出的數,讓閻文遠眉頭一皺。
“一萬一千兩,連您的那條白金鍊子!”
從不過虧本生意的閻文遠,同樣也看上那條指粗的白金鍊子,就那成色和那分量,加這個價倒也值。
“一萬兩千兩,半年活當!”
眉一擡,心頭一樂,陳默然道出了自己的報價。
原本插於袖口的手猛的一揚,話從閻文遠的口中吐了出來。
“李主事,開票!”
原本客人都走了,一直在櫃上看着老爺從這人身上“拔毛”的櫃上主事一聽到老爺的吩咐,連忙拿起的毛筆,邊寫邊唱起了當來。
“接當,瑞士洋金錶一塊,法蘭西白金項鍊一條,計重……爺,您的鏈子!”
櫃上主事一擡頭,左手一伸。
“……作價蘇漕平一萬兩千兩整,當期半年,利息五分六釐,超期加利四成,年後不贖,是爲死當……”
唱當罷,票開出。從夥計的手中接過的當票,閻文遠將當票放於桌上。
“不知您是要現銀,還是要洋行銀兩券!”
至於戶部官票閻文遠連提都未提,京城都讓洋鬼子佔了,這戶部官票指不定那天就變成擦屁股紙了。
“三百兩現銀!其它的……嗯!匯豐銀行的銀兩券就行!”
坐在椅上的陳默然大腿翹着二腿,瞅着面前這頭狐狸,心間是那個得瑟啊。
銀進包、物進櫃,在閻文遠方要說話時,陳默然站起身來恭敬的行了個禮。
“默然謝過掌櫃的今天高義,他日必有厚報!”
“咣!”茶杯從閻文遠的手中摔落於地,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這向自己道着謝的瘸子,嘴脣微張時,那瘸子已經一瘸一拐的快走出當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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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漕平:1900年(光緒26年),清政府改用白銀徵收東南各省漕糧所用之銀兩衡量標準。後漸爲民用,各地標準不同,一般冠以地名,如蘇漕平,申漕平等。申漕平即上海漕平,1兩是36.65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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