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的1月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
彼得格勒的氣溫一直徘徊在零下40度左右。在綿延3000俄裡的前線,被徵去打仗的幾百萬工人和農民精疲力竭地呆在戰壕裡。截至1917年1月底,俄軍被打死、打傷、失蹤、被俘者士兵約六百萬人,軍官六萬三千人以上。這是令人觸目驚心的數據,平均兩個俄國人換一個德國人。
由於給養和藥品匱乏,士兵喪生於傷寒與壞血癥者,遠比戰死者多。戰爭供給不足問題越來越嚴重,到1916年,仍有20萬士兵赤手空拳,連步槍都沒有,前線陣地每月需要子彈二點五億發、炮彈150萬發,而二者俄國年產量僅爲五億發和五萬發。俄國將軍把他們的士兵送入德國的炮口,在德軍暴風驟雨般的火力之下,成千上萬俄軍變成了肉丘屍冢。
而爲了給前線輸送兵源,戰爭期間俄國政府徵集了1490萬壯丁,其中絕大多數是農民,農村喪失勞動力達,約兩百萬匹馬被徵調,農業生產受到極大摧殘,糧食生產大量減少,前線士兵只能領到半份口糧。國內投入戰爭的費用與日俱增,從戰爭爆發以來,年均軍費開支佔全國年均總開支的近一半,對於俄羅斯而言,龐大的軍費開支,無疑是不能承受的,儘管英法兩爲了能讓俄羅斯繼續進行這場戰爭,而不會同德國私下媾和,向俄羅斯提供了超過150億盧布的貸款以及數十億盧布的援助,但相對於龐大的戰爭開支而言,仍然是杯水車薪。
爲了應對龐大的軍費開支,俄羅斯政府只能靠向國外借債、國內增稅和濫發紙幣維持龐大的戰爭開支,戰前依靠對德國、法國輸出糧食、木材等農礦產品的俄羅斯的,更是因爲海外貿易和海外投資的幾近斷絕,而使國內經濟陷入了一片凋敝。
再加上戰事接連失敗,這一切只使得士兵的憤怒和不滿情緒達到了極點,大部分戰區軍紀渙散。1917年前夕,彼得格勒省憲兵管理處報告:軍隊中的情緒叫人害怕,軍官與兵士間的關係極度緊張,甚至發生流血衝突,到處能遇到數以千計的逃兵,“無論什麼人只要走近軍隊,他總會得到這樣一個印象:軍隊的士氣已經絕對喪失了”。而國家杜馬主席羅將柯承認:“軍隊最後解體的基礎,在革命之前很久就已經存在了。”爲了維持軍紀,前線軍官用極殘酷的手段懲處開小差的士兵,但仍阻擋不住成百上千的逃兵攜帶武器跑回家鄉,部隊處於瓦解狀態,逃往後方的散兵遊勇隨處搶劫。
青壯年勞力多已從軍作戰,土地耕種數量大幅減少,加之氣候多變,1916年又是一個歉收年,全俄糧食收穫量僅達到戰前水平的71%—72%,後方的生活條件越來越惡劣。同時,運輸困難使城鄉聯繫間歇性中斷,在市場上,糧食、肉、糖和其他農產品日見短缺。1916年12月,彼得格勒只能得到計劃供應糧食的14%。地主、富農、商人卻掌握着大量生活必需品,囤積居奇,投機倒把。糧食和其他生活必需品從商店裡消失,卻又在黑市上高價出售。到1916年底,彼得格勒有39家企業因缺乏燃料而停產,有11家企業因停止供電而停產,更多的工廠減產,整個國家經濟瀕臨崩潰的邊緣。
在工廠裡,工人同資本家進行着爲爭取八小時工作制和提高工資的鬥爭。城市的糧食儲備業已告罄:彼得格勒的麪粉只夠維持10到12天,肉類無貨,食品和一些社會必需品有錢也買不到,飢餓的威脅籠罩着各個工業中心城市,兒童的死亡率上升了一倍,犯罪率上升了兩倍。投機和營私舞弊,靠戰爭物資供應和交易所欺詐手段大發橫財的現象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規模。寒風中的麪包鋪和商店前,從凌晨就排起長龍。
婦女在工廠工作10小時之後,又得拿着板凳和工具到食品店外去等很長時間以獲取一點少得可憐的配給食物。食品店外排隊的地方成了人們評論時政、發泄不滿和憤怒情緒的場所;軍營裡,士兵們都圍着火爐在聽那些鼓動家的演說。無論在前線,還是在後方,和平、麪包都是最主要的話題。同時,大批飢餓的難民和受傷的士兵涌入城市,帶走了殘留的最後一點樂觀情緒與和諧氣氛。
對於這一些,俄羅斯政府並非沒有注意到,在彼得格勒警察總監的報告中寫道:“在無論什麼地方,以及在無論哪一階層的民衆中,都可以觀察到厭戰情緒與對於儘快獲得和平的渴望,他們絕不計較在怎樣的條件中締結和平。”
與此同時,全俄各地的抗議活動此起彼伏,各地的傳單中都能看到這樣的話:“忍受已經到頭了!現在該讓我們親自來結束這場無謂的戰爭。……準備着,同自己的壓迫者進行最後的決戰。”而彼得格勒和莫斯科是俄羅斯民從不滿和憤怒浪潮的兩個中心。
俄羅斯動盪的局勢彷彿與12年前一樣。那一年——1905年——一樣處於戰敗(日俄戰爭失敗)失望氣氛中的國家騷動不斷,並終因1905年1月9日(俄歷)一個星期天裡發生了沙皇*民衆和平請願行爲的事件而引發了波及全俄的民衆革命。革命雖然因沙皇政府的強力*而平息,但民衆也把沙皇體制剝開了一個永不可癒合的大口子。
而在1917年的1月,爲了紀念12年前的那個“流血星期天”,彼得格勒的工人事前進行了精心準備,他們擬於紀念日當天舉行遊行罷工,維持軍工生產秩序和工人利益的官辦民選組織——中央軍事工業委員會“工人團”也同意了罷工行動。
俄歷1月9日的前夜,爲了阻止罷工,警察和暗探開始大規模地搜捕那些煽動罷工的革命者,但在這個“流血”的紀念日,首都仍舊有15萬工人蔘加遊行罷工。莫斯科、哈爾科夫、羅斯托夫等地也舉行罷工遊行。
在俄羅斯國內掀起一陣陣風波時,全世界的目光都投向了這個國家,幾乎每一位駐俄大使、公使都極爲肯定的在發往本國的電報中提及“國內的動盪必將導致俄羅斯帝國很快將從這場戰爭中退出”。
瑞士日內瓦。
穿着一身黑色呢絨西裝的赫爾方特在街道上走動時,總會不時和路人打着招呼,在過去的幾個月中,這位珠寶商早已成爲本地知名的商人,因爲經常出席上層宴會的關係,使得在本地的熟人頗多。
與過去不同,今天赫爾方特並沒有和往日一樣乘坐馬車,而是行走於人行道上,偶爾的在碰到幾位婦人時,他還會停下同婦人們聊着幾句,隨後方纔禮貌的道別,表面上看起來,他似乎和普通的商人並沒有太多的區別。
可事實上,他還有着另一個身份,他是德國情報機構在日內瓦的負責人,在過去的一段時間中,他一直觀察着日內瓦的一個“外國人”,日內瓦生活着太多的外國人,而其中數量最多的卻是各國的異見者,這些異見者在這裡涇渭分明形成了一些圈子,而赫爾方特所接觸的便是其中的一個圈子。
半個鐘頭後,赫爾方特來進入一個兩層的建築。
“赫爾方特!我的朋友!”
在女僕打開門後,赫爾方特進門的同時,一個禿頂的俄國人便熱情的和赫爾方特問候着,這個禿頂的俄國人年齡大約五十多歲,如果有一位帝俄的暗探出現與此一定能夠認出來,他是俄羅斯通緝的“叛亂首腦”——烏米揚諾夫。
“我的朋友,我相信你這次過來,一定是帶來了好消息!”
邀請赫爾方特進入自己的書房,烏米揚諾夫邊走邊問道,同這些外國情報機構的間諜接觸對於他來說,早已經是再熟悉不過的事情了,早在十三年前,他就曾同日本的明石元二郎接觸過,當時正是在日本的資助下,他才能夠通過託托洛茨基用日本的資助做爲活動經費,在俄羅斯進行了一系列顛覆活動。1904年沙俄內政部長維亞切斯拉夫.馮.普勒韋的暗殺,1905年1月22日彼得堡的“星期日慘案”,一日之間4600名請願的工人被打死打傷。6月戰艦“波將金號”譁變的“六三”政變,都可以找到他的暗影,在烏米揚諾夫看來,如果不是最後日本和俄國媾和,如果日本繼續支持他,那麼他或許早已推翻了俄羅斯帝國。
“我的朋友,”
面上帶着微笑,赫爾方特從衣袋中取出一個張紙,接着將那張紙展示在烏米揚諾夫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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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德國外交部提供的第一筆50萬馬克的資助,雖然款項不多,但是我想您一定會用在合適的地方!”
這筆錢是赫爾方特費盡心思方纔說服外交部情報機構向同意支付的款項,儘管不多,但是在赫爾方特看來這卻是一個開始,而眼前的這位烏米揚諾夫,則是他在流亡日內瓦的衆多俄羅斯反對派中找到的一位最合適的人選,原因無他,相比於他們,烏米揚諾夫所相信的是暴力、是死亡,而這正是在俄羅斯國內製造動亂所需要的。
而讓赫爾方特最爲驚訝的之處卻是,在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他不過是剛一提到提供資助,對方就毫不猶豫的點明瞭他的身份,甚至還特意提到在日俄戰爭時,他曾接受過明石元二郎的資助,並以俄日戰爭末期俄國國內的動亂以革命,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明石元二郎只用了五百萬日元就能做到的事情,德國同樣也能做到,如果德國可以提供五千萬馬克,那麼德國就將得到一個退出戰爭,並與德國結爲同盟的盟友!”
此時赫爾方特的腦海中仍然不住的迴盪着,在一個月前第一次同其深談時,對方的信誓旦旦的話語,賣國能夠賣得如此的理直氣壯的人也確實難找,甚至可以用“世所罕見”來形容,也正因如此,他的上司以及外交部的那些官員們,纔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一個什麼樣的可以如此理直氣壯的出賣國家呢?
因此他們一直擔心這是一個騙局,而赫爾方特卻相信,這是真的,正像他同明石元二郎的合作一樣,這根本不需要懷疑,也正因如此,他纔會親自返回柏林,通過一些關係,親自遊說德皇,最終在德皇的支持下,他再一次回到了日內瓦。
接過那張支票,烏米揚諾夫笑了起來。
“真的是太好了,這筆錢拿來辦報紙倒是再好不過!《真理報》現在被他們查封了,可是,我的朋友,有了這筆錢,很快,真理報就會再次出現於俄羅斯的大地!”
“我的朋友,我想德國政府只有在看到“這場帝國主義間的戰爭化爲國內戰爭之後”,纔會向你提供更多的幫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聽着赫爾方特的話,烏米揚諾夫點了點頭,隨後說道。
“相信我,很快,俄羅斯就會發生劇變!告訴你在柏林的朋友們,讓他們注意收集一下俄羅斯的情報,相信我,要未來一個月內,俄羅斯的動盪只會越來越劇烈!”
在說話時,或許是爲了說服對方相信自己,烏米揚諾夫甚至刻意的輕輕前傾身體,凝視着赫爾方特說道。
“明天,在日內瓦會有一場演講,只需要幾個小時,我的演講就會傳到國內,相信我,俄羅斯的革命之焰,遠比你想象的更爲猛烈!”
在提及俄羅斯的革命之焰時,烏米揚諾夫向赫爾方特展示了一份從國內收到的電報。
“這是我們策劃的遊行,在全俄羅斯有幾十萬人蔘戰,如果我們得到充分的資助,那麼很快,俄羅斯帝國就會從世界上消失,一個對德國友好的國家將會出現在那裡,而你們……”
凝視着赫爾方特,烏米揚諾夫用稍顯低沉卻沒有任何遲疑的話語說道。
“德國可以得到戰前德國希望得到的一切,完全不需要通過戰爭,到時,我會把那一切都送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