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田野和樹林上空已經下着傾斜的大雨。雨雲送來溼潤的空氣。閃電偶爾劃破灰雲,伴着滾滾的雷鳴,陳氏花園不時被這電閃雷明照的通白。陳氏花園主宅的書房,再一次迎來的它的主人。
書房外下着雨,打着雷,可書房內卻是一片沉默,偶爾一聲響雷幾當頭響起時,書房的窗戶甚至都發出些許震盪產生的晃響。
吸着香菸,這會陳默然偶爾想起在宴會上同自己跳舞的小女孩,依還覺得有意思,以至於臉上不時浮出一些笑容。
或許這就是身處這個時空的一種意外,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意外的結識一位歷史名人,只是不知道,在歷史已經改變了的這個時代,宋氏三姐妹,還有可能像歷史上一樣,那樣穿插於中國現代史嗎?
不可能了
在陳默然偶爾想着自己與那些歷史名人“巧遇”而偶露笑容時,坐在他面前的秦毓鎏瞧見先生臉上露出的笑容時,那張年青甚至有些稚嫩的臉龐上,同樣露出了笑容,不過二十四歲即任光復會秘書長的年青人,此時卻是爲另一件事偷樂着。
“先生,“啓航號”已經啓程了”
作爲光復會的“老人”,秦毓鎏更傾向於執政爲先生,一來合乎情理,畢竟是先生把大家引到民族光復這條路上,而另一方面,卻是因爲這種稱謂,卻顯得與執政親近。
“嗯?”
聽着秦毓鎏的話,陳默然先是愣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爲何特意說這事。
“念萱,你覺得孫中山他們離開了,就萬事大吉了?”
瞧着秦毓鎏面上的笑色,陳默然無奈的嘆口氣,光復會中之人,實在是太過於年青,未經過任何政治歷練,雖說年青人使喚起來容易,只要自己一聲命令,他們不問三七二十一就會去做,但年青人總歸是年青人,想起事來還有些太過於簡單。
“讓孫中山出國考察的目的固然達到了,可別忘了現在國內還有其它的團體”
“先生,您的意思是張楊兩人?”
秦毓鎏詫異的反問一句,若是說團體,現在的國內,怕除了光復會外,就只有孫中山的興中會,還有一個是最近冒起頭來的“立憲公會”,那是楊度鼓搗碎着張謇等立憲派人士新成立的政黨團體,與鼓吹共和制的孫中山不同,立憲公會鼓吹的是君主立憲制,而他們口中的君主立憲卻又是行以虛君,實施議會政治。
而陳默然即沒點頭也未搖頭,如果說自己最成功的地方是什麼地方?怕就是給光復會的這些年青人洗腦了,自己成功的讓他們相信,自己是遵重民意,以民意爲最高準則,也正因如此,很多事情並不方便直接說出來,即便是被自己視爲親信的秦毓鎏也是一樣。
不過雖說不方便在他們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想法,但卻可以在另一羣人那表露自己的意思,就是張之洞、袁世凱的面前,尤其是袁世凱,有時候他的心機用起來反倒更方便一些,而且只需要自己稍點一句話,他就能琢磨半天,最終明自己的的意思。
“先生,以毓鎏看來,楊度等人,所鼓吹之立憲,背藏禍心甚至遠甚於革命黨”
秦毓鎏卻突然開口說道,過去的幾天間,他一直在找機會向先生進言。
“哦”
原本靠着椅背的陳默然,微微前傾一些身體,他倒是對秦毓鎏的這番話好奇了起來。
“先生,之所以出洋考察爲由支開孫中山,是防止因國議混亂,進而導致政局動盪,而楊度所鼓吹行立憲,卻意在謀權,楊度爲投機之徒,其心甚不及孫文等人,於這等人看來,政局動盪絕非他所慮,所圖所爲只圖權謀而已。”
輕點下頭,在這一點上他的看法倒和自己一樣,只要一想到楊度在袁世凱這邊,用“勸說夫人離婚”,那邊跑到倫敦又拿着雙正妻說事,陳默然心裡就覺得有些不自在,楊度只是一個投機之徒。
“其所言立憲,政令雖由內閣所出,然後一切政令由議會認可後方可執行,如今其立憲之說蠱惑甚重,若立憲公會得以支持,其藉以國會之名,對內閣加以制肘,從而達不可告人之目的,若國會拖累內閣之決,縱是先生意欲強國,怕最終也是徒勞無功了”
最近幾月,因不在執政府任職,使得秦毓鎏有更多的時間去研究各國政體利弊得失,從楊度鼓吹他的“君主立憲”開始,他就感覺楊度和革命黨一樣,最終將中國滑向法國式的政壇混亂,對於法國那樣列強政壇混亂是可以接受的,但中國呢?中國卻不行。
“執政,無論是行以帝制或是共和,對於中國來說,最重要的是建立強有力的中央政權,如此才能實現執政於“關稅事件”時所倡導的舉國一致,”
猶豫着秦毓鎏說出了自己的見解,在各省光復之初,隨督政府建立的還有旨在獲得本地士紳支持的諮議局,作爲光復會秘書長,秦毓鎏有幸見識到各省諮議局內的一些混亂,像湖南臨重兵壓境時,諮議局中之人竟談起了應與滿清議和,再到後來江南各省光復時,諮議局中同樣有人提議與滿清劃江而治。
總之,林子大了什麼人都有,幸好現在諮議局是諮之議之而不決之,否則怕光復大計真被那些“地方賢達”給耽誤了。
“無論是革命黨或是立憲派對於他們來說,他們首先考慮的是本身權力得失,而非如我光復會中之人,所思所想如先生所教導“舊爲光復,今爲崛起”,光復會棄成見,唯圖國強之心,又豈是那等野心家或是投機者所能相比”
秦毓鎏說出這番穩重之言着實讓陳默然有些驚訝,不過他還是未表態度,只是靜靜的聽着。
“先生,以今日中國之局,若是他日行以公投,確定中國今後的政體,民衆只會選擇帝制,一方面是民衆只知皇帝,而不知共和,另一方面老百姓跟小紳士走,小紳士跟大紳士走,舉國士紳幾都傾向於帝制,國體爲帝制幾乎已成定局。但若行帝制,以必行以憲政,但這個憲政如何行之,卻是現在不得不考慮的問題……嗯可以暫且將國內團體分爲保皇、共和兩派,即便是光復會中,亦分成保皇、共和兩派,雖說大家都決定尊從民衆選擇,但光復會分裂怕是早晚之事……”
當秦毓鎏的臉上露出一些憂鬱的神色時,陳默然同樣是心神一黯,這又未嘗不是他未傾力支持光復會的原因之一。
“相比於共和派,保皇派勢力最爲廣大,舉國士紳幾乎皆爲保皇派,而保皇派中又分爲數個支派,如張諮政等人即爲一派,梁啓超又爲一派,而如今楊度更爲一派,互相之間他日難免傾軋,這勢必可能給共和派製造可乘之機,若是如此只怕到時政壇不穩,內間傾軋不斷,拖累國事”
“念萱,你所憂未嘗又不是我所憂啊。”
伸了伸腰,陳默然似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又重重的吸口煙。
“執政,解決之道,唯一有行以中央集權,減削議會之權”
原本吸着煙,喝着茶的陳默然突然變得專注起來,他看着秦毓鎏,最後又把心中隱藏的那份焦切壓下去,淡淡的問了一句。
“念萱,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大家的意思”
話問的雖說不明,但秦毓鎏還是聽出了先生所問。
“這是大家的意思”
窗外的雨下着,聽到這個回答後慢慢的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着窗外的大雨。
“哎”
原本似有滿腹的話要說的陳默然,最後長嘆了一聲後,卻不見下文。而在這聲嘆息時,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上海之前,與張之洞那番秘談,是時候了
這時一道閃將書房映亮,接着又是一聲驚雷,這一夜註定不再平靜,
天大亮了,秋雨仍然緊一陣慢一陣的下着天空上,灰濛濛的,霧潮潮的,像覆了厚厚的一層障氣,那絲絲的秋雨,如同從障裡漏下來的一樣,無聲地下着,莫明其妙地下着,執著地下着。
整個上海城,好不容易擺脫了黑夜,又進入了霧雨之中。而在這朦朦霧雨之中,黃浦江畔的產業銀行大廈在綠色、橘色探照燈的光柱的映照下,卻依然顯建築本身磅礴氣勢,高聳雄偉的產業大廈的尖頂直至雲霄,借鑑了哥特式教堂和巴洛克式城堡的浮華又引取了中式建築風格的產業大廈,從建成那天起,便與黃浦大樓一齊成爲上海的地標式建築。
產業銀行大廈不僅是產業銀行總部,同樣也是產業公司總部所在地,同時這座大廈還是一座對外營業的高級飯店,多達204間客房,包括的十間套房、55間豪華客戶,正如產業銀行大廈一般,產業飯店從投入使用時,即一直受到外界的追捧。
窗外,是雨霧瀰漫,室內,卻燈光融融,在產業酒店八樓的客房內,爲了消除自己心中的不安,楊度便從酒店要了幾個小菜在書房,與張鍾端邊對飲,邊聊天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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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同楊度一同來上海的張鍾端自然知道他的一片苦心,在內心也非常佩服他最近所爲,白天在外邊奔波了一天的他,此時面對楊度的良苦用心,面帶微笑陪他喝着酒。
“這做人呀,有時候我們不要硬鑽牛角尖,面對不能改變的實事時,我們都應該學會適應比如說吧這三伏酷暑天,是我們不願意度過的季節;這嚴冬寒冷天,也是我們不願意度過的季節可是,難道說因爲厭煩酷暑和嚴冬,我們就拒絕嗎不能,不能拒絕,因爲我們根本拒絕不了那拒絕不了怎麼辦?只有去適應了……”
張鍾端專心致志地聽着,他知道楊度這麼說的原因,只是因爲今天,上海商會的代表,拒絕了楊度希望到上海諮詢局發言要求。
上海等於半個中國,至少在經濟以及金融上來說,即便是拋開上海的三千九百五十二家已投產或是在建的企業不說,單是在上海有六十七家銀行和兩家證券交易所,即持中國經濟之首,在光復戰爭之中,執政府最有力的支持者,就是上海銀界。
也正是在整個上海銀界的通力合作下,才使得“產業洋”在短短不到五個月內,取代了鷹洋在華東、華南、華中的流通地位,同樣也正是上海銀界的通力合作,通過銀行各地銀莊拒絕收取的外國紙幣的方式,打擊了外國銀行紙幣發行,從而爲產業券的進一步流通創造了契機。
楊度從口袋裡摸出一枚“產業洋”,全新的產業洋正面的產業大廈在燈光照射下銀光光閃閃,這枚產業洋,是今天一位上海商紳“解囊”,這種“慷慨”怕更多還是嘲諷立憲公會的自不量力。
“君子不貪財,可若行以立憲,卻非得財力相助,我立憲公會,若想行以全國,必取借商紳財力,若無財力相助,立憲公會勢難贏取將來”
盯視着桌面上的產業洋,楊度只感覺到一絲羞憤,現在他已經辭去了司法部的工作,全力撲到立憲公會之上,英國一行不僅未得執政好感,反讓執政心生惡感得不償失。返回南京後環顧四周,楊度卻又痛苦地發現,即便是曾與自己一同落難的樑士詒,在自己去英國時,竟然已經坐到了財政部專員的位置,而自視甚高的他,卻仍舊坐着司法部的冷板凳,真是羨煞人也、氣煞人也。
隨着國局已定,國內請開公投的聲音漸盛,對政治一向敏感的楊度,自然嗅出了其中的風向,而他恰好又是君主立憲思想的鐵桿擁躉。相比帝制與共和兩者,楊度從不認爲共和是個好制度,在他的眼裡,最適合中國的道路依舊是君主立憲。
在司法部因擅自離崗而被受訓斥時,他果斷選擇了辭職,以立憲三文帶來的聲望,結交各方人士商談立憲,又以張謇爲首成立憲公會,而楊度也得到自己想要的——立憲公會秘書長。
過去幾日,以立憲公會秘書長一職,於各地諮議局演講時,受到的士紳吹捧着着實讓楊度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平復一些,甚至於生出了柳暗花明又一村之覺。前日,來上海時,他還曾信心滿滿的相信在上海,至少能籌得不少五十萬元的款子,再加上之前籌集的二十萬元,便可於全國各地諮詢局講習憲政,鼓動商紳入立憲公會,從而以立憲公會主持未來諮議院,至於是張謇還是張之洞出任內閣總理或是宰相,那是他們的事了,只要自己能主持諮議院,無論何人爲相,都不敢再輕視他楊度。
初抵上海時,上海商紳的歡迎倒是讓楊度看到了希望,可就在當天,遠在南京的張之洞,卻在光復報卻當頭敲了他一個悶棍,張之洞這位執政府的諮政、光復會顧問,在報紙上公開支持憲政,又言稱“光復會昨日光復之責已全,今時當行國強之責以改變迎接勝利──中國的勝利”,同時還提出的“執政府又有政令,五年沿襲舊制,以五年爲制,定施新法,再以五年預備,行以憲法確立,十年後憲政方可功成”。
緊接着,各省省長先後通電支持顧問提出的“以改變迎接勝利──中國的勝利”,即便是對政治最不敏感的人,即便是立憲,那唱主戲的還是光復會,這全國十個省長裡有八個是光復會的,雖說年青但卻掌着權不是。
而張之洞在報紙上提出的“以五年舊制過渡,確立司法,再以五年預備,定以憲法,十年得以功成”的過度,不單是得到那些省長的支持,同樣各地士紳的支持,張相是什麼人物,那是載譽滿天下、爲天下士大夫所尊崇的大人物,連他老人家都說着“國無憲法,豈能立憲”、“憲政之行,當行以法全,法不全則憲難成”、“沿以舊制,五年沿制,定施新法,再以五年行以預備,確定憲法,各地諮議局院改以省市縣議會”,那就肯定沒錯。
一時間,舉國皆稱“老大人實有老成持重之識,非我等所能及”,迎逢的拍馬的都站了起來,就連同梁啓超等人,亦稱“諮政所言,實爲穩重之舉”,接着又以日本爲例,日本明治四年開國維新變法,明治二十三年方纔行定憲法,十九年功成,而中國定期十年,已屬不易。
也正因如此,纔會有了上海諮議局拒絕楊度往諮議局演說,以及隨後士紳們的冷淡,對於那些商人來說,他們至少需要等到局勢顯形之後,方可能給予支持,至於現在又有幾人想拿着銀子打水飄。
“可上海這邊……”
“都只是一羣知視之徒罷了”
盯着桌上的那枚銀元,楊度不無惱怒的說道。
在沉默良久之後,他卻又冒出一句驚人之語。
“他們想拖十年,我又豈會讓他們如願以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