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佐世保聯合艦隊旗艦“敷島”的作戰室裡,年青的軍官正在複述從電話裡傳來的消息,佐世保基地內的大功率電臺負責接收電報,最後再通過電話傳到“敷島”號的作戰室內。
“南遣艦隊司令官的特急電報:
“石見”號開火了……,“富士”號開火了……,“靖遠”號正在還擊……,“靖遠”號被擊中……,“靖遠”號再次被擊中了,“石見”號被擊中……”。
作戰室裡所有的人都全神貫注地聽戰報,他們幾乎可以想象得到,這場戰鬥是在怎樣進行着。當“靖遠”號的火炮在轉動着瞄準時,“石見”號發射的炮彈紛紛落在它的四周,在“靖遠”號開火之前,“富士”號的齊射也在它的周圍激起無數水柱。
“靖遠”號剛一開炮,隨着一聲巨響,一發炮彈擊中了它的艉部的第二座炮塔。爆炸的氣浪帶着碎片猛烈地衝上艦橋,艦橋上的建築物當即被破壞得一片狼藉。到處是扭成一團的角鐵、支柱和雜亂無章的碎片;破鋼碎鐵中,橫七豎八地躺着許多具屍體,當中甚至可能還有佩帶着勳章的湯廷龍。
而從電報中,不斷提到的石見號的損傷,每個人都可以想象得到,靖遠號的火力有多麼強大,在遭受七艦圍攻時仍然能發揮出超人想像的戰鬥力。
已他們同樣在電話跟前的那位年青軍官繼續報告戰鬥的進行情況:““靖遠”號艦艏甲板起火……,“靖遠”號被擊中……,“靖遠”號又被擊中……”
好消息,拉二連三傳來的都是好消息,這多少讓東鄉整個人放鬆了許多,而這會秋山真之則悶着頭吃着炒豆,他不時皺着眉頭,似乎他已經感覺到了什麼。
“日高將軍他們乾的太棒了!”
整個作戰室洋溢着興奮和激動的心情,擊沉靖遠,擊沉當世最先進、最強大的戰艦,這是多麼偉大的戰果啊。
“用不了兩分鐘,他們就會擊沉‘靖遠’號了。”
““富士”號發來的特急電報,”
那位軍官在話筒旁同時報告說道,顯然,他在極力掩飾自己的激動心情,裝出一副沉着鎮定的神色。可是,突然間,他那種鎮定自若的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臉色瞬時變得極其蒼白,整個人就像要萎縮下去似的。
“怎麼回事,快複述報文!”
下屬的臉色讓東鄉平八郎的心頭一陣不祥,催促着說。可是,他怔怔地站在話筒跟前,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執行你的職責!”
東鄉神情嚴肅地低吼一聲。
那個年青軍官轉過臉來,慘然地朝着他說。
““石見”號發生爆炸了!”
“什麼?”
東鄉平八郎先是一副不可置信,接着他一把搶過電報,聽着電話另一頭的報道後,他的臉色一變。
““石見”號爆炸了。”
放下電話的東鄉以低沉的聲調說,“什麼……,什麼……”
島速雄參謀長用結結巴巴地說,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石見號被擊沉了?
東鄉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四周的人站在那兒呆若木雞。
而在此之前一直悶着頭的秋山真之卻一把鬆開手中的炒豆,莽撞的地推開那位站在海圖旁的作戰軍官。
“八噶,給我閃開!”
他厲聲嚷道,同時眼睛盯着海圖。
““石見”號沉沒了!“石見”號沉沒了!”
反覆唸叨了兩遍之後,東鄉卻猛的擡起頭,看着周圍的人們。
“都回到你們自己的崗位上去,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呢。”
瞬間,東鄉便恢復了正常,甚至還特意強調了一句。
“日高他們乾的非常不錯,他們辛苦了,戰爭中總是難免會有損失的!”
這時那個年青軍官強打起精神報告着從電話另一頭傳來的信息。
““出雲”號發來的特急電報。”
接着他用一種變腔變調的聲音報告說。
““石見”號沉沒了。他們正在集中火力攻擊靖遠號。”
“哦!富士號他們也許能對付得了它,我們還有火力優勢。”
東鄉將對站在海圖邊的看着海圖一直緘默不語的秋山真之說道,與其說是說,倒不是說是在問。
而秋山真之卻搖了搖頭說道。
“立即命令南遣艦隊返航,晚了,晚了就來不急了!”
“什麼!”
海水是藍色的、血是紅色的、海水是冰冷的、血是溫熱的、海水是鹹的、血同樣是鹹。
400米,看似很近,可對於置身於海水中的魏瀾清和附近的戰友們而言,魚雷航行這短短的400米需要的幾十秒卻如同幾十年一般漫長。
雙眼盯視着清晰可見的出雲號,腿部受傷的魏瀾清心都握成了一小團兒,他在祈禱着不斷的向着上天祈禱。
一定要擊中啊!
看着富士號由規避重新轉向戰列,在硝煙瀰漫的司令塔內站着湯廷光的眼簾微垂,先前擊中了石見號的興奮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魚雷攻擊失敗了!
又是一聲劇烈的爆炸,爆炸的衝擊波甚至撲入了司令塔內。
“左舷中彈!損失左3舷炮!”
“火炮完成準備!”
主炮的指示燈都亮起來了。
於是湯廷光立即拿起望遠鏡裡,盯着“富士”號的側影,如果再擊沉他的話,可就夠本了。
“開火!”
在司令塔的前方,346毫米的火炮在轉動,炮口逐漸升高到最大仰角,接着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巨響和劇烈的震動。
又一次齊射開始了!棕色的硝煙從炮口裡噴冒出來,隨着狂風迅即消散,而炮彈則帶着傳播死亡的任務飛了出去。
就在瞄準“富士”號的第一輪齊射發出的瞬間,突然楊樹莊看到居於“富士”號之後的三個煙囪的裝甲巡洋艦,是出雲號裝甲巡洋艦,四個煙囪的是戰利艦阿蘇號,只見出雲號裝甲巡洋艦正在進行機動規避,他在躲什麼。
突然,在出雲號的左舷艦舯部涌起一團巨大的海牆,那是……接着又是一團海牆!
“魚雷攻擊成功了!他們擊中了出雲!”
不待的楊樹莊興奮的吼喊聲傳遍開,突然靖遠號的右舷猛一晃,爆炸的衝擊波幾乎是要推倒靖遠號一般,只是這爆炸衝擊,任何人都明白,一定是一枚大口徑炮彈擊中靖遠右舷。
艦橋上仍舊感到劇烈的震動。電話鈴響了,值班軍官接過電話。
“長官,三號鍋爐艙進水!”
洶涌的海水順着被炸開的船板裂縫涌入鍋爐艙,損管隊的水兵不斷的朝着縫隙處塞着帆布,頂着木樑,以阻擋海水的涌入。
“快,頂樑……”
就在一名軍士吼出一聲嗓子的時候,又是一陣劇烈的爆炸在水線附近炸起,劇烈的爆炸帶動的海浪衝擊波猛力的撞在本來就已經出現裂縫的船板上,數十個鉚釘瞬間被撞斷。
“砰、砰、砰……”
接連迸飛的鉚釘在三號鍋爐艙內飛射着,在擊中損管兵時,伴着慘號,海水中出現團團血紅,原本巴掌大的裂縫擴大到足能塞進一個人,鍋爐艙內原本及膝深的水,幾乎是在瞬間便沒過水兵們的頭頂,水兵爭先恐後朝着頭頂上的艙口游去。
“立即關閉水密艙!”
在海即將從三號鍋爐艙的艙口涌出時,儘管艙內還有未逃的水兵,但艙門還是關閉了,而此時靖遠號戰艦亦開始發生傾斜。
“長官,左傾7度”
“右舷注水1200噸!戰艦改平!”
平淡的命令從湯廷光的口中吐出,隨着左舷注水,原本發生傾斜的戰艦迅速恢復了平衡,而之前沉寂的主炮再一次鳴響了。
“魚雷艇隊擊中了出雲!”
渾身滿是血污的程克然搖搖晃晃的走道內行走着,聽着擴音器內傳出的好消息,滿是硝煙的臉上終於擠出了一些笑容,先前擊沉了石見號戰列艦,而現在魚雷隊又擊沉了出雲號裝甲巡洋艦,若是再這麼打下去,沒準靖遠能把整個南遣艦隊都收拾了。
對,一定能收拾掉他們!
此時整個艙室過道內,要麼是瀰漫着刺鼻的硝煙味,要麼就是濃濃的血腥味,損管隊不斷在艙室內來回奔走着,在走道內,不是海水,就是血水,在戰鬥進行一個小時之後,靖遠艦已經遭受了重創。
多處進水,一度注水改平。
在走道內,水兵們來回穿梭着,不過沒有人朝着程克然這位中尉敬禮,根據鎮洋艦隊的軍令,即便是平時,也只有在升降旗儀式時,才需要向艦隊長官敬禮,在平時只需對直屬長官敬禮,在戰時,敬禮亦被免除,這是每一個水兵上艦時必修的一門課。
這裡到處瀰漫着難聞的氣味,隨處可見受傷的水兵,只是沒有想象中那被炮彈貫穿而後爆炸造成的巨大破口。七拐八彎之後,出現面前的是程克然一段鋼製的樓梯。
深吸了一口氣,忍着痛向上走去……推開沉重的艙門,刺鼻的濃煙撲面而來,而程克然的耳邊無比清晰的聽到那從遠處傳來和戰艦發射的隆隆炮聲,可眼前卻一片模糊,濃煙遮擋了所有的視線,在甲板上不斷有水兵受傷發出慘叫聲,更多的水兵卻是在那裡呼喊着戰友。
“嗯!”
從望遠鏡中,損失了一艘戰列艦、一艘裝甲巡洋艦後,表情顯得極爲凝重的日高壯之丞能夠清楚的看到烈焰依然不斷在靖遠戰艦上騰起,曾被視爲外觀最爲漂亮的靖遠號上層棲裝物,完全變了個模樣,而此時它的速度已經明顯慢了下來,海戰持續了一個小時之後,即便它是艘不沉戰艦,在遭受多艦攻擊之後,也會遭受重創,更何況他並不是一艘不沉戰艦。
“敵艦速度!”
“21節!”
“命令……”
“閣下,聯合艦隊急電!命令我艦隊立即返航?”
“什麼?”
日高壯之丞一把搶過電報。
“戰役目的已達,立即撤離戰場!聯合艦隊司令官,東鄉平八郎”
“長官!”
富士號的艦長和司令塔內的軍官們都把視線投給了日高壯之丞,而日高壯之丞卻陷入了沉默之中,而司令塔前,富士號的305主炮再一次瞄準靖遠來了一個齊射,震耳欲聾的炮聲和火炮發射時的衝擊波只讓日高壯之丞心神一震。
該死的東鄉,他是想奪走自己的榮耀嗎?只是損失兩艘軍艦,他竟然就要自己撤退!
“長官,命中靖遠前主炮!”
突然的報告讓日高壯之丞立即拿起望遠鏡朝着靖遠看去,濃煙中的靖遠此時已經搖搖欲沉了,偶爾硝煙淡去時,他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靖遠號的裝甲鋼板張開着,靖遠已經被重創了。
該死的東鄉!
他根本就不知道這裡的情況,轉瞬間日高壯之丞的肆意妄在這個時候發揮了出來。
“命令高砂號、笠置號、千歲號脫離戰隊,逼近敵艦對靖遠實施魚雷攻擊!”
“長官!”
“執行命令!”
“嗨!”
此時,黎明前的最後一絲黑暗,終於散去了,幕色漸淡。
海面上依然炮聲隆隆,此時海容號防護巡洋艦已經加入了戰列,三門152毫米艦炮有勝於無的朝着8.5公里外的敵艦發射着炮彈,而這艘排水量不過只有2680噸的穹甲巡洋艦,在靖遠號的保護下,甚至難以成爲敵艦的目標。
炮聲隆隆,從黑夜直到黎明,時針在轉動,警報聲響個不停,炮聲隆隆震破海天。
“發現敵巡洋艦脫離戰隊!”
“敵巡洋艦向靖遠逼近!”
太陽升起前的最後一絲黑暗中中,高砂、笠置、千歲號這三艘高速巡洋艦都根本命令,不惜以犧牲蒸氣機壽命爲代價行以強壓通風,正在對“靖遠”號形成包圍圈。
“是高砂、笠置和千歲!”
在海容號防護巡洋艦的艦橋上,艦長鄧浩洪和航海官盯視着那三艘高速逼近的敵巡洋艦,立即意識到他們對靖遠號形成的威脅,高砂號是在黃海海戰中大展淫威的吉野號同級姐妹艦,笠置和千歲亦是與吉野相近,或許這三艘高速巡洋艦的單裝203毫米主炮和10門120或152毫米艦炮對靖遠號威脅不大,但其卻能夠分散靖遠的火力,甚至可以逼近靖遠實施魚雷攻擊“這樣下去不行,”
盯視着那三艘至少提高了23節航速的巡洋艦,鄧浩洪衝身旁的航海長說道。
“命令鍋爐艙實施強壓通風,航速提高至20節以上,我們要迎上去!”
“是!”
“強壓通風!”
沒有任何的猶豫,先前一直作爲“旁觀”者的海容號,立即投了這場實力懸殊的海戰之中,這艘役齡已達7年的戰艦,在實施強壓通風后,航速得到了提高,以21.5節的速度朝着三艘火力、噸位數倍於其的日本巡洋艦逼近。
凌晨時時,平靜的海面上起了風,高速航行的海容號勉強能頂住巨浪的衝擊,顛簸着向前航行。但是,對於那些崗位在露天的無遮無蓋的人們來說,環境還是相當艱鉅的,軍艦高速航行時,掀起的海浪不斷拍打在軍艦上。
而此時,敵艦同樣發現了這艘自不量力,甚至有螳臂當車之嫌的軍艦,一時間似雨點般的炮彈開始在海容號的周圍落下。
“右滿舵,目標富士!”
盯視着富士號的鄧浩洪在下達這個命令時,他的臉上擠出一些得嘗所願的笑容,年齡不過三十幾歲,長着一張娃娃臉的鄧浩洪上尉,或許在那不那麼惹眼,但是在鎮洋艦隊中他的身份卻極爲特殊,因爲他父親就是甲午時下令撞擊敵艦,以身殉國的鄧世昌。
如果誰以爲靠的是裙帶關係而小瞧這個來自己海軍世家的年輕軍官就大錯特錯了,他是馬尾船政海堂的優秀畢業生,看似長着張娃娃臉,可事實上一個性格冷靜到近乎冷峻的海軍軍人。他當即下令“海容”號轉舵,在即將接敵時,反而轉舵朝着富士號的方向猛撲過去。
如果此時有一架飛機升空的話,一定能夠看到,在兩條戰列陣線間近不足5海里的海上,一條白色的航跡首先是迎着迎面而來的三條航跡高速衝去,可以轉瞬間,其卻又猛的一轉舵,轉向了另一個目標,一個更大型的目標。
“鄧浩洪要幹什麼?”
硝煙瀰漫的司令塔內,湯廷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從始至終,自己都沒有讓海容投入作戰的意願,甚至於早在接到那分電報時,他就想好了,如果靖遠獨木難撐,就命令海容號全逼返航,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可現在,海容號卻在敵巡洋艦出擊的時候,主動迎了過去,而接着另一幕更是讓他驚的目瞪口呆。
在炮彈炸出的水柱之中,實施強壓通風,航速增至21節以上的海容,像是唐吉柯德一般朝着巨大的富士號戰列艦衝去,而此時富士號、阿蘇號上的日本官兵同樣注意到了這個自不量力的小傢伙,立即集中所有的舷炮、副炮朝着海容號發射彈藥,短短几分鐘內,先後多發小口徑炮彈落在海容號上,而鄧浩洪卻依然沉默的站在那裡。
“長官,高砂號、笠置號、千歲號轉舵了!”
聽到這句話,鄧浩洪的心頭猛然一鬆,然後轉過身看着追在左舷側後的高砂號。
“集中火力打高砂的艦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