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啷!”
玻璃杯碎裂的聲音在裝飾極盡豪華的房間裡迴盪着,地板上碎裂的玻璃散落於一灘紅色的葡萄酒間。
或許是憤怒至極的緣故,查理在怒罵時,他臉上的肥肉並不是在抽搐,而是在那隨着他粗重的呼吸在那晃顫着,擡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麥斯,心頭的怒火更濃了。
“你這個沒用的廢物,我讓你去打聽那個瘸子,你打聽回來的都是什麼消息!”
凱瑟琳那天晚上竟然倒進了那個該死的中國瘸子的懷裡,這怎能不讓他憤怒,而讓他更爲憤怒的消息是,這個消息竟然是在一夜間,便傳遍了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直到今天才落到自己的耳中,他可以想象今天以後,別人看見他時眼中流露出的同情與恥笑。
被罵成廢物的麥理只是低頭站在那,作爲大班協理的他,在很多時候都只是作一條狗般的存在。他從來不敢在沙遜面前發表意見,總是唯唯諾諾聽憑吩咐。
“那個該死的瘸子,我要殺了他!”
想到衆人的恥笑,查理怒火似乎能把整個上海灘都點燃一般。
大班的怒火讓麥斯一驚,原本他只是和過去一樣,任由大班責罵,反正也不會少一塊內,可聽到這話,卻心生些不妙來,他知道諾是自己再不說些什麼,查理萬一幹出什麼事來,到時自己也會喪失一切。
於是他急着把這昨天聽到那個消息後,反覆思考着昨天一遍又一遍在肚子裡溫習的話,全部說出來。不過他並不善言辭,而且在大班的面前也有些畏怯。他把話講得很輕,很慢,又不知道該講些什麼,惶恐中就先問一句。
“大班先生,請你告訴我,爲什麼要殺他?”
“你這頭蠢貨!”
查理差點恨起來爲什麼養了這頭蠢貨,感到他無知和愚蠢,不免有些惱怒起來。
“難道你不知道現在我查理,成爲了整個租界的笑話了嗎?難道你不知道,全租界的人都知道,我查理喜歡的女人,竟然撲到一個該死的帶辮子的中國瘸子的牀上,也沒有理會我嗎?整個租界現在都在看我的笑話!”
查理的一聲聲近乎喝斥的反問,使麥斯更加畏縮。他怕講錯話將會遭到意外的不幸,但現在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也就不能不回答,連聲音也不能保持平穩。
“大班先生。”
麥斯一如既往的卑恭地鞠躬,然後鼓起勇氣,囁嚅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我想,您必須要考慮到,他……他並不是一般人!”
最後兩句話,麥斯說得更是費力,又怕自己說不清楚,對方聽不明白,急得額上沁出汗來。他還一邊說,一邊窺視查理的反應。
“在……在上海,殺一箇中國人很容易,只需要幾百塊錢,但……但那個瘸子,雖然是中國人,但……他是富翁,我……如果貌然殺死他,這很有可能會惹起他人的懷疑,到時,若是被其它人利用的話,大班……”
這蠢材!雖是蠢材,而且查理一直認爲他的這個協理,最大的好處就是勤勤懇懇,唯唯諾諾,只是個沒有頭腦的木偶。沒想到平時很少說話的小人物,竟然結結巴巴地講出一番,被自己忽視的道理來。
上海灘從來就不是一個什麼聖潔之地,來到上海,在這裡發財的外國人,有幾個不是一個個手狠心黑的角色,或許,請人殺死一箇中國人並沒有什麼關係,但如果被其它競爭對手利用的話,查理似乎看到了那些人像餓狼一般,抓住這件事朝自己撲來的場面。
“而……而且,大班先生,這……這件事有些古怪,爲……爲什麼那麼長時間,都沒有知道這件事,可,昨天卻傳遍了整個租界!我懷疑,有人想挑起我們和那個瘸子之間的衝突!”
雖然依舊的唯唯諾諾,但這會麥斯說話到帶着幾分條理性,與過去相比全截然不同的模樣。
可是身爲二班的密施朗,往日一直藐視“查理的狗”,今天正是他把這個消息帶來的。然而看到查理並沒說什麼,他一時摸不透大班的心思,自己不便多嘴,只是舉起鼻上的眼鏡,譏笑一聲。
“難道說,在你看來,就讓大班先生這麼忍着!讓大班就這麼成爲整個上海文明社會的笑話!”
密施朗在說話時,特意加重了文明社會與笑話這兩個字眼,言語之意再明白不過,他是在提醒着大班,提醒着大班現在他已經成爲了文明社會的笑話。
密斯朗以爲這個問題可以難倒麥斯,使他無法回答。同時也會提醒查理應該注意什麼,昨天,他曾和維克多先生呆在一起,得到了維克多的一些承諾,他必須要促成一些什麼事情。
雖說有密施朗的反對,可麥斯嘴裡的話也說得比剛纔流暢許多。
“二班先生或許覺得查理先生的面子非常重要,但我們是猶太人,並不是中國人,中國人可以爲了面子之爭,而不惜一切。猶太人卻從不會這麼做,猶太人的智慧不在意氣之爭,而在他的頭腦!大班先生!”
越聽越覺查理越覺得麥斯說得有理。可是高傲的主人決不能在衆人面前聽從下屬的話。現在意識到這其中或許有陰謀之後,他反倒冷靜的思考了起來。
“麥斯,那個瘸子是不是在他的花園裡蓋樓?”
“是的!大班先生。而且他還在埔東買了一塊地!”
因掌握充分材料,一向唯唯諾諾的麥斯這會到是顯得信心十足起來。
“在過去的一個月中,產業公司一直不斷的在埔東購買土地,他們第一次購地僅不足三百畝,而現在卻購地多六千八百畝!”
這個數字一出來,到是把查理和密施朗嚇了一跳,雖說埔東的地價遠不及埔西租界,可一百畝也需一百多兩,六千八百畝地,那個瘸子的手筆未免有點太大了。
“在大肆購買土地的大量的土地的同時,他們還向禮和、合步樓、怡和、仁記、太古、泰和、會德豐、旗昌洋行等十餘家洋行簽定了購買鋼材、機器的協議,從印刷機械、建築機械到金屬機牀,總額高達百萬英鎊之多!”
麥斯的話讓的查理和密施朗兩人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顯然未曾想到,那個產業公司在購地的同時,竟然還購買了這麼多機器。
“大班,如果他們沒有購買這些機器,可能我不會得到什麼消息,可你也許並不知道,他們只付出10%的定金,定金數量遠底於洋行的通例,若不是因定單龐大,或許那些洋行根本就不會接受!”
這會麥斯好像知道其中內幕一般。見大班朝自己投來的讚賞式的笑容,便鼓足勇氣又繼續說了下去,他知道也許這一次自己可以打個漂亮的翻身仗。
“而且這幾天,他們又在悄悄籠絡租界臨江的土地,已從旗昌洋行購買了旗昌臨江的三號倉庫,面積一共是28.6畝。”
“你說的是三號倉庫嗎?”
查理突然反問了一句,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來一樣,從抽屜中取出一份簡易的地圖來。
“那個瘸子買的地在什麼地方?”
麥斯上前一步,雖然依帶着些卑微的模樣,但神態卻又和過去完全不同,他在在圖上一指。
“陸家嘴!”
仔細看着地圖,在短短十幾秒鐘內,查理便憑自己在上海洋行界打拼多年的經驗,又經過縝密的思考,得出一個可靠的結論,他仔細查看了一下地圖黃埔江兩岸的位置,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幾乎是在轉瞬間,在弄明白那瘸子在埔東的原因後,同樣的也找到了如何給那瘸子致命一擊的辦法來。
“那個瘸子是想把埔東變成外灘!”
想通這一點後,查理得意的看着麥斯和密施朗兩人。然後又自以爲做了一件絕頂聰明而且符合上帝意志的大事,就躊躇滿志地在寫字間裡揹着手繞了一圈,“那個瘸子似乎是想在埔東開發房地產,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他應該準備在陸家嘴和外灘之間修建一座大橋,如果大橋修通的話,埔東的地價會從現在的一兩百兩增長到至少千兩之多,那瘸子還有一家建築公司,界時,僅僅只是埔東的房地產,也許會給他帶來幾千萬兩,甚至上億兩白銀的回報!”
說話時查理毫不掩飾內心的貪婪,但更多的卻是冷笑。
早在十數年前,租界中就不止一相洋行想開發埔東,但卻沒有任何洋行,願意投資那座耗費巨大的大橋,無論誰修大橋,都是爲他人做嫁衣,曾有人提出由洋行集體合資修建,但卻又在土地分配上爭執不下,最終不了了之。
但曾參與埔東開闢新租界計劃的查理,卻知道各洋行未達成共識的根本原因,從上海開埠,Bund路便是外國銀行、老牌洋行的所在,Bund路是整個上海租界內最繁華、地價最昂貴之處,如在埔東與Bund路間修通一座大橋,那麼Bund路受到的衝擊,甚至可能會動搖那些老牌洋行的根本所在,這纔是租界寧可在埔西向南北兩個方向發展,也不願向對岸發展的原因所在,而現在那個瘸子竟然狂妄到在埔東開發房產。
“現在他們產業公司還在買地嗎?”
“是的,大班先生,他們還在買地,不過在埔東沿江地帶聚集着洋行的倉庫,所以他們的購地受到了阻礙,兩天前,他們以三十二點三萬兩買下了裕昌洋行的沿江倉庫,價格約值每畝三百兩之高,即便是算以裕昌倉庫擁有的碼頭、吊機等設備,價格仍高於市價。”
回答大班的問題時,麥斯稍加沉思猶豫了一會,才繼續說了下去。
“老闆,我覺得我們在埔東的倉庫不能賣,如果產業公司真要開發埔東地產,一但大橋修通,介時地價至少會增漲十倍以上,甚至更高!”
“愚蠢!”
查理冷冷的吐出兩字來,然後扭頭看着密施朗。
“二班,如果產業公司與你接觸商談購地,就把倉庫賣給他們,每畝三百五十兩,少一兩也不賣!明白嗎?”
“可……大班先生,這……”
密施朗吱吱嘸嘸着想說什麼,麥斯或許是個蠢材,但他說的是事實,一但大橋修通,埔東的地價就會像插上翅膀一般直飛沖天,爲什麼還要賣。
“他們修不成大橋,永遠也不可能修成!”
查理臉上肥肉一擠,露出了笑來,但雙眼卻盡是冷意。
“上海的國王是租界,租界裡的王國卻是各家洋行,是他們決定着這座城市的興衰和命運,如果他們不讓修橋,任何人也無法修通,在埔東洋行的倉庫用地多達萬畝之多,幾乎佔據着整個埔東沿江一帶,如果他想開發埔東,就必須要買下這些倉庫,我們不僅不能阻攔他,還要幫助他們得到這些倉庫,讓那個該死的瘸子把他所有的錢都投入到購地之中,等到他買下所有的土地後,到那時工部局也許會出臺什麼規定,在租界所有的規則都是由我們制定的。”
這會查理卻是朝着窗邊走去,儘管這裡距離Bund路仍有一段距離,但仍然隱約可以看到黃埔江,甚至可以看到江中的些許白帆,這是一條流淌着黃金白銀的江,但這裡的黃金白銀絕不屬於他們真正的主人。
這條江是中國的的黃浦江,但是掌握着這條江的卻是外國人,工部局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在這條江的兩畔制定任何規則,而中國人在這些規則面前,只有乖乖的聽弄擺佈。
“那個瘸子買完土地時,也就是他破產之日!”
笑得滿面肥肉都在顫動着,他似乎看到了那個該死的瘸子破產的那一天,幾百萬兩的投資化爲泡影的一天。
“老闆,我……我並不認爲,產業公司買完土地之後,就會破產!”
被大班和二班視爲蠢材的麥斯卻在一旁不開眼的說句了話,只讓剛興奮起來查理一怒,他回頭頭冷冷的看着麥斯,似乎是在等着他的解釋。
“大班先生,他即然可以幫凱瑟琳渡過難關,那麼他的又怎麼可能因爲幾百萬兩的投資失敗而破產呢?”
麥斯的話讓等於給查理當頭潑了一頭冷水,但他說的卻是實話,便是他自己損失幾百萬兩,也頂多是傷筋動骨罷了。
那個瘸子在凱瑟琳那裡一筆鉅款貸款,在埔東損失了幾百萬兩後,最多隻是傷着筋骨,遠不至破產。他看着麥斯,過去他還真沒注意到這個蠢材竟然也有靈光的時候。
大班投來的眼神,讓麥斯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氣,他甚至敢於在這個時候直視着大班,他稍沉默了一會,藉着這個功夫他在腦海裡理順了一下思路。
“大班先生,無論是以產業公司的資金或是規模,他們都很難獨立開發浦東,浦東的房產開發需要大量的資金,但這卻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橋,沒有橋浦東的開發就會化爲泡影,一座橫跨黃浦江的大橋,少則需要數百萬兩,多則上千萬兩,即便是陳默然擁有一座金礦,也難以獨立承擔修橋的支出!”
大班和二班投來的眼神,讓麥斯意識到他的機會就在眼下,他知道也許今天之後,他不再是那個像狗一般的協理,而是真正的洋行協理。
“浦東的房產、跨江大橋,將迫使產業公司不得不向外界籌集資金,籌集資金的方法無非是發行公司債券,但產業公司的名氣不大,即便是發行債券,認購也同樣有限,所以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開辦銀行,借銀行聚集資金,再由銀行出面購買公司債券。”
麥斯做了深呼吸,又繼續說了下去。
“在短期內,銀行很難籌集足夠的資金,但是無論是房產或是大橋的修建,都需要時間,在這期間,產業公司有足夠的時間,擴大銀行的影響力,以吸引更多的存款,如果只是想讓陳默然破產,我認爲,最好的辦法不僅在讓他們如願以償的購買土地,甚至我們還應給予他一定的幫助,直到浦東的房產的跨江大橋套住其個人和銀行的資金後,只需要工部局通過一些新的規劃,那麼,整個浦東都會成爲一片廢墟,而那時,大班先生!如果你能適當操作的話。”
麥斯突然一鞠躬,然後擡着頭看着面前的大班。
“也許在那之後,上海將有幸見證一個新的地產大亨!”
儘管麥斯沒有說完,但是查理卻知道他的用意,他的想法遠比自己更狠毒,可以說足以讓陳默然跳進黃埔江!
“說的不錯,麥斯!”
在肯定的點頭稱讚時,查理在心中默默背誦着《猶太法典》上一段話:“士兵們去戰爭,而帝王被稱爲英雄。”想到他現在就是英雄和帝王,不禁得意,但是在他回頭去看一旁的密施郎和麥斯時,尤其是看着麥斯全沒有了往日的唯唯諾諾神態,這多少讓他感覺極不自在。雖說查理非常欣慰他的主意,但看着麥斯的眼神,卻發生了些許變化。
“麥斯先生,你可以出去了,我有一些事情要和二班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