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想讓我把開發區當真個許了你,老夫尚有一事需你相助!”
劉坤一的聲雖不大,但卻足以船舫間三人聽個清清楚楚,這話只聽的三人一愣,孫銘久和劉能賢詫異的是劉大人有何事讓陳默然相助。
而陳默然卻是在心裡叫起了苦來,雖說對這個時候的官場不甚瞭解,但這些個無幾就是無所不能的朝廷大員,若是說出了什麼有事讓你相助,怕那事不是讓人掉毛,就是讓人退層皮。
會是什麼事?
雖說心下有些不甘願,但陳默然卻是一低頭。
“大人有事但管差遣!默然,萬死不辭!”
不管他是什麼事,只要他真把那開發區許給了自己,掉毛也好,退層皮也罷,家裡開着印鈔廠的,還會怕他不成。只要他不要自己的腦袋!
“萬死談不上!你這八斤半的大腦袋,老夫留着還有大用!起來吧!坐着說話!”
劉坤一離朗聲一笑,縷胡笑說道。
“老夫觀你這開發區,動輒蓋樓便是數層甚至十數層,便想予你個助力!”
而陳默然和孫銘久卻是彼此互看了一眼,兩人的心裡卻是沒有底的嘀咕了起來,官宴無好宴,官爲無善爲的理,這兩人還是懂的,心裡頭隱隱的卻是把劉坤一這助力當成了,這劉大人怕是想在那開發區裡按個親信。
“大不了耗點銀子養着!”
孫銘久的在心裡輕嘀咕一句,朝着陳默然使了個眼色。
曾在機關裡工作的經驗,讓陳默然聽到那兩字,便明瞭劉坤一的意思,無非就是塞幾個親信,掙點銀子,老子到時候就辦個“官府顧問團”,顧問顧問,光顧不問,不過就是拿銀子養着那羣爺罷了,孫銘久使得眼光落在眼中,也知怕他也就是這意思。
“如此!默然便多謝大人了!”
“來人,把念祖上的那份條陣給我拿過來!”
“念祖的條陣?”
劉能賢心下一驚,看了眼伯父,又看了眼陳默然,一時琢磨不透伯父的用意了。
“這大清國都知道,我和湖廣總督張孝達之間,私誼甚厚,老夫署理兩江,其位雖在孝達之上,但卻不妨私誼,甲午戰時,老夫領兵北上,出戰遼東,兩江總督由孝達暫署。老夫回任南京,孝達也回任武昌。這番一折騰,倒密切了兩江與湖廣的聯繫,也讓我二人私誼爲人所道。數年來,武昌與南京、上海的商務、工業、軍事、人才交流頗多。孝達建自強軍,就是從南京帶回一個護軍營開始的。張之洞的一批紡織機械在武昌難以再建廠,也是賣給了南通的張謇。上海的強學會,孝達也幫了不少忙!”
提着兩人私誼時劉坤一的眼卻朝着這舫外的湖水看去。
“君子之交淡如水,於外人眼間孝達與我同爲大清中興勳臣!孝達於湖廣興辦洋務,老夫助力頗多,纔有得今時今日,論及大清洋務,人人皆道湖廣!”
從伯父裡的話裡,劉能賢明白了伯父的用意了,當初張南皮創辦湖廣洋務,伯父助力頗多,可以說張之洞的政績與伯父卻是緊緊相聯,但這幾年張南皮卻因其洋務之成,聲名越來越駕而上之,更隱成洋務之主角,誰人還記得助張南皮一臂之力的劉坤一。
張劉二人私誼雖深,交情匪淺,但這官場之事向來如此。想通這點後,劉能賢便明瞭爲何伯父沒拒陳默然的那“開發公司”,不單保舉了他一個從三品的總督府授缺,甚至還要上摺子讓陳默然之名直達廷內。拐了半天的彎子,之所以這番厚待這瘸子,究其根源還是爲了與張南皮在洋務上一較高下。
“今日,念祖不在,剿髮匪之亂,念祖之祖曾入幕老夫門下,其人忠於國事、朝廷,全無夫子之迂腐,光緒二十年,念祖於英國留學,學得冶金、堪礦之術,念祖之心不在官場,而在礦冶,哎!可惜、可惜!”
劉坤一似是可惜的嘆了口氣。
“不過念祖那孩子,到是人才,去年入幕總督府,卻在距江寧咫尺之地皖省繁昌縣探得數處鐵礦,儲量達億萬之多,與實是讓老夫頗爲驚喜!”
繁昌!鐵礦!咫尺之地!
從劉坤一的話裡,陳默然隱約猜出了他說的是什麼地方,應該是後世安徽省的鋼城馬鞍山,難道說……
“若是三年前,怕是兩年前,堪得此等大礦,老夫定奏請太后、皇上,興辦鐵礦、鐵廠,鋼鐵乃強國之本,老夫豈會不知。然今歲之後,朝廷賠款又豈是億萬巨,以官府之財力怕無開礦辦廠之經費。然之,你所求無非是浦東公司之地,不爲官府所擾,老夫應了,便又送場富貴與你又有何難,然老夫視此等大礦廢於荒山,實是心不甘願,若是你真的集散資興浦東之才,又豈無開礦辦廠之能!”
話了劉坤一直視着面前的坐着的陳默然,似乎是在等他的回答。
“大人,能爲大人分憂,實是默然的福份,然默然心尚存一問,煩請大人一解!”
按耐着心下的狂喜,陳默然站起身雙手一抱拳。
“說!”
“不知若默然辦此鐵礦、鐵廠,是官督商辦,還是具爲商辦!”
“若你想官督商辦,老夫便拼得家底助你幾十萬兩,若你有那能耐,便是一力商辦,又有何妨!”
劉坤一未料陳默然答應的這麼爽快,心情大好之下,話時語氣神態全是那湘軍宿將的風範,未見任何官場拖拉。
稍加思索,陳默然面色看似平靜,可心卻是在那亂跳着,這那裡是他劉坤一讓自己助他,分明是他把一大富貴送給了自己,他又怎麼可能拒絕。
“有大人這句話,默然願傾其所有辦此鐵礦、鐵廠!”
“好!好你個陳瘸子,老夫倒是沒看錯你,你這人腿雖瘸了,可那心沒卻瘸!”
一拍手劉坤一爲陳默然的爽愉叫起了好來,張之洞靠什麼名揚天氣,靠的是那靡費了湖廣之地千萬兩銀子辦出的“賠本”鐵廠。若是這陳默然把那鐵礦、鐵廠辦成了,到時全中國誰人不知他劉坤一不廢朝廷一兩銀子,便辦得一不遜漢陽的大鐵廠,到那時這洋務之領袖,自爲他劉坤一而非張南皮。
“蒙大人謬讚,但……默然卻還有一事斗膽相求!”
“你這瘸子,求到是不少啊!”
“大人,默然所求,非爲自己,而爲鐵廠,此事事關鐵廠存亡!”
劉坤一朗聲一笑,笑說着。
“哦?若你真能辦那一個不遜漢陽的大鐵廠來,說吧,有什麼事,若在老夫能下,老夫絕不推辭!”
“大人,漢陽之所靡費千萬,初辦之時,只得鐵礦而未探煤礦,焦炭之費遠高鐵價,幾令漢陽鐵廠功虧一簣,此事想來大人也知!”
“嗯!不錯,當年漢陽開爐所用開灤煤甚至洋煤,以至開爐即虧,這也不假,孝達更是差人沿江尋煤,後竟一無所得,直到盛杏蓀探得萍鄉礦後,方纔解了燃料之困!”
劉坤一皺眉點頭時,卻看了陳默然幾眼,心想這瘸子怕不是想用這個藉口,把這鐵廠推了吧!這瘸子看似莽撞,可心思轉的倒是夠快。
擡眼看到劉坤一皺眉,陳默然便明白這劉大人怕是覺得自己這是推辭之言,便雙拳一抱,鞠了個深鞠。
“大人,默然無能,文不學、武不成,不能報大人之恩,今日大人讓默然助大人一力,辦繁昌鐵礦,話是助大人一臂,實是送場富貴於默然,默然怎會不知。若是默然拒了,良心何在!但若不解決燃料問題,便是默然家有金山,恐也難辦鐵廠。”
這話說的劉坤一雖聽着舒服,但陳默然的話裡意思卻是挑明瞭,不是他不辦鐵廠,是他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正待劉坤一想開口時,抱拳恭着的陳默然卻又繼續說了下去。
“默然自幼長於海外,雖於藩卻未望血脈,年前回國後,便受聖人之教,偶翻方誌史書,以補學之不足,於書上曾看,安徽淮南之地埋有煤礦。默然斗膽,還請大人許得默然於此找煤!”
家本是安徽的陳默然怎會不知道淮南的煤礦,在後世馬鞍山鐵礦甚至上海鋼鐵廠所需焦炭,無不是產自淮南。
“淮南之地?”
劉坤一於心間嘀咕一聲,淮南這地界也有點太大了,整個淮河以南,那地方什麼時候有煤了,雖心裡嘀咕,可劉坤一卻不會說出來,既然這瘸子說那有煤,就讓他挖去,挖得煤解了燃料之乏,他還有何話可說。
“這自是應該,老夫發個條陳給安徽巡撫,地方自會協助。”
“大人,此外,尚還有……”
“你說,但凡與鐵廠有關,老夫應你便是!”
“謝謝大人!”
陳默然再次深鞠一禮,心裡頭是那個樂啊!
“大人,淮南若是出煤怕還需建一條鐵路,直抵江邊!否則怕終爲無功之事!”
“鐵路!”
這下子劉坤一倒是給難住了,他看着陳默然,繞了一大圈子,這瘸子擺給自己一個沒辦法解決的問題。
“然之,你可知,光緒二十四年,英德兩國擅自決定承辦津鎮鐵路,二十五年朝廷與兩國簽定借款草合同!”
“默然不知!”
陳默然如實答道。
歡其面上全無一絲做作,劉坤一心下一嘆,又說道。
“按路權之慣例,已修好的鐵路線附近400裡內,不得再修平行鐵路,不得擅開支線,雖說津鎮鐵路只籤草定借款合同,鐵路未修,然今歲國事不靖,老夫……”
話了時的一聲長嘆,卻道盡了劉坤一這位兩江總督心中的無奈,自家事都好辦,但凡是扯到了洋人,這事就難辦了。
劉坤一的這聲長嘆,同樣讓陳默然心頭一悲,在中國人的地界上,連修條鐵路,都得仰仗外人臉色,但偏偏陳默然是心性不服之人,若是這劉坤一說不能修,倒也沒什麼,可偏生卻扯出了洋大人不準修,倒讓他心裡生出不甘之意來,在心思沉思半晌。
“大人,便是修了又能如何,我說我那鐵礦,就是給鐵廠運煤的鐵路專用線,他洋人又能怎樣,鐵路修通了,沒準到時他洋人還得避開咱們的鐵路不是!這裡可是咱中國的地界!”
話到此處,陳默然一抱拳。
“大人,只但大人許了默然辦這鐵廠、鐵礦、煤礦、鐵路,默然縱是粉身碎骨,也定把這一廠、兩礦、一路給辦成了!爲咱中國人爭上一口氣!”
“然之!”
直視面色誠懇陳默然,察他臉上沒有一絲做作之色,劉坤一忍不住在心下一嘆。
“你瘸子骨頭硬了點,又想安穩的頂着腦袋,定了你不能再走科舉之路,爲朝廷效力,先前我倒覺得可惜,可現在我又不再爲你爲朝廷那麼惋惜了。”
說出這話時,穿着便衣,但似半懶般神態的劉坤一猛的坐直了身體,頓時顯出身居高位時的那般官威。
“以你商賈之輩,也是敢出此之言,我劉峴莊又豈會不敢將那一廠兩礦一路許以你!”
說出這番話時,劉坤一倒顯得幾分慷慨,他突又朝天一抱拳。
“廠礦之事,我劉峴莊署兩江之事,自能做主,運煤鐵路之事,我定會奏請太后、皇上,竭力爲你爭取,想來事定可成!然之,現在你只需着手準備,明日,我讓念祖去你那,你們再做詳談。”
一個鐘頭後,船舫廳間,只剩下兩人來,長者坐於凳上,青者立於舫間,而船舫中卻靜靜的,只能聽到偶時杯蓋與杯輕擊的細微聲響,細品着茶的劉坤一擡起頭來,看着自己的侄子。
“能賢,你是不是奇怪,我今日爲何如此厚待他那瘸子!”
“能賢愚鈍!”
“哼,你不笨,只是你看不透!”
劉坤一冷哼一聲,自喝着茶來。
“他那陳瘸子,拿着那些圖紙,在我面前擺起陣來,我豈會不知,若說浦東不可爲,我卻是不信,若說可爲,我卻是也不信!”
伯父的繞口令讓劉能賢有些迷糊,伯父今天這唱的是那一出啊。
“那瘸子,腳雖瘸子,可腦子不卻瘸,他在浦東收着地,萬事未成時,便來了江寧,所爲何事,你以爲當真是爲了那點什麼租界之待?若得老夫爲其後盾,別就租界之待,便是高出租界又有何難?”
劉能賢知道伯父說的這是實施,孫境南的廠子位於租界,爲何地方官吏無人敢上門敲詐勒索,孫境南是官身不假,可那廠子門內懸着伯父的字匾卻是真,而且自己又出面和上海道言了一聲,別說是諸多雜稅苛捐,便是正稅怕也未交幾兩散碎銀子。
將茶杯放於桌上,劉坤一的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態。
“那瘸子過去幾個月,在上海翻出了什麼浪花來,除了花上小百萬兩,買下一處洋人的宅子,怕也沒什麼事來,可卻連我居於府中,都聽到了他的名字,此子買宅爲買名爾,你聽他方纔所言,浦東以銀行爲先,爲何要建銀行,怕還是想借銀行之名,謀集資之便罷了,他陳默然年紀雖青,行事有些莽撞可是見識卻超他人甚多!借外灘之勢,擡浦東之價,以銀行之名,行集資之便!我敢說,不出十年,那盛宣懷之名定難及這瘸子寸毫!”
“還請伯父明示!”
“氣魄!他盛杏蓀花花太多,氣魄生於氣量,無過人之氣量,又豈會有過人之氣魄,單是陳默然在浦東畫的那個圈圈,十個他盛杏蓀也拍馬難及!”
“十個!伯父,怕是高擡那陳默然了!”
“高擡?哼!十年後,僅只是浦東一地,陳氏所得又豈下是億萬!別說是十個盛杏蓀,但是滿大清國又有幾人可及此輩界時富可敵國之財!”
“伯父,那得浦東成事方纔得此財啊!”
“所以,他來找我了!”
坐直身子劉坤一面上露出些自得之味。
“這上海,雖說洋人勢大,可便是英國領事也得賣我三分薄面,我劉峴莊許了他陳瘸子於浦東行開發之舉,他洋人也得禮讓三分,若是他人得老夫相助,浦東成否可謂是五五之數,可他陳默然卻是六四之數!”
不過說這話時,劉坤一卻是帶着不鹹不淡的味道。
“就衝此子的氣魄,我不僅許了他浦東辦一大公司,還有什麼租界之待,還把念祖探得的鐵礦一同許了他!”
在自家人面前,劉坤一卻是未忍不住了內心的想法。
“你道我是爲了和張南皮一較洋務高下,方纔許他鐵礦、煤礦!”
“能賢不敢!”
劉能賢一低頭,他就是這般想的。
“或有之,但……能賢,這大清國的地界上,自古以來,又有幾人能容得富可敵國之輩,今日,陳氏舉浦東之舉,求租界之待,實是已埋下禍根,明有沈萬三之禍,我朝近有胡雪巖之遇,遠例更是數不勝數,所以,我纔會讓他辦這鐵礦、鐵廠,論是浦東或是廠礦,無不是利國利民之事,或真有那日,也是那瘸子……命該如此!”
端起桌上的茶杯,劉坤一卻是閉目一嘆。
“無根之萍,總歸無根啊!”
而這會劉能賢卻是後背冒着雞皮疙瘩,渾身的冷汗差沒把衣衫浸透,但心裡隱隱的卻帶着些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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