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的時候,夫人在浮瀾院設了個小席面,叫了慕昭和凌溪月過來坐坐。
用膳時,正聊起西北的戰事。
凌蓮心親手給慕昭舀了一勺蔘湯,倒進他的碗裡,眉目含笑,“不去也好,有母親在這個家,就不會讓你泛險。”
慕昭面無表情,縱然滿桌菜食都按着他的喜好置辦,但裝着心事,吃起來味同嚼蠟。
“母親,兒爲慕家子,會上戰場的,但現在不是好時機。”
他頭一次對凌蓮心袒露心思。
凌蓮心柳眉緊蹙,沉默了片刻,悵然的嘆口氣,在擡眸時,拭着點點淚珠,“也罷,昭兒大了,總歸要有自己主見的。”
“大哥哥心中有盤算的,母親大可不用操心。”慕明珠咬着筷子,柔柔勸着。
哪有男兒不建功立業的。
凌溪月默默的小口吞着碗中香米,識趣的縮着身子,不發一言。
可不如她願的,凌蓮心美目一轉落在她身上,輕輕拍着她的手,笑眯眯對着昭兒暗示着。
“老夫人雖將婚期定在兩個月後,但你們同在一個院裡住,有些事不用太講究俗禮,母親是個開明的人,慕家也許久沒有添丁家口的喜事了。”
慕昭瞥了眼低着頭的凌溪月,因是害羞,紅霞佈滿了臉頰。
他心緒卻很複雜,這個女人看似處處都挑不出錯來,沒有短處,也沒有漏洞,可越是如此,越是惹人懷疑。
想起多日前,白清蕪曾提醒過他,不要將凌溪月收進房中,最好是妥善送出府,她對他從沒有私交的心思,卻上演一出爭風吃醋。
其中定是有什麼是他沒有堪破的。
再不動聲色的擡起眼眸,去打量站在二妹妹身後的白清蕪,他找到了她表情中的一抹破綻。
他勾起脣角,直言,“母親,昭兒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
這句話讓興致勃勃,一門心思想抱孫子的凌蓮心,當頭潑了盆冷水。
凌蓮心愣住,持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臉色瞬時暗了下去,昭兒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怎會對女子不感興趣呢。
到底是對女子沒心思,還是對她挑的溪月沒心思。
凌蓮心正了正神色,試探性的問,“昭兒可是有心上人了?”
若是門當戶對的,找老爺商議下,尋個好日子上門提親,定禮,要是外頭的貧賤女子也無妨,只要家世乾淨,進門當個侍妾。
慕昭正爲與父親翻臉而煩心,又弄不懂之前白清蕪的深意,耳邊母親不停嘮叨,只爲讓他傳宗接代。
每個人似乎都能對他的人生指手畫腳。
他頓失了深聊的耐心,“母親,兒子的事就不勞你操心了,溪月既然是你喜歡的,我會納進門,讓她陪你就是。”
他草草往嘴裡扒拉兩口吃食,迅速起身,作揖,“兒子吃飽了,還有兵書沒有讀完,先行告退。”
凌蓮心見他剛剛還好端端的,這就發起了脾氣,不由得感到頭疼,嗔怪道:“這孩子。”
慕昭匆匆離去。
留下凌溪月臉色白了又紅,攥着帕子手足無措。
凌蓮心嘆了口氣,拍了拍凌溪月的手,安慰道:“慕昭這孩子自在慣了,有些話不用往心裡去。”
“知道了。”
深夜,廡房
白清蕪陪着二小姐刺繡到很晚,回來時娘和小凝兒都沉沉睡着了。
她躡手躡腳的出門打盆水,打算洗漱。
卻看到樹蔭之上,有一道勁身影靜默立着,似是有一陣了。
白清蕪驚訝,小聲喚出口,“夜王殿下?”
他的突然出現,是她沒有預料到的。
夜久殤無聲落地,面無表情,嘴脣緊緊抿着,像是在剋制着某種情緒。
白清蕪這才注意到,他竟穿着一襲白衣,更加肅穆。
只有皇帝駕崩,皇子才能着喪服,這是怎麼了?
夜久殤沉沉開口,“好久你沒陪我飲酒了。”
白清蕪勾脣,“夜王殿下乃大忙人,怕是抽不出時間吧。”
他是樑朝的異姓王,大權在握,攪弄風雲,富貴無邊,她不過是一介丫鬟,出身卑微,小心翼翼,夾縫求生。
怎麼,都不能可能將身份差距這麼大的兩個人聯繫到一起。
夜王殿下有他的政事要忙,而她也有自己的日子要過。
夜久殤輕嘆着,語氣中帶着不易察覺的憂傷,“我既來了,你陪陪我可好?”
“恭敬不如從命。”白清蕪痛快答應。
夜久殤使着輕功,帶着她離開國公府。
熟悉的春風樓,他們屏退鶯鶯燕燕,挑了間安靜的雅間,點了十多壇烈酒,瞬間酒香味蔓延充斥開來。
白清蕪拆開酒封,聞了聞酒味,挑眉道:“燒刀子?”
這酒,一罈便能醉。
夜久殤暢飲,眯着眼說,“怎麼,不能喝?”
白清蕪輕笑,她的酒量可謂一絕,“捨命陪君子。”
他從來喜怒不形於色,今夜卻心事重重,鷹眉緊鎖,臉上就差寫上四個大字,‘我很悲傷’。
不知,是什麼事能如此牽動他的心腸。
幾盞酒下肚,夜久殤再開口,頗有自嘲的意味,“你算我個酒肉朋友?”
聽到這話,白清蕪差點一口酒水噴了出來,她認真思索了會,“還真是。”
一起大碗喝酒,一起大口吃肉,簡稱酒肉朋友也確實沒毛病。
“其實想想,我也只有這麼一個可堪說的酒肉朋友了,官場上形形色色,爾虞我詐,多年來,身邊都沒有個能聊聊心事的人。”
夜久殤低聲感嘆着。
白清蕪表示理解,身在高位之人,高處不勝寒。
“你似乎有心事,今夜你與往常不同,一身孝服可是誰的忌日?”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眉眼間都帶着些許的頹意。
夜久殤半闔着眼,“我母妃。”
夜王殿下的生母?
白清蕪皺眉,想起原主腦海裡殘存的記憶,他生母好像是整個樑朝上下,不能提的秘辛。
陛下曾殺宮人數百,史冊撰寫,都將他生母的所有痕跡盡數抹去。
好像她,從來都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