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糰子在他懷裡扭了扭, 奶聲奶氣說:“謝謝伯伯。”
林帝如今三十七八,是個正值壯年的魅力大叔,看他那幾個兒女就知道他顏值不低,總得來說還是十分英明神武的。
他挑了下眉梢, 把小糰子放下來, 丁點大個小人兒, 個頭還不如他腿高, 紅斗篷襯得肌膚似雪眉眼如星。
她一仰頭, 兜帽就從腦後滑下來, 露出頭頂兩個小揪揪。揪揪上纏了兩根紅絲帶, 乖巧地垂在耳邊,粉雕玉琢玲瓏可愛, 簡直像年畫兒裡走出來的小仙童。
他想起蕭嵐的美貌, 這小糰子倒是繼承了十分。
林帝在她面前半蹲下來,摸摸她的小揪揪,笑問:“你叫小鹿?”
小糰子點點頭:“是呀。”
林帝又問:“這麼晚了, 又下着雪, 你在這裡做什麼?”
小糰子下意識回答:“我在等……”她突地抿住脣,把後面的話憋了回去。
林帝失笑:“等什麼?”
小糰子緊抿着小嘴巴搖頭, 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不說話。
林帝想了想,又指了指旁邊四個雪人:“這是你做的?”
她這纔開口,聲音軟萌萌的:“對, 這是雪娃娃!”
林帝仔細打量了幾眼,發現雪娃娃的眼睛是果核, 鼻子是一根胡蘿蔔,脖子上還纏着紅圍巾, 有種又醜又怪的可愛之感。像是這小糰子能做出來的事兒。
他指着那個最大的雪人問:“這是誰?”
小糰子說:“那是我父皇。”她不等他繼續問,自己邁着小短腿噠噠噠跑過去,挨個挨個指給他看:“這是我母妃,這是我哥哥,這個是我。”
說完了,非常自豪地說了一句:“一家四口,整整齊齊!”
林帝想起蕭嵐和那個傻兒子,眼底不由有些複雜,但眼前的小糰子又實在可愛,他內心一時五味陳雜。
這時提燈的太監也走了過來,燈光照過來,驅散了大雪中的黑暗。小糰子還自顧蹲在雪娃娃前興奮地跟他說這雪人是怎麼堆的,轉過頭來時,不知瞧見什麼,神情突地頓住了。
林帝正偏頭聽着,見她停了,笑問:“怎麼了?”
卻見她目光落在自己衣服上。
今日團年宴,他自是穿着正式,黑紅衣袍上繡着龍紋。
小糰子可愛的眉頭漸漸鎖起來,看了看龍紋,又看了看他,過了好半天,才遲疑着小聲問:“你……你是……陛下嗎?”
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小糰子啊。
林帝笑道:“你說呢?”
小糰子方纔輕快可愛的神情頓時消失,她像是有些緊張,又有些害怕,愣愣地往後挪了挪,離得遠了一些,遠不如剛纔同他的親近,然後在雪地跪下來,端端正正地朝他行禮。
“小五拜見父皇。”
細聽,那奶聲奶氣的聲音裡還有些顫抖。
看來是自己把她嚇着了。
林帝走過去把她拉起來,蹲在她面前細細打量,感慨道:“朕的五公主,原來長這個模樣。”
剛纔生動伶俐的小糰子此時垂下了眸,再不敢像剛纔那樣同他說話,小身影縮在斗篷裡,連頭上的小揪揪都顯得有些可憐。
林帝摸摸她腦袋,不由放柔聲音道:“朕是你父皇,你不必怕朕。”
她擡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去。
旁邊太監提醒道:“陛下,時間到了,該回去了。”
畢竟是團年宴,中途放風結束,還得回去繼續參加。
林帝剛點了點頭,就聽小糰子迫不及待地小聲說:“小五恭送父皇!”
林帝樂了:“趕朕走呢?”
她垂着小腦袋搖頭,一搖揪揪也跟着晃。
林帝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落雪,吩咐身邊的太監:“找兩個人,送五公主回宮。天黑路滑,小心照看。”
太監還沒說話,小糰子有些着急地說:“我不回去!我還在等人!”
林帝瞅了她兩眼:“哦?等誰?”
她這下知道他是父皇,倒不敢隱瞞了,小聲道:“等四皇兄給我拿吃的出來……”
林帝差點笑出聲。
這小糰子是真的饞,難怪方纔在殿上老四坐立不安頻頻往外看,合着是兩人約好了。
雪夜團年,倒不好掃了兩個小傢伙的興。這小糰子初見自己,本就有些害怕,還是不要留下讓她更怕他的印象了。
過年巡邏侍衛多,宮中倒是安全,思及此,林帝便也沒強求,囑咐她幾句之後便隨着太監離開。等他回到殿上時,往嫺妃的方向一看,林景淵果然已經離席。
他不由得臉上帶了些笑意。
席間衆人見陛下心情大好,又是一番敬酒祝賀,宴席之上好不歡樂。
而另一頭,提着小食盒偷溜出來的林景淵也在約定的地方看見了林非鹿。
他有些高興,步子都邁快了一些,跑到她身邊時,卻見她看着遠處夜色在走神,連他來了都沒發現。
林景淵伸手在她眼前虛晃了一下:“小鹿!”
她嚇了一跳,回神看到他,這才抿脣笑起來:“景淵哥哥,你出來啦。”
林景淵在她身邊坐下,趕緊把東西拿出來:“你快嚐嚐,還熱着,我挑的都是味道不錯的那幾樣菜。”
林非鹿點點頭,接過筷子吃起來,嘗過之後軟聲對他說:“好吃,謝謝景淵哥哥。”
話是這麼說,但林景淵總覺得她好像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明明很期待歸一宴的,如今嚐到,怎麼好像並不是很高興呢?
不由問道:“小鹿,你怎麼啦?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林非鹿夾菜的動作一頓,抿了下脣,擡眸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勉勵笑了一下,小聲說:“沒有啦,就是有點冷。”
他雖然神經大條,但還是察覺她沒說實話,但小鹿不願意說,他也就沒有追問,只道:“那你快吃!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林非鹿乖巧點頭。
大年夜的雪翌日早上就停了,新年的第一天,天光放晴,是個好兆頭。
昨夜守歲,大家都是凌晨才睡去。明玥宮一向門可羅雀無人拜訪,蕭嵐也就不着急起牀,大家一起睡懶覺。
沒想到臨近中午,緊閉的殿門突然被敲響。
守夜的青煙趕緊披了衣服去開門,待看清來人,嚇了一跳。
門外站的竟是在皇帝身邊服侍的太監,他身後還跟着一羣宮人,手裡都端着食盒,太監笑吟吟道:“請姑娘的早,陛下賜了歸一菜餚給五公主,御膳房剛做出來的,還熱着呢。”
青煙眼睛都瞪大了。
好在是宮裡的老人,沒失了儀態,趕緊將人迎進來,又急急去請蕭嵐。
蕭嵐也是一臉震驚,趕緊洗漱穿衣,稍微收拾妥帖出門的時候,那十幾道菜餚已經擺上桌了,太監站在門口笑道:“奴才們就不打擾公主用膳了,告退。”
蕭嵐這時回過神來,朝青煙使了個眼色,青煙掏出一袋銀子遞給了太監。
太監假意推脫兩下便收了,帶着一羣人離開。
待人一走,青煙才茫然問蕭嵐:“娘娘,這是什麼情況啊?”
蕭嵐想到昨夜女兒的行爲,心頭一時十分複雜。她吩咐青煙:“去叫遠兒起來吃飯吧。”
自己則走進林非鹿的房間去叫她。
林非鹿還睡着,被蕭嵐喚醒,剛揉了揉眼睛,便聽蕭嵐問:“鹿兒,你昨晚見到陛下了?”
林非鹿緩了一會兒,笑起來:“父皇賞了什麼給我?”
蕭嵐道:“歸一宴。”
她從牀上爬起來,蕭嵐便給她穿衣,趁着洗漱期間,她將昨夜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她沒有告訴蕭嵐這是她故意爲之,只說是在等林景淵的時候無意撞見。
蕭嵐倒也沒起疑,只嘆着氣摸摸她的頭說:“你生得這般聰明,娘也不知是好是壞。今後與陛下相處,要萬事小心。”
林非鹿認真地點點頭。
明玥宮今日的午膳便是歸一宴了,她如願以償,每道菜都嚐了一遍。這十幾道菜是林帝從九十九道菜餚裡挑出的他覺得不錯的那幾道,又是新出鍋的,味道自然極佳。
林非鹿大飽口福,心情倍兒爽,後宮卻因爲此事炸開了鍋。
不是說蕭嵐絕無復寵的可能嗎?怎麼這開年第一天,陛下就往明玥宮賞東西了?!
更加叫人疑惑的是,賞的不是什麼珍寶錦緞,而是十幾道菜???
陛下這是什麼路數,好叫人摸不清頭腦啊!
直到午後時分才傳出消息,說那十幾道菜餚不是賞給嵐貴人,而是賞給五公主的。
衆人一聽,更加好奇。
這位五公主在陛下面前一向查無此人,怎麼突然無聲無息就進入陛下視線,還受了賞賜?
雖說跟嵐貴人無關,但一旦五公主獲寵,母憑子貴,蕭嵐的好日子還會遠嗎?後宮之前落井下石的那些妃嬪一時有些惶惶。
嫺妃聽聞此事倒是很高興,在宮裡跟宮女聊了幾句,恰好被林景淵聽到。
林景淵本就一直在猜測昨晚小鹿妹妹的異樣因何而起,此時聽聞此事,聯想到昨晚她的欲言又止,頓時坐不住了,一溜煙地跑去了明玥宮。
林非鹿正抱着長耳坐在門檻上給它餵食。
見他過來,剛喊了一聲“景淵哥哥”,就聽他迫不及待問:“你昨晚見到父皇了?”
林非鹿本來笑吟吟的,聽他這話,神情一怔,頓時有些緊張地低下頭去,一副做錯事手足無措的表情。她埋着小腦袋,小氣音哽咽地傳出來:“景淵哥哥……對不起……”
她擡頭看着他,眼眶有點紅,小鼻樑也紅紅的,小奶音斷斷續續說:“我……我只是……想見一見父皇……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林景淵心疼死了,趕緊哄她:“不哭哦不哭哦。”
她抽泣着道:“我本來,本來昨晚就想告訴你……可我怕你生氣……”
林景淵大聲反駁:“我怎麼會生你的氣!何況這有什麼好生氣的?!”他一副同仇敵愾的語氣,“你自出生以來,就沒見過父皇,連他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平日又總聽我們說起,想見他也是情有可原啊!”
他說完,又撓了撓腦袋,忍不住問:“那你是怎麼見到父皇的?你們都說了什麼?”
林非鹿睫毛溼潤,掛着淚滴,認認真真道:“我藏在梅園的樹上,只想偷偷看一看父皇,但是沒想到被他發現了。”
林景淵:“你怎麼能爬樹!多危險啊!”
林非鹿省去一些步驟,把經過說於他聽。
林景淵聽完,一臉不可思議:“所以你見着父皇,就跟他說你想吃歸一宴?”
林非鹿:“對呀。”
林景淵恨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傻啊!有見父皇的機會,你要什麼歸一宴,你朝他要入太學的資格啊!”
他痛心疾首看着自己的傻妹妹,“大好的機會,都被你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