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鹿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沉默了好一會兒,正要開口。
林傾眉目一擰,擲地有聲搶先道:“小鹿大可放心,朕就是死守國門, 也絕不會將你交出去!”
林非鹿:“…………”
她默了默, 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盟書, 上面逐字逐條, 都是對大林百利而無一害的條約, 她擡頭看向林傾:“皇兄知道這份盟約, 對你, 對大林而言,意味着什麼嗎?”
林傾豈能不知。
百年的和平, 足夠他坐穩皇位, 守住大林的江山。目前一切的困難麻煩全部迎刃而解,雍國面對林宋兩國的聯手,將不堪一擊。
可這是他看着長大真心疼愛的皇妹。
林傾雙拳捏得緊緊的, 聲音從齒縫中擠出來:“大林並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林非鹿搖了搖頭:“既能不戰, 爲何還要一戰?”
林傾定定看着她。
她手指無意識揉搓着那張盟約,嘆了聲氣:“戰火一起, 生靈塗炭,百姓遭殃,屆時屍累荒原,誰的命不是命呢?”
在法治社會下長大的人, 永遠無法跨過的底線就是人命。
她突然想起幾年前,太后還在世的時候。
那一年, 是她和林廷陪皇祖母過的最後一個年。那時候她在五臺山上許願,希望世間和平。
怎麼也沒想到, 這個願望最後要靠自己來實現。
這些天她跪在林帝的靈柩前也想了很多,甚至想過要不要給小漂亮寫一封信,請求他不要和雍國聯手。可用什麼身份來提出這個要求呢?他如今已是一國之主,她與他之間那份虛無縹緲的“交情”又能有多重的分量?
此刻看到這封盟約,她其實是有些高興的。
高興她在他心中的分量還是不輕的,起碼足夠熄滅這場戰火。
更何況,她還有自己的私心。
那是她喜歡的人呀,是她兩輩子加起來,唯一喜歡過的人。
那喜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她心底埋下了種子,一點點扎根發芽,這些年來無聲無息長大,等她意識到這件事時,已經成爲她骨中根血中花。
既能雙全,何樂而不爲?身處這個時代,總有或多或少的身不由己,她已經很幸運啦。
林非鹿彎了下脣角,雙手將盟約遞向林傾:“皇兄,讓我去吧。”
林傾身體繃得筆直,薄脣緊抿,一動不動看着她。
她甜甜一笑,露出頰邊兩個淺淺的梨渦:“就當是小鹿送給皇兄的登基禮物啦。”
林傾眼眶漸漸紅了,隨即一拂袖轉過身去,僵着聲音道:“容朕再考慮幾日。”
但國事當前,民心慌亂,雍國蠢蠢欲動,留給他考慮的時間並不多。
林非鹿一再表明她是自願的,她就喜歡宋國那個年輕的皇帝,雖然林傾完全當她在放屁,但最終還是在盟約上蓋上了大林的玉璽印。
五日之後,林宋兩國同時昭告天下,宋帝求娶大林永安公主,兩國聯姻結盟,永結秦晉之好,互通有無,永不交戰。
詔書發出的同時,淮河岸對峙的十萬宋軍和七萬林軍同時撤離,奚洵率領七萬軍馬趕往雍山關,阻擋雍軍攻山。五萬宋軍順淮河北上,阻絕了準備繞淮河襲擊大林的部分雍軍。
正蠢蠢欲動打算吞併大林的雍國:???
你媽啊!!!
雍國皇帝聽聞此事,把戰報砸在三皇子頭上:“這就是你說的他不好女色?!”
出使宋國的三皇子:“…………”
他怎麼知道怎麼回事???
中原人,離譜!!!
直到詔書下達,宮中的人才知道這件事。
蕭嵐這些時日一直在給林帝守靈,身體本就虛弱,聽聞這件事當即就哭暈過去了。等她醒來,林非鹿屏退下人,坐在牀邊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告訴了她自己心中所想。
蕭嵐蒼白的臉上才緩緩恢復了氣色,她回憶女兒這些年來的表現,終於反應過來:“原來你喜歡的人是他……”她頓了頓,又有些哽咽:“可路途遙遠……”
林非鹿抱住她,笑眯眯道:“我會經常回來看母妃的,他對我很好,以前就對我很好,以後一定會對我更好。”
蕭嵐心疼地看着她:“帝王之愛最是無情,他即便對你好,可三宮六院還有那麼多女子。娘這一生經歷過的事情,實在不願你再經歷一次。”
林非鹿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覺得小漂亮肯定不會納一後宮的美人氣她,但flag還是不要亂立的好,於是只道:“不會啦,我很厲害的!會保護好自己。”
蕭嵐既開心她嫁了心愛的男子,又心疼她這一去千里迢迢,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林景淵和林念知去找林傾鬧了一場,最後也都是被林非鹿勸下來的。只有林廷沒去找林傾,而是來詢問她自己的想法。
每個人都覺得林非鹿說喜歡宋驚瀾是安慰他們的假話,只有林廷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小五從小就那麼厲害,她如果不願意,一定有很多辦法解決這件事。
她說喜歡,那就是真的喜歡,她從不會委屈自己。
所有人中,林非鹿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蕭嵐,但有自己送的這個“登基禮物”,想來林傾今後也不會虧待她。
她在大林好像沒什麼牽掛了,身邊每個人都擁有了自己圓滿的生活,她也可以安心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啦。
只是她想帶上林瞻遠一起去大宋的提議被林傾一口否決了。
“六弟不管怎樣都是大林的皇子,他一旦前去,無論是什麼理由,都會被看成質子。林宋是聯姻結盟,一旦牽扯到皇子,就會演變成大林求和,就像當年宋國那般,大林絕不能留下這一筆屈辱歷史。”
林非鹿一開始也沒考慮到這一層,最後還是林廷站出來說,今後把林瞻遠接到他的封地上和他一起生活。
小時候的兔子哥哥長大了,但笑起來還是很溫柔,拉着他的手也暖暖和和,笑着問他:“我那裡養了許多小動物,有小貓小兔小狐狸小松鼠,還有一頭大野豬,六弟以後要不要跟我住在一起?”
林瞻遠睜大了眼睛:“大野豬!”
林廷笑起來:“對,大野豬。”
他拍着手開心地笑:“好!跟兔子哥哥一起去養大野豬!”
秦山臨近南方,靠近淮河,她今後想去看他,倒是方便。
這是最好的安排,林非鹿便點頭同意了。
一切安排妥當,林帝下葬皇陵一月之後,宋國接親的使團便到達大林京城。
這次宋國前來接親的使團足有千人,不僅遞上了宋帝求娶永安公主的詔書,連聘禮都一件不少,倒是顯得很有誠意。禮部將禮單呈上來時,林傾還被驚了一下。
聘禮是分等級的,民女和貴女的聘禮內容不一樣,皇后與王妃的聘禮又不一樣。宋國送來的這份聘禮,竟然全是按照皇后的位份。
聯姻詔書只言明求娶公主,可沒說是聘爲皇后,宋帝這番手筆倒是叫林傾疑惑不已。
一切安排妥當,欽天監的人擇定良辰吉日,林非鹿便穿上最隆重的公主華服,一一拜別衆人後,在百官聲呼“千歲”中走上了華麗的車架。
林景淵作爲皇室代表,率京都十六衛爲永安公主送親,京中百姓夾道相送,痛哭流涕。
在百姓們眼中,永安公主是用自己換取了他們的和平,怎能不讓人感動?
嗚嗚嗚聽說那宋國皇帝殺人如麻,變態可怕,公主這一去,還不知道將經受怎樣的折磨,實在是太可憐了。這,就是身爲公主的職責嗎,何其偉大啊——
被大家腦補很慘的永安公主正在馬車內脫掉繁重的華服,然後盤腿坐在舒服的軟塌上,等鬆雨給她剝橘子吃。
鬆雨本來有點傷感的,看公主這樣,頓時傷感不起來了,一邊剝橘子一邊問:“公主,你真的不難過嗎?”
林非鹿說:“有什麼好難過的?不就是移民,拿的還是兩國綠卡,以後想回來就回來唄。”
鬆雨:“……可是路途遙遠。”
林非鹿:“路途遙遠,又不要你用腿走,馬是用來幹嘛的?”
鬆雨:“…………”
林非鹿美滋滋:“體驗新生活,開拓新副本,聽說宋國依山傍水,海鮮特別多。”
鬆雨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傷感了。
不過想想也是,既能不打仗維繫了和平,公主還能嫁心愛的男子,好像真沒什麼可傷感的。於是鬆雨也高興起來,和公主一起開開心心暢想今後新生活。
林景淵一直將她送到大林邊境。
跨過那塊界碑,就是宋國的疆土了。
這兩年他倒是沉穩了很多,不像以前那麼不靠譜了,看林非鹿高高興興地下來和他道別,倒也沒再木着臉,只說:“他若欺負你,我一定幫你教訓他!”
林非鹿笑着點頭。
她不想搞得哭哭啼啼的,揮手催他走:“景淵哥哥,快回去啦,以後對嫂嫂溫柔一點呀!”
林景淵說:“我對她還不夠溫柔嗎?我都快忘記自己兇起來是什麼樣子了。”
兩人笑了一陣,終是互一行禮,就此別過了。
送親隊返程離去,接親使團倒是沒着急趕路,藉着宋林邊界這一片樹林就地紮營休息片刻。
林非鹿坐久了馬車也腰痠背痛的,下去溜達了一會兒,一直到車隊再次拔營,才慢悠悠走回車架上。
剛一掀車簾,便見裡頭人影一晃,有人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將她拖了進去。她還沒來得及出聲,就看見裡頭是誰,到嘴邊的叫聲又被她給嚥了回去。
兩人對視良久,林非鹿嘆了一聲氣,“奚行疆,你要做什麼?”
裡頭的男子黑衣黑髮,風塵僕僕,面容憔悴,像日夜兼程才終於追上她,眼球裡都是血絲。
他看着她不說話,只是固執地抿着脣,握着她的手腕。
過了好一會兒,林非鹿才聽到他啞聲問:“你是自願的嗎?”
她點點頭:“嗯,我是自願的,我喜歡他,想嫁給他。”
他眼眶越紅,暗啞的聲音從齒縫中擠出來:“我不信。”
林非鹿問:“你不信又能如何呢?”
是啊,他又能如何呢?
一邊是家國大義,一邊是他心愛的姑娘,他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私自追上來,見她最後一面。
車馬拔營,外頭傳來鬆雨跟隨行丫鬟說笑漸行漸近的聲音。
林非鹿低頭看看握住自己的那雙手,又擡頭看向他,無奈地嘆了聲氣。
她說:“奚行疆,放手吧。”
奚行疆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良久,緩緩放開了手。
他知道,他這一放,就是永遠的放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