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在這裡守了那麼久也累了。不如起來走走散散心,馮姨這裡現在有我,你別擔心。姐夫,你陪着大姐一起吧。”林逸凡隨即開口又道,顯然是要撮合他們。
溫尚霖看着林蔓生道,“那就下去走走吧。”
蔓生瞧了昏睡中的母親一眼,她又交待了趙媽一聲,這才起身離開。
醫院大樓下的花圃附近,蔓生和溫尚霖兩人一前一後走着,一路都是無言。
突然,溫尚霖的男聲從後方傳來,他問她,“證實的結果是什麼,你得到答案了?”
蔓生止步,她回頭看着他,愈發沉默。
見她如此倔強卻又無可奈何的神情,溫尚霖一笑,“我早就說過,那個男人只是把你當成一個笑話,你是有利用價值的一顆棋子,他當然不會輕易放手。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纔會棄子。”
“不過現在,我看你已經是了。”他幾乎是斷言,那笑容揚起,“不然,那三百畝的地皮,又怎麼會落到我的手裡?”
像是有跡可循的圓周,兜轉一圈後,卻又彷彿最原始的起點,這完全不在蔓生的設想裡。
“不過幸好,”路燈下,溫尚霖望着她道,“這地皮是拿回來了,不然你在家人那邊要怎麼交待?我豈不是成了林家的罪人?”
有關於林蔓生手中的千餘畝地皮,溫尚霖當然也是知曉。林家祖父林道昌的遺產,林蔓生結婚後才順利繼承。這之後卻死守着不肯動,任是誰來遊說,她都不肯動搖。
蔓生的目光在燈光下如此的涼淡,“現在,你如願以償了。”
“我怎麼會如願?”溫尚霖笑道,“我現在可是損失慘重,就因爲你愚蠢的決定,我就要付出這樣的代價!”
“沒有人讓你去付出。”蔓生的聲音一凝,“我知道,你一直也想要那塊地皮。”
多年前蔓生對商場一無所知,有些事情雖然不明朗,但是她並不無知。在他們這段婚姻裡,除了溫老太太的堅持之外,作爲嫁妝婚後才繼承的這筆財產,纔是溫尚霖勉強接受的主要原因。
而林父也是以這項財產作爲林蔓生最好的資本。迫使她出嫁。
只是後來,某些秘聞也不是秘密了。
爲了打壓當時看中這片地塊的另外一家公司,不讓對方得逞斬獲先機,作爲新任總經理的溫尚霖迫於公司壓力,以求要穩住內憂,這才權衡之下同意首肯。
“當年如果不是因爲這片地,你也不會同意娶我。”蔓生這樣的清楚事情始末。
溫尚霖沒有否認,事實的確如此,“你以爲就憑你,能被我溫尚霖看得上?”
這樣的話語多麼耳熟,蔓生曾幾何時聽過,那好像是來自林憶珊。
林憶珊當年就說過:姐夫會娶大姐,還不是看中大姐手上的那些地皮。大姐要是沒這筆財產,她能被姐夫看得上?
彼時蔓生聽到的時候心裡不是沒有難受,可旁人也不過只是不揭穿而已,他們也都是這樣認爲。
論起美貌,蔓生還不及林憶珊活潑麗人。論起才能,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學識資質。各個方面,都和溫尚霖無法相配。更不要談溫家在宜城的地位勢力,也都比林家高上一大截。
所以,哪怕是作爲殷實家庭的林家,將蔓生外嫁的時候,也沒有舉辦婚禮。
沒有祝福的婚姻,只有兩家人坐下來吃了一頓飯,就這樣成事。
而溫家這邊,因爲溫父意外去世不易辦喜事,所以就提出簡潔了事。這之後,因爲溫尚霖太過忙碌,在他的不屑對待裡一拖再拖,後來再沒被提起。
蔓生深知,“是看不上,我不夠資格。”
聽見她的承認,溫尚霖自傲的笑着。蔓生接着道,“我什麼也沒有,沒有貌沒有才,只有這一塊地,還不能任你使用,讓你娶我,我知道是我高攀了。”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柔順謙和,幾乎隱忍的同他說話,一剎那讓溫尚霖以爲,她又變回從前那個林蔓生,所以他有些得意,“既然你都知道,那你就該感恩戴德,你有這個榮幸!”
蔓生看了他一瞬,卻是道,“既然你不願意,從一開始就是。現在爲什麼又不肯放手?溫尚霖,我不想和你這樣無止盡的糾纏。”
猛地,溫尚霖俊彥沉凝,又聽見她說,“好聚好散,在我們之間真的這樣難以辦到嗎?”
這番話原本那天前往溫氏,蔓生就想同他說,只是沒有來得及,就被驚駭的真相淹沒。
“我和你,哪來的好聚,又談什麼好散?”溫尚霖皺眉問,一下道出過往,“是你使計趁機睡到我身邊去,又被你一家人當場捉了個正着!你當年的手段比起現在那位尉董事,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溫尚霖可永遠不會忘記那天醒來時的場景,簡直如同被捉姦在牀,他這一生裡還沒有過這樣莫名錯愕的時刻,如同恥辱的污點,爲他本該無往不利的人生抹上最難忘最憎惡的一筆!
那個早晨的狼狽,蔓生依舊記憶猶新,沉默中她道,“你厭惡我,每天看到我大概都很厭煩,我都知道。”
“但是你還可以重新選擇,選擇另外一個開始。”蔓生正視着他說,“將我從你的生命裡徹底抹去。”
溫尚霖聽的一怔,蔓生又道,“溫尚霖,就算沒有好聚,也可以好散的。”
本是昏黃的路燈卻變成灼眼的白織,她這樣沉靜安寧的說着,帶着一絲懇求,然而溫尚霖只是驟然冷眸,“發現自己鬥不過我,所以來求和?現在就算你把剩下的地皮全都作爲交換給我,我都不會就這麼算了!”
“林蔓生,這個世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你就給我乖乖回到那幢房子裡做你足不出戶養尊處優的溫太太,直到哪天我一時發了善心,肯放你走爲止!”他狠狠的放話,勢要將她監禁,“放心,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第一次,和幾個男人發生關係,反正你跟我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了!”
蔓生很是苦澀的笑着。
失敗了。
再一次的失敗,什麼好聚好散,都是騙人的,都不過是婉轉的折磨。
“我和你,真的沒什麼好說了。”蔓生回了一句,她直接往住院大樓回去。
折返回病房,林逸凡正在迴廊外通話,忙碌的樣子。瞧見他們,便頜首打了個照面。
蔓生也不多言,直接往裡面去。
母親還在睡,她又坐回到牀畔守着。
“趙媽,把我拿來的花插上吧。”溫尚霖提醒了一聲,趙媽立刻應道,“是,姑爺。”
“這花倒還是新鮮的,我再找個瓶子……”趙媽唸了一聲,溫尚霖側眼去瞧,那瓶子裡原就有一束白色花骨朵的花束。很新鮮的花,潔白的花瓣,翠綠的嫩葉。
趙媽正在擺弄,突然一張卡片掉落而出,溫尚霖眼尖道,“給我瞧瞧。”
取過卡片再是一看,溫尚霖整張臉都陰沉下來。突然將那束花砸在地上,蹭亮的皮鞋將花瓣一腳碾壓。
趙媽驚喊,“姑爺?”
蔓生回頭默然看着那一幕,溫尚霖冷聲道,“林蔓生,你真是好本事,被人騙了一次還不回頭,竟然還和他有聯繫?你這樣紅杏出牆,他還來醫院裡探望?你是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了?”
他的斥責聲字字句句冷冽,這樣的驚心,像是驚擾到母親,所以她有些痛苦的夢囈起來,蔓生緩緩回頭朝他道,“如果你要和我吵,那我現在沒空,請你出去——!”
溫尚霖見她神情冷峻,又見林母痛苦昏睡,他瞬間凝眸止了聲不再言,像是意識到自己究竟在哪裡。
下一秒。他已經轉身離開。
“姐夫,你去哪裡?”病房外,林逸凡恰好打完電話。
“走了。”溫尚霖丟下這兩個字。
林逸凡瞧了瞧道,“大姐,我也走了,你好好照顧馮姨。”
附近的停車場,兩人就要分道揚鑣,林逸凡道,“姐夫,大姐這邊你放心。”
“逸凡,你馮姨是什麼時候病的?”溫尚霖問道。
“大概是前天吧……”
“前天病危,你爲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溫尚霖沉聲質問,林逸凡支吾了下道,“我一時也沒在意,後來去公司就太忙給忘了……”
“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不管怎麼說,我現在也是林家的姑爺!”
“我知道了。”
……
醫院的病房裡趙媽在收拾一地的花瓣殘留,“姑爺剛剛還好好的,突然怎麼了?大小姐,這花還要不要?”
那是尉容傍晚時候送來的花,本要扔掉,可被護士瞧見就撿起,說是這樣好看的花扔了可惜,所以就給隨手插在花瓶裡,蔓生也沒有再理會。現在折了一地,蔓生道,“不要了。”
她更是說,“誰的花都不要了,全都扔了吧。”
“是,大小姐。”
……
夜幕裡對着宜城景色,再來一杯紅酒,那是十分賞心悅目的美食。更加上,一樁值得讓人滿意的買賣已經宣告促成,樑瑾央現在的心情可謂是錦上添花,“今天實在是應該慶祝喝一杯。”
“恭喜你拿到心儀的地皮,還成交了泰城的項目。”尉容舉杯相應,“外界又要讚揚一番,華豐鐵企樑副總這樣的好手段,成就了一石三鳥穩賺不賠的買賣,真是贏得鉢滿盆盈。”
這一次不僅拿下和林氏的項目投資絕大利益分配,還得以換走城北地皮,外加午後談成的泰城項目,那是溫氏嘉瑞在泰城已經原定的投資項,這下真是坐收漁翁之利。
樑瑾央笑的那麼明麗,“究竟是讚美,還是流言非議?不過那都是不知真相的人在嚼舌根,他們誰都不知道,我的背後有一位軍師。”
她的軍師,正坐在她的面前,爲她指點江山。
樑瑾央還記得當她提出交換的條件後,那位溫少東臉上一閃而過的錯愕沉然。
“如果不是將領本身就有本事,軍師再厲害也是白用功。”尉容微笑道,“祝賀你,坐穩江山了。”
品嚐美酒的愉快心情卻也因爲他這一句話而淡淡隱去,樑瑾央道,“尉容,你真要走?”
“你知道,我不喜歡拖泥帶水。”他回的毫不留戀。
樑瑾央輕蹙眉頭,“那麼之後呢?你又要去誰那裡?”她實在想不到,心裡邊卻也生疑,“你會到那位林小姐的身邊去?”
“爲什麼會這麼說?”尉容問。
樑瑾央終於忍不住道,“我知道,你今天去醫院看過她了。”其實當她告他的時候,不過是放出一個餌,她就想看一看,他究竟會不會前往。而結果,卻如她預料,又讓她這樣不快。
“你現在就算是少了軍師,也能獨當一面了。”尉容朝她致敬,聽聞被她派人跟蹤,他也不惱怒。
瞧見他的溫雅微笑,樑瑾央卻心裡後怕,“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我只是覺得,你對她的關注,超過普通人。”
杯中的酒在輕晃,猩紅的像是血腥瑪麗,一如他眼底醞釀的深邃,猶如風暴。
不等他開口,樑瑾央回道,“是我越了規矩,不會再有下次!”
“當然,我相信你不會有下次。”尉容微笑着說。
樑瑾央卻聽明白他一語雙關的用意,他這是要走了!可她即便再不捨,再不想放他走,卻都無法將他留下!
良久。樑瑾央只能說,“那我和你一走。”
“我們不是一條道的,怎麼一起走?”尉容淡淡問。
“那也讓我送你去機場。”哪怕知道不會再並肩,她也在此刻堅持。
……
這天早上,趙醫生帶給蔓生讓她崩潰的囑咐,“林小姐,現在怕是真的不行了,我也已經無能爲力。不知道馮女士還能支撐多久,你有什麼話要對她說,還是快一些吧。”
“你說謊!”蔓生怒喊,“你不是醫生嗎?你怎麼能說謊?救死扶傷是你的天職,你應該相信她一定會度過難關!現在她還好好的,你爲什麼就要放棄?”
可是醫生也沒有了辦法,病房裡爭執四起,就在這爭吵中,一直昏迷不醒的馮若儀卻開始呼喊,“蔓兒……”
她頹長的女聲虛無的支離破碎,卻在此刻清醒過來,就像是迴光返照,快要離世的人,在此時強撐着自己睜開眼睛,渾渾噩噩的視線裡,她依稀瞧見林蔓生,忽然露出一抹微笑,她問,“蔓兒,怎麼了……”
“媽……”瞧見母親認得自己,蔓生一下哽咽,眼淚幾乎浮出眼眶。
“傻孩子,媽沒事。”馮若儀斷斷續續的說,“你別怪趙醫生……他盡力了……這些年多虧他,才讓媽又活了那麼久……”
“趙醫生,謝謝你……”馮若儀喃喃道謝,趙醫生回道,“馮夫人,您太客氣了。”
蔓生抿着脣,只讓眼淚不要掉落。
馮若儀輕輕抓住她的手說,“蔓兒……媽想單獨和你說會兒話。”
眼見如此,趙醫生急忙和衆人一起離開。
病房裡蔓生握着母親的手,她不願意鬆開,此刻她說不話。
然而,母親卻說,“蔓兒,其實媽知道,媽這條命是向天借來的,現在也是該到時候還了。早在那一年,媽就該走了……”
“媽,我不許你這麼說……”蔓生的手都在發顫。
可是母親彷彿用了所有的力道似的,這樣努力的反握住她,“蔓兒,媽從前對你說,媽總有一天會離開你,這一天終於到了。只是好快,你小時候還那麼小,一下會爬了,一下會走路了,好像還是昨天的事。你看,你外公外婆,你爺爺和奶奶去世,都好像是昨天才走。”
聽着母親的話,蔓生忽然記起兒時,祖父祖母們相繼離去時的情景,可那時的她,還不過是個孩子,哪裡會懂得什麼是死亡,什麼是生離死別,什麼是永遠都不會再相見。
直到祖父最後一個過世,蔓生才終於體會到。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痛。
“所以,你別難過,你要是心裡難過,媽走的也不安心……”母親輕輕撫着她的手背,她又是說,“蔓兒,來給媽抱一抱吧。”
蔓生點了點頭,她挪了挪身體,靠着母親緊貼着半躺下。
馮若儀已經無法再將她擁抱,所以只能這樣依偎着,像是取暖一般的依偎,“你小時候就愛黏着媽媽,你說媽媽去哪兒,你也要去哪兒。像個小尾巴,甩也甩不掉。可是一眨眼,你都那麼大了。大學畢業,結婚成家,其實媽一直都想當一回外婆,可惜大概是等不到你生孩子的那一天了……”
蔓生搖着頭,只能將頭愈發往母親的胳膊那裡靠,母親接着說,“不過媽很放心,你會好好過日子,將來每一天都會……告訴媽,你會嗎?”
蔓生嚥下酸澀開口應聲,“會……”
“上回你跟媽說的事,有結果了嗎?”母親忽而又是問,蔓生卻一時間記不起到底是哪一樁,她卻又說,“怎麼辦……我的蔓兒……以後誰來養你……”
“媽走了以後,誰來養你……”卻是模糊到不行的聲音,母親這樣難過的問。
蔓生定住,她想起上一回見母親的時候,她對她說:媽,我想和他離婚。
那時,母親也是這麼說:離了也好,回家來。別怕,媽還養得起你。
突然一下子,只這麼瞬間,淚水啪嗒落了下來,悄然無聲的落在母親的衣服上,蔓生不敢哭出聲來。
“媽……都過去了,等你回家,我就接你回家。”蔓生極力平靜着自己,“媽,這回接你到家後,再也不走了,這輩子我都不走了……”
馮若儀卻閉上眼睛,像是困極累極,“傻話,我家蔓兒長那麼好看。多的是人家想要娶……”
“媽……”蔓生喚了一聲,淚眼婆娑中她看向母親。
馮若儀說了一會兒話,又是累極,所以再次閉上眼睛,只是她還喃喃的說,“蔓兒……你別怕……還有翰翰……他是男孩子……會保護你……”
又聽見母親喚弟弟的小名,蔓生急忙說,“媽,書翰馬上回來了……你別睡……媽……你聽到了嗎……”
“別跟他說……他還要考試……”意識遊離,馮若儀氣虛漸弱,“他說這次的考試很重要……他會考第一名給我瞧……”
“媽!”蔓生的淚水如雨而下,她開始喊,“趙媽,快打電話,書翰怎麼還沒有回來!”
就在這緊要關頭,病房外的門猛地被推開!
那個大男孩兒風塵僕僕的回來,那張年輕的臉龐上依稀有着林父當年的英俊風采。但是此刻他的臉上全是擔憂焦急。
“大小姐,是小少爺回來了!”趙媽紅着眼睛喊。
……
上午十點機場一行人即將出發離開,另外一行則是前來送行。送行的是林氏錦悅的主管,那位主管奉承着道,“樑副總,尉董事,兩位不好意思,我們林經理今天怕是趕不過來,所以沒法到了。”
華豐這次在宜城的事宜告一段落,所以樑瑾央也要離開返回晉城去。知道此事的林逸凡,提出相送她去機場。可誰知,今日卻是缺席。
樑瑾央打趣道,“不要緊,林經理大概是有更要緊的公事要忙吧。”
那位主管只怕這位大小姐誤會,所以低聲說,“其實也不是公事,就是我們大小姐的母親今早剛剛去世。所以。林經理也趕回家了。”
聽到這裡,樑瑾央沉聲道,“那還要節哀。”
“是。”那人應着,送他們過安檢。
等過了安檢,在候機處等待,尉容一行就要先行登機,樑瑾央送他到登機口告別,“沒想到會走的那麼快。”
整潔的大廳裡一塵不染,就像是爲了誰而洗禮,尉容道,“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事。”
他的神情太過寡淡,波瀾不興的驚不起波濤,讓樑瑾央一怔。
耳邊是提醒登機的廣播聲,宗泉在旁呼喊,“容少,該登機了。”
“尉容!”樑瑾央不禁喊。“我們還會見面嗎?”
尉容朝她微笑,“當然,這個世界那麼小。”
說罷,他帶人離開,就像是來時這樣的雲淡風輕。
可樑瑾央卻覺得,這人已經從自己的生命裡消失一般。
……
三個月之後——
度過了漫長的冬日,揮別春日後,北城終於迎來了六月。
近年的北城,柳絮翩飛的嚇人,本應該半個月就會消散的飛絮,卻一直延遲到六月。路上的行人全都戴起了口罩,用來防止那些飛入物鑽入口?裡。
那座會所江南館,白天的時候靜悄悄的,這樣的安靜怡人,就像是誰家的私人別院座落在此。
不時有人進出,那是會館裡的男公關們。一晚上的忙碌工作後,白日裡的他們除了睡覺,也會出來走動玩樂。
這邊剛有人喚了友人一起出門,迎面卻是看見路邊停下來一輛車。
那是一輛的士,下來一個女人,戴着絲巾。
絲巾是純白的緞面,覆着小半張臉。她的皮膚很白,那種白淨,就像是雪的顏色,而且是冬日裡的第一場雪。
她迎面而來,卻是一身的黑衣。
那種黑,是純淨的墨黑,像浸了染缸被提出來的,全身除了那黑色,唯有那一道緞面白,反襯的太過強烈,所以會讓人忍不住定睛。
夏日剛開個頭,天氣回暖後這個城市街頭都是嫩粉俏綠打扮的姑娘,哪裡會有人這樣古怪的打扮。
女人往前方走。那行的兩個男公關不住的瞧。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兩人忍不住喊,“這位小姐,今天還沒有營業呢。”
女人朝他們點了點頭,雖然看不見笑臉,卻很有禮貌,她還是往會館走。
那兩人也不理會了,只以爲是來找人的。
女人進到會館裡,她的到來也讓會所內的人一怔。
“小姐,您是?”這邊的管事經理本來在盤賬,瞧見她後立刻上前詢問。
女人這才扯下自己覆臉的緞面絲巾,忽而一下,一張白淨到幾乎蒼白的臉龐顯露而出,竟然沒有一絲血色。
“這位小姐你是從哪裡出來的?”有男公關瞧的稀奇,開起了玩笑,“古墓裡嗎?你是小龍女收的女學生?”
可是女人卻神情肅穆,沒有絲毫的笑臉,對上旁人的微笑,她並不惱,只是揚了揚嘴角回以禮貌。
她這樣的作派,反倒是讓衆人全都僵住,這到底是哪來家的小姐?
女人終於開口,她的聲音有些冷澀,很輕的說,“我姓林,我找你們這裡的楊老闆。”
找楊老闆的女人那是每天都有,可是這樣的一位主,卻是少見。衆人都感到疑問好奇,那位大廳管事立刻使了個眼色,讓人去通報,又是朝她道,“林小姐,您先坐吧。”
“不用客氣,我等他。”女人又是說。
“難道你是楊老闆家的那位?”有人大膽揣測。“是我們老闆娘?”
這樣的作派,是位老闆娘也不讓人詫異!
“別胡說!”被那位管事人打斷,又是抱歉道,“別介意,他們是無心的說笑。”
“不會,我知道。”她很是簡單的應聲,這樣的溫柔得體。
衆人想,這一位一定是大家閨秀!
楊冷清本來正在練拳,這邊聽到有人來報說是外邊有位小姐來找他,就出來一瞧究竟。走在迴廊裡,楊冷清問,“是什麼人?”
“一身的黑衣,繫了條白絲巾,跟去祭拜死人一樣的!”一旁的男公關是個活潑的大男孩兒,他如實道,“長得特別白!”
“誰問你這個!”被楊冷清打斷,“我是問她是誰!”
“她說她姓林!”那人立刻說。
姓林?
這個姓氏讓楊冷清一定。隱隱之中好似想起什麼,他的步伐微快一些。
等到他出了玄關一看,那大廳裡圍着數名男公關,都站在那裡迎人瞧着。
正中間唯獨一個女人站在那裡。
果然是全身的墨黑,絲巾系在頸子裡,雪白的臉上,她一雙黑洞洞的眼睛,顯得有些可憐的動人。
楊冷清上前去,他問,“林小姐?”
“是。”她應聲。
楊冷清又問,“您來這裡找我,是有什麼事?”
衆人注目之中,女人緩緩道,“有人對我說,如果我想找他,那就去北城江南館,來這裡找楊老闆。”
一句話引發更大的好奇。楊老闆問,“那個人是誰?”
她報出那人的名諱,“——尉容!”
這一聲落下,楊冷清並不詫異,彷彿已經猜到,果然是這位林小姐!
“是來找容少的!”一旁的人這才明白她的來意,這下卻是不感到奇怪了,實在是因爲容少的女人緣太好,而且個性稀奇古怪的都有。
“林小姐,裡邊請坐。”楊冷清邀請她入內,她也就跟隨着進去。
瞧着兩人進到內室去,探頭張望的人裡,有一人擰了眉突然驚奇道,“我認識她!”
“你認識個鬼!”旁人唏噓。
“真的,我見過她!你們也都見過!”那人如此說,衆人都狐疑了,他又是道。“三個月以前,她也來過!就坐在那個位置,等了容少一天一夜!”
那是大廳的入口處,廳堂裡有椅子,這人這麼一說,衆人都像是記起來,確實有這麼一位小姐,連着等了很久,沒日沒夜的瘋狂等候,怎麼勸也不肯走開。
只是那一位,那是個說話輕聲細語,笑起來有些溫柔婉約的女人,然而這一位卻是肅穆的像是去教堂聆聽教誨的誦經使者,這樣的反差實在太大!
然而他們確實沒有認錯人,剛剛的女人,的確是林蔓生。
過兩個小時——
有人在翩飛的柳絮中前來。
“容少。”見到他的人,都紛紛出聲問候。那恭敬的姿態,彷彿他是這座別管的主公。
聽水流臺的小閣裡,她獨自一人靜靜坐着。這裡是中式的禪房,復古質樸,草蓆鋪地,蒲團上她的黑髮落下。
木質移門被左右拉開,一道身影閃現於門外。
“容少。”一聲呼喊中,她擡眸看向來人。
卻不知他是從哪裡而來,一身簡潔到無法用多餘詞彙形容的着裝,亞麻質地,竟和這間禪閣分外融洽。這個男人面如傅粉玉質金相,這樣雅緻的容貌下,絕想不出他究竟是怎樣的深沉心思,纔能有一顆琳瓏剔透狡詐無雙的心。
尉容微微垂眸,也看着她。
蔓生一身黑色衣服靜坐着,氣息很淺,像是要融入其中變成空氣。
“你贏了。”她輕輕開口說,“所以,我來了。”